沈懌居然真的來了!
嘴裡的東西半天忘記了咀嚼, 書辭回過神來,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起身跑出去。Google搜索
「你要去哪兒?」言書月在她背後, 「不吃了啊?」
「我一會兒再吃。」
走廊上兩個老嬤正往回趕, 看到她朝這邊跑,還未來得及攔, 人已經低頭從她倆中間穿了過去。
正廳里,交談已進入了尾聲。
陸陸續續端上來的瓜果點心, 沈懌連看都沒看, 勉強喝了兩盞茶, 抬眸瞧見惴惴不安的言氏夫婦,不禁一笑。
「兩位不必如此驚慌,本王並沒有要興師問罪的意思。」
「此次尚在禁足, 戴面具也是為了不惹人注意。欺君是大罪,不過是為了和言夫人履行昨晚的承諾,才不得不來。」
言則抬袖擦了擦額上的汗,「王爺您嚴重了, 下官絕對不會向外透露半個字。」
說完,悄悄拿手肘捅了下陳氏,後者心有無奈, 不甘不願地嘆了口氣,起身行禮。
「小婦人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之處,還望王爺海涵。」
「夫人客氣了。」沈懌挑起眉, 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咱們往後可是一家人,本王又怎會責怪自己的丈母。」
鬢邊滑下一滴冷汗,陳氏總覺得他話裡有話,那口氣實在令她感到百般不適。
他慢悠悠擱下茶杯,理了理衣袍起身,負手在後,「那這件事就算定下了,今日來得匆忙,詳細事宜,咱們往後再慢慢商討。」
見他似是要告辭,言則立馬應聲:「是是是,一切依您的意思……下官送您。」
書辭從穿堂里跑出來時,便聽到一個低沉醇厚的嗓音:「言大人不必再送了,本王微服出門,不宜惹人注目。」
「是……」
還沒見著人,卻覺得這一個字一個字傳入耳中格外的好聽。
跟與她在一起時說話的語氣完全不同,明顯端著架子,與人疏離,就像她在王府做事的時候一樣。
真奇怪,當初覺得他說話怎麼聽怎麼討厭,為何現在竟是越聽越順耳了呢。
書辭奔到垂花門下,沈懌已走出了言家大門,台階下兩匹黑馬正甩頭打著響鼻。
留意到她的腳步聲,沈懌回過頭來,唇邊的淺笑顯而易見,大概也是不便在這裡與她說話,只用口型道:「我先走了。」
書辭扶著門,心裡甜絲絲的,便輕輕地頷了頷首,看著他將面具扣下來,翻身上馬,英姿挺拔的握著韁繩驅馬往前而行,只覺那道背影風采俊逸,氣度不凡。意識到這樣好的一個人居然是自己的,於是愈發的自豪滿足。
等欣賞夠了,她幸福地側身,迎面就看到言則和陳氏立在對面。
一個臉上帶笑,一個面無表情。
「……爹,娘。」
偏廳內,紫玉把煮好的茶水給眾人滿上,剛給書辭倒完,就聽她詫異道:「他來提親了?!」
言則拿茶蓋颳了下水面上的茶葉,輕抿了口:「是啊,不過說是如今在禁足,要等皇上放他出來以後,才能進宮去奏請天子求賜婚。」
陳氏狐疑地瞥她:「你到底是怎麼和王爺扯上關係的?就因為繡莊的事兒?」
書辭捏著額前的碎發,赧然笑笑:「這個,其實說來話長……」
言書月倒是一臉欣喜地望向書辭,「這麼說,阿辭就要做王妃了?」
一旁言莫的眼裡閃閃放光:「那王爺就是我的姐夫了?!」他猶在夢裡,崇拜不已,「我可不可以跟著他去殺敵啊?」
「別起鬨,哪有這麼簡單。」陳氏瞪了他們兩人一眼,「王爺如今是一廂情願,還得看聖上、太后同不同意。若是嫌家世不夠好,模樣不夠標緻,頂多也就是個側妃。」
言書月唔了一陣,安慰書辭:「側妃也不錯啊,我看王爺不是愛三妻四妾的人,王府里若只有阿辭一個,不也和正妃沒區別了麼?」
