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幾日都是艷陽天,冬季里難得有這麼好的太陽。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沈懌從刑房內出來,禁不住抬手在頭頂遮了遮。見他是要出門,隨行的侍衛立刻低聲詢問:「王爺是乘車還是騎馬?」

  他朝街市上望了一眼,「都不用,我一個人走走,別跟著。」

  才邁出兩步,又頓了頓,微微偏過頭:「這場事故里死的內衛不少,記得要好好安頓他們的家人。」

  「是。」

  聽到回應,他頷首了頷首不再多言,舉步往外走。

  白日的長街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張燈結彩里透著過年的氣息,喧鬧的叫賣聲不絕於耳。

  先帝子嗣單薄,王爺只有兩位,肅親王是出了名的喜怒無常,他剛回京,一身黑色盤龍的窄袖袍,走在路上是個極其惹眼的人物,滿臉寫著危險二字,十步之內幾乎沒人敢靠近。

  沈懌接管京衛已有些年頭,除了遇到幾次暗殺動過手之外,他其實很少在京城裡殺人。皇城距西南山遙水遠,永遠都是太平盛世的景象,久居安逸的老百姓沒經歷過戰火,幾具屍首都能嚇成這樣。

  他在心中冷嘲,步子也隨之加快,不知不覺就到了宣武門前,酒坊里飄著濃郁的香氣,臘梅在牆外散發著冷香,兩種味道混合在一起,有股別樣的清冽,竟忍不住也想買一壇來喝個痛快。

  「兩匹緞子一塊兒買,你給少一吊錢,成不成?」說話的人聲音清澈乾淨,不細也不軟,是他聽過的最容易辨認的音色。

  沈懌停住腳步,堪堪抬眸就看見了那個站在布店內的身影。

  書辭在櫃檯上邊看布邊與掌柜周旋。

  「言姑娘,咱們也算老相識了,這布值什麼價您心裡最清楚,我哪回坑過您?何必獅子大開口呢。」

  「這怎麼能叫獅子大開口?我大開口的時候你又不是沒見過。」她搖搖頭,「我是為了你好,過年要回老家的吧?蜀中隔那麼遠,等返京估計就要到三四月了,你這料子本就不是時興的花樣,明年更難賣,別說少一吊,少兩吊你都是賺的。」

  掌柜一臉無語地看著她,書辭也不說話,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得得得……」被她盯得發毛,掌柜無奈地收了錢,「您拿走吧,我算是服了。」

  「多謝了啊。」書辭笑了笑,把布匹包好,放到紫玉的籃子裡。

  掌柜的找了錢,遞給她時滿腹的怨懟:「我說言姑娘,您不至於每年都這個時候來殺價吧,還一年殺得比一年狠。」

  「過日子嘛,當然省點最好了。」

  掌柜的無語:「我和你家做生意十幾年了,當初言夫人摳銀子也是摳出了名的,前幾年還高興呢,看她在家清閒金盆洗手了,想不到如今您來接班了。」

  「就知足吧,我可比我娘良心多了,要是換她來,這點銀子怎麼說也得買下你四匹布。」

  「……」

  正接過那把錢,其中一枚銅錢忽然順著手縫掉了下去。

  書辭把剩下的往紫玉懷裡一塞,「我去撿。」

  「誒,您慢點走啊。」

  銅錢滴溜滴溜往外滾,從台階上彈了兩回,最後停在一人腳邊。她跑到他身旁,還沒等低頭,那人已經彎腰拾了起來。

  「謝謝啊。」

  書辭道完了謝正準備伸手去拿,抬眼看到對方的臉。

  因為背對著陽光,那人的五官在陰影下顯得格外猙獰,兩道劍眉肅殺而鋒利,一雙眸子不怒自威,極有氣勢。

  頭頂一個晴空霹靂,好在她腦子反應快,迅速往後猛撤數步,卻不料腳後跟碰到了台階,身形不穩,一個趔趄坐在了地上……摔得太突然,那叫一個疼。

  「小姐!」紫玉挎著籃子跑出來,剛打算上前去攙書辭,冷不丁瞅見沈懌在那兒,立馬就慫了,規規矩矩站在遠處裝背景。

  自己一句話還沒說,她就搞出這麼多動作來也是不容易。

  沈懌琢磨著要不要去扶她,想了想還算了,手指撥著銅錢拋到空中又接住,不冷不熱地哼了一聲,問道:「怎麼,我很可怕嗎?」

  這種問題誰敢接話啊!