陳氏顰起眉:「你懂什麼,一個字之差,地位卻完全不同。等於她在王府里就是個妾,哪怕王爺不再娶妻,說出去也並不體面。更何況,太后怎麼可能由著他不娶正妃?」
聞言,言書月只好訕訕地哦了聲,轉眸又同書辭視線交匯,兩人皆微微一笑。
「不過無論如何,阿辭的婚事算有著落了。」她拉著她的手,笑盈盈道,「咱們倆能一塊兒出嫁,真好。」
書辭回握住她,心中一片平安喜樂,也不由笑了笑,「嗯。」
言書月湊上前,「等過了門定,我陪你繡嫁妝。」
她點點頭:「好啊。」
兩個未出嫁的姑娘一言一語,言則看在眼中,不禁生出一絲滿足與感慨來,一直淡淡而笑。
有了沈懌這一出,陳氏自然不敢再關著她,書辭去王府也就更加不用偷偷摸摸。
趁著天朗日清,午後有暖陽,沈懌命人挪了桌椅在院外品茶小憩。
書辭就坐在他旁邊看書,「你當天到底是怎麼和我娘說的,你嚇唬她了?」
聞言,沈懌輕笑了聲,「我何須嚇唬,只要往那兒一坐你娘就不敢吱聲了。」
看他一臉自信,書辭默了默,「……長得可怕不是件值得炫耀的事吧?」
「兩碼事。」沈懌不滿地睇她,從椅子上起身,順手拿了個果子,「對付你娘太容易了,她這個人好面子,又出生世家,所以一貫看不起身份比她低的,只要身份高於她,她也就無話可說了。」
書辭搖頭一串嘖嘖聲,「仗勢欺人。」
「我這是幫你。」沈懌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臉,「往後你也能仗勢欺人了,不好麼?」
她不屑:「你當人人都像你似的……」
「哦。」沈懌挑挑眉,漫不經心地轉著手裡的李子,「那天是誰在街上借我的名頭讓安家大小姐賠了一車的玉石首飾的?」
書辭:「……」
她認真回想了一下,被這話噎得無言以對。
「你……怎麼哪兒哪兒都有你!」
沈懌輕笑出聲,「這就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看著他這般笑顏,書辭愈發感到心頭髮毛,不自覺地朝後退了退,開始思索自己還有哪些事有可能被他知曉……
尚未想出頭緒,沈懌把果子一扔,牽住了她的手,「走,我帶你去看個好東西。」
「什麼?」
穿過花園,下了迴廊,不遠處是一間庫房,書辭好奇的隨他進去,只見沈懌從抽屜里翻出一個盒子,蓋子一打開,裡面光芒萬丈。
珍珠、瑪瑙、翡翠、血珊瑚,還有點翠的首飾一整套,他特地沒點燈,可書辭卻感覺僅僅是眼前東西已經足夠把這片地方照亮了。
瞧見她這般神情,沈懌頓覺滿意:「喜歡吧?」
「嗯!」
「想要吧?」
她期盼地盯著他眨眼睛,「送我的?」
沈懌並不言語,緩慢地從盒子裡取出一顆大如鴿卵的珍珠,悠悠從書辭視線里晃過去,然後在她灼灼的目光下,殘忍的放回原處,蓋上蓋子。
生命里的光消失了,他手指在盒蓋上輕敲,劍眉高挑,懶洋洋道:「嫁過來啊,嫁過來就是你的。」
書辭:「……」
她咬牙:「你居然用金錢誘惑我?」
「你也不吃這一套麼?」
「……」
她憤憤地抿著唇,本著好漢不吃眼前虧,遲早都是自己的,狠狠轉身往外走。
樸素的陶瓷碗裡盛著渾濁的酒水,簡陋的木屋中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霉味。
沒有燈光,室內顯得比那濁酒還要昏暗幾分。
桌前的兩人相對而坐,破舊的碗裡倒映出一張憨厚的面容。
「你怎麼有空到我這兒來了?」
左邊的老者端起碗來與他輕碰,繼而一飲而盡,「可是遇上了何事?」
言則搖頭不語,片刻後喝完了酒,才長嘆一聲,「我近來這顆心總是慌得很,也說不清是為什麼。」
對方打趣著笑道:「沒準是得了什麼頑疾,你這把年紀了啥病都有可能,該去瞧瞧大夫了。」
他聽完不好意思地牽了牽嘴角:「那個再說吧……」
言則把酒倒上,滿足的輕嘆:「我兩個閨女都快出嫁了。」