  書辭趕緊把頭垂下以避免視線交流,作出一副嬌羞模樣,可煎熬的是對方耐心甚好,一時半會兒竟沒有要放過自己的意思。

  她的嬌羞表情要一直維持著實在有些臉僵,只好在肚子裡打腹稿。心道:這是要聽肯定回答還是聽否定回答?都沒個提示的,萬一說錯了,馬屁沒拍對怎麼辦?

  正想著不如先夸上兩句緩解氣氛,沈懌像是玩膩了,把錢丟給她。

  「下次走路當心點。」

  書辭手忙腳亂地接住,等回過神來時,人已經走遠。

  心裡如釋重負,她以手撐地慢悠悠的站起身,紫玉忙跑過來要扶。

  「小姐,您……沒事兒吧?」

  她轉過頭來指指自己的臉,「你看我這樣子像沒事麼?」

  紫玉寬慰道:「還好還好,王爺只是路過。」

  書辭翻了個白眼:「他要不是路過,我現在沒準兒屍首都涼了……」說完又去瞪她,「這會兒才來扶我,早些時候幹嘛去了?」

  紫玉腆著臉笑:「我、我那不是在店裡收拾東西麼……」

  書辭睇了她一眼,「你是為了自保吧?」

  「瞧您這話說得……哎呀,不知道大小姐買香料買完沒有。」紫玉毫不生硬地岔開話題,「咱們還是去找找吧,萬一走丟了怎麼辦。」

  書辭由她攙著往前走,心有餘悸地給自己順氣:「她那麼大個人了,你還擔心她走丟?怎麼沒說擔心我呢?」

  她諂笑道:「這不是知道大小姐不如小姐您厲害嘛……」

  金水河兩岸的買賣是最多的,白天有衣飾字畫,古玩珍寶,晚上畫舫里唱曲兒,街頭雜耍賣藝,數不勝數。

  書辭和紫玉從橋上下來,正要找言書月,抬眼就看見前面圍了一堆瞧熱鬧的路人,裡面傳出一個尖細的聲音。

  「那可不行,今天一定是要送去見官的!人證物證都在,想和我耍花招?也不打聽打聽我是誰!」

  「這位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這語氣輕輕軟軟,有氣沒力,一聽就知道是她姐,書辭站住了,隔著人頭觀望。

  言書月在人群中,手邊跟著的丫鬟看上去比她還無助,怯生生地躲在後頭。她鮮少出門,活那麼大幾時被這麼多人圍觀過,當下從臉一路紅到了耳根子。

  「不是我想的哪樣?你說說看。」對面的女子和她年紀相仿,衣著鮮亮華貴,神色間有明顯的不屑。

  言書月捧起手中的錢袋:「方才有個人急匆匆地朝這邊跑,突然把荷包塞到我手上,我並不知曉這是姑娘你丟的錢袋,你如果要,我還給你吧……」

  「廢話。」女子被她噎住,「錢都被沒了,我要個空荷包幹什麼?」

  紫玉猜出個大概來,回頭看書辭還不動如山,便輕聲提醒:「小姐,大小姐在那邊呢,您不去幫幫忙的呀?」

  她平視前方目光未轉,表情卻淡淡的:「我幹嘛要幫她?她自己的事。難道我出面人家就能放過她?我又沒有那麼大的面子。」

  聞言,紫玉吐了吐舌頭不再多話。

  群人里,那女子已頗不耐煩地抱起手臂,「好,你說你是被我冤枉的,有證據麼?」

  言書月忙點點頭:「剛剛那個人跑過來,一定也有其他人看見的。」說完她沖周圍的路人投出求助的神情,「在場的各位,小女子真是被冤枉的,若有人也瞧見了麻煩幫我這個忙,實在感激不盡。」

  一邊看好戲的人面面相覷,大概是發生的太突然沒有什麼印象,也可能是不想蹚渾水,等了半天也不見有人站出來,言書月不禁有些著急。

  女子歪頭冷笑:「你說的人呢?瞧瞧,瞧瞧,誰來給你作證?還是跟我去見官吧,看你這模樣清清秀秀的,可別把事情鬧大了,叫你家裡人臉上不好看。」

  「要去見官啦!小姐呀……」紫玉扯了扯她衣袖。

  書辭原本不想管,回頭看見言書月咬著下唇,手足無措地快要哭出來,她在心裡重重嘆了口氣,又深深吸了口氣,揉揉臉讓自己顯得精神一些。

  「安大小姐。」

  發現又多了一位管閒事的,圍觀者們彼此很有默契地讓出一條道,人群外走來的姑娘年紀不大,約摸十五六歲,姿容清麗,眉眼安和。

  一見是她,言書月仿佛驟然活了過來,忙小碎步走到她身邊去。

  安青挽將書辭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你是誰?」

  言書月小聲回答:「我妹妹……」

  「哦,一家人?」她哼笑,「幹什麼?你姐姐拿我的東西,你該不會是來替她辯解的吧?招呼打在前頭,我可沒有那麼多閒工夫陪你們在這兒耗。」

  「辯解談不上。」書辭看著她,「我來和你講講道理。」

  「講什麼道理?」

  「你適才說,丟錢袋的地方隔這兒一條街,你看我姐這個樣子。」她把言書月的手拎起來,「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她跑得了那麼快?」

  安青挽瞅了一眼,不以為意:「那誰知道,萬一深藏不露呢。」

  「好,就當你說的,她跑得了那麼快。」書辭把後面的丫鬟拽出來,「有小偷偷東西還帶丫鬟的麼?她跑都跑了一條街,不接著跑還站在這兒讓你逮?」

  不等對方說話,緊接著又補充:「我勸你還是趕緊找巡邏的捕頭幫你抓小偷吧。這是市井中慣用的手段,專找人背鍋拖延時間,現在說不準還能找回來,再隔上一陣,人家去黑市里給你銷贓了,你才是真的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聽上去像真的,安青挽頓時開始遲疑,可是轉念一想眼下若承認自己誤會好人豈不是很丟臉麼?

  她把腿站直了,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詞,我不管,今天無論如何都必須去一趟官府,是非黑白得由官府來定奪。」

  知道她後台硬,說不準知府也得賣她個面子,反正找不到小偷,這個鍋死活都得扣到她們身上。書辭垂眸想對策,尚未開口,就聽不遠處腳步聲密集,一個清朗的男聲帶著笑意:「久等,巡邏的捕頭來了。」

  這個語調讓她委實鬆了口氣。

  人堆里走進來幾個捕快,那為首的男子是個大高個,二十出頭,容貌清俊,笑得一團和氣:「追了兩條巷子可算把人逮著了,瞧瞧是不是他?」

  他手裡壓著的正是之前栽贓嫁禍的小賊,言書月一眼就看出來了。

  「沒錯,是他。」她拉住書辭,「方才是他把錢袋放到我懷裡的。」

  男子將人遞給身後的捕快,回頭掏出幾張銀票和錢兩,「從他身上搜出來的,安大小姐清點清點,看漏掉什麼沒有。」

  跟著的丫頭接過錢兩,細細點完,小聲望向她:「小姐,沒少……」

  安青挽覺得面子上掛不住,「沒少就沒少吧,這點錢我還不放在眼裡。」

  這點錢不少了吧。

  書辭掃過去,五六張票子還有銀錠,光出門就帶這麼多,不偷你偷誰啊,她不禁嘆氣:「往後出門長點心吧,安小姐是大戶人家,怎麼說也該帶上一兩個護衛。」

  安青挽咬著牙哼了聲,「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走了!」

  後半句是衝著她的侍女說的,主僕幾人連句道歉的話也沒有,揚長而去。

  紫玉拎著籃子咋舌:「派頭真大,脾氣也不小。」

  書辭深以為然:「等咱們有錢了也能這樣。」

  說完轉過身,看熱鬧的人已經被捕快疏散開了,原地里那一男一女聊得倒是挺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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