老者眸中神采微微一動,帶了些許悵然地說:「是嘛,那恭喜了。」
他單手拎起酒罈,給自己斟滿,「瞧瞧……一轉眼,你女兒都是要做媳婦的人了,咱們能不老嗎?」
歲月的痕跡有時並不只是體現在自己身上,而更多的是在於朝夕相處的旁人。
每日看見那些年輕的生命漸漸茁壯,也不由得發覺時光催人老。
「我擔心自己的事會連累到她們。」言則緊緊捧著酒碗,「你看那東西,能不能放在你這兒?由你替我保管?」
老者眉峰深鎖,就這般望著虛里沉思斟酌了良久,才終於鬆口頷首:「也好,你拖家帶口的,這個擔心不無道理。橫豎我孤家寡人一個,行事到底比你方便一些。」
言則感激萬分地沖他拱手,「謝謝,真是謝謝了。」
「不客氣不客氣,我也是半條腿跨進棺材裡的人了。」老者微笑,「能幫到你,就當給自己積福,來世投個好胎。」
說完,兩人舉起碗,在暗沉的光影里輕輕一碰。
晚上的時候,成衣店那邊將言書月的嫁衣送了過來,書辭和紫玉陪著她在屋裡試穿,鳳冠霞帔,紅娟里衫,繡花紅袍,里三層外三層,看得人頭疼。
後院中,言莫正坐在石凳子上晃著兩條腿,饒有興趣的托腮看著她們折騰。
燈光下,換上大紅嫁衣的言書月顯得羞赧而嬌艷。
她的容貌其實很一般,比不上書辭清麗秀美,也不比安青挽大方貴氣,儘管普通到令人過目就忘,毫無特點,但是舉手投足間卻有著小女兒家的溫柔。
她是那種,讓人看一眼,就知道是個賢淑溫婉的女孩子,嫻靜兩個字已經烙在了骨子裡。
沒有上妝,但紅色可以把皮膚襯得非常細膩,書辭捏了一把,手感好到令她嘖嘖稱讚:「我姐夫要看到這畫面,非高興得昏過去不可。」
言書月回頭嗔怪:「胡說,哪有你講得那麼誇張。」
她俯下身來,撫掌笑道:「這可不一定,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姐夫垂涎你多久了,我估摸著小時候就惦記上了。」
紫玉附和著揶揄道:「誰說不是呢,上次下聘,大小姐就穿了身紅,姑爺整個人都走不動路了。」
「你們……」
書辭趁機笑嘻嘻地把她推到門邊去,問言莫:「來,看你大姐漂亮麼?」
那小子很給面子地誇讚:「漂亮,比天仙還漂亮!」
她羞得臉頰更紅了,扭頭就往屋裡走。
見調侃不成,言莫忽然跳下凳子也不知哪根筋不對,把紫玉手裡的紅蓋頭扯下來把玩。
「小少爺,這個不能玩的!快還給我!」
他腿雖短,蹦躂得倒是挺快,上躥下跳靈活得像只兔子。
兩個人於是你追我趕滿院子的跑。
書辭支著肘在旁看笑話,忽然間,她發現言則不知幾時也站在了台階下,當瞅見她的視線,忙慌慌張張地轉過身。
「老爹。」書辭走上前去拍他肩膀,然而他卻怎麼都不肯露臉,「您怎麼啦?」
言則彆扭地搖搖頭,沒做聲。
她索性繞到他對面去,伸手掰他腦袋,把遮擋雙目的胳膊一拿開,眼前是言則涕泗橫流的面容。
書辭又是好笑又是無奈:「爹,您怎麼又哭了?」
言則胡亂用衣袖抹了一通,「我就是、我就是高興……」
「好了好了。」她取出帕子來,給他擦淚痕,「讓娘看見了,她會生氣的。」
言則淚眼花花地盯著她,就這麼看了許久,才伸手去摸她的髮髻,哽咽道,「有生之年能見到你出嫁,我也算是圓滿了……」
他渾濁的眼中有清淚滑落,在斑駁滄桑的臉上留下一串痕跡。
書辭笑著嘆氣,張開雙臂抱住他,在背上寬慰似的不住輕拍。
「沒事的,我往後一定常回來看你們,反正都住在京城,大家隨時能見面的,對不對?」
言則飛快揉了揉眼睛,隨後重重的點頭。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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