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還是一片漆黑, 今晚沒有月亮, 看不出過沒過子時。Google搜索
沈懌瞧了書辭好一會兒,見她並未醒來, 於是略略摩挲嘴唇, 輕手輕腳下了床。
客棧走廊上掛著盞不太亮的燈,他信手把旁邊的燈籠提起來,下樓行至後院。
想不到這家店的老闆還是個喜愛養花的人, 院內種著大片大片的草木。
沈懌只好提著燈在其中翻找, 黑燈瞎火,花木又茂盛, 半天不見那個藥囊的蹤影。
這東西要是真丟了,到時候怎麼和她交代呢……
早知道方才就不扔出去了,丟到床底下也好。
認識書辭的這段日子,他發現自己後悔的事情似乎越來越多了……
手指撥開枝葉, 背後忽襲來一陣勁風。沈懌微偏過頭,又快又准地握住了來者的刀——刀未出鞘,對方借著他這個動作抽出利刃。
微光在刀身上流轉, 映著那人含怒的星眸,正是晏尋。
沈懌挑起眉, 對他的造訪感到些許驚訝, 然而這幾絲驚訝很快就被他凌厲的刀勢給衝散。下手狠毒,儘是殺招, 那樣子真像是要置他於死地一般。
沈懌冷哼一聲,一手背在身後, 只單手拆他招式,刀刃劈來時,側身一避,掌心直拍在他手腕。
晏尋本就心浮氣躁,此時雖殺意盡顯,卻失了章法,挨了他這一掌,瞬間胳膊巨震,長刀哐當脫手。
「你能看的,也就只剩輕功了。」沈懌斜瞥了他一眼,「想殺我?再回去多練兩年吧。沒上過戰場,錦衣衛就是個笑話。」
晏尋握住手腕,雙眸卻死死盯著他。
「看什麼?不服氣?那要不要再來?」他今天心情頗好,不太想趕盡殺絕。
晏尋呼吸略急,良久才咬牙道:「虧你還是堂堂王爺,竟對一個姑娘家做出這樣卑鄙無恥的事!」
沈懌倒也不與他計較,淡淡地反駁:「堂堂錦衣衛千戶,聽人牆角,就不卑鄙,不無恥了?」
「你!……」
正要說話,院外忽傳來一串腳步,雙方同時住了聲。
門口有人舉著燈籠狐疑地照著這邊,待看清對面之人,隨即訝然:「晏大人,王爺?你們怎麼在這兒?」
不欲讓她看見自己現在這副模樣,晏尋咬咬牙轉過身,幾個輕躍,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誒——」書辭望著他離去的方向不解道,「奇怪,難道是我看錯了……那不是晏大人麼?」
一見是她,沈懌思量片刻,很快捂住心口,顰眉一陣猛咳。
書辭當下一愣,急忙跑過來扶他,「您怎麼樣,莫非傷口又裂開了?!」
沈懌輕靠著她,下巴擱在她肩頭,低低嗯了一聲。
書辭伸手攬住他的腰,慌裡慌張地上下打量,想瞧瞧有沒有出血,半晌又奇道:「可您的傷不是在腰上麼?怎麼心口疼?」
他聞言面不改色地回答:「是內傷。」
對武功一竅不通,乍一聽內傷,她立時警覺起來:「晏大人把您打傷了?」
「我這就去請大夫。」說完就要走,沈懌暗自好笑,伸手拉住她。
「不急,小傷而已,說不定歇一晚便能好。再說你這會兒去,大夫也還沒起,何必打擾人家。」
想來有道理,書辭點頭應了,攙住他小心翼翼回到客棧。
沈懌走得很慢,垂眸時正好能看見她扎著髮帶的青絲,有淡淡的幽香。
他問道:「你怎麼下來了?」
「我睡醒見你不在,所以就想來看看。」
沈懌若有所思地點頭,隨口問:「我不在……你就這麼緊張我?」
「您是王爺,我當然緊張你了。」
「這麼說,我要不是王爺,你便會不管我的死活了?」
書辭並未仔細琢磨這話中之意:「怎麼會……人命關天,我肯定也還是會緊張的。」她雖然答得理所當然,卻也禁不住想起他之前說過的話。
覺得一定是自己太困的緣故,腦子裡居然開始胡思亂想。
回了屋,書辭執意要坐到桌邊去睡,沈懌看到她眼皮都睜不開,想是困到極致,心下也不忍。
「我還不想睡,床讓給你吧。」
她連連搖頭,「這怎麼行……我睡床,您坐著,太不合規矩了。」
沈懌乾脆問:「那你說怎麼樣才合規矩?」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兒,討論了半天,最後決定打地鋪。
地上寒氣重,沈懌把所有的被子都抱來鋪上,饒是如此,還是不放心。姑娘家身子弱,她本就生得單薄,睡一晚怕是會著涼。
「我不要緊的。」書辭側躺著,正好能與他對視,「我身體特別好,怎麼折騰都不容易生病。」
回想那時她拼命染風寒的樣子,沈懌不由得微笑,而後又輕嘆了口氣。
燈燭滅了,周遭再度陷入黑暗與寂靜。
遙遠的地方傳來雞鳴,大約天很快就要亮了。
沈懌原本在想心事,不多時,耳畔聽到她均勻綿長的呼吸,心頭便不自覺一陣柔軟。
他翻過身,借著星辰的清輝,靜靜地望著她,直到眼皮發酸,再也抬不起來,方才閉目睡去。
一夜無夢,甚是安穩。
兩人都忙了一整晚,所以這覺睡得又沉又久,醒來時天光大亮,隱隱還能嗅到炊煙的氣味,估摸著快近中午了。
沈懌披好外袍起身,書辭端著銅盆推門進來,她比他早起了一個時辰,眼下已從醫館替他取過了藥,連飯食都已準備妥當。
只可惜清湯寡水,吃得他毫無食慾。
書辭坐在他對面啃饅頭,「我剛才去鎮上問了,今早沒有什麼騎高頭大馬的人,也沒有馬車進鎮,高大人大概還沒找到這兒來。」
晏尋都摸到客棧了,高遠沒理由沒發現他們。
沈懌慢慢喝著粥不說話。
這小子倒是很會來事,故意藏在暗處不打算出現是麼……
「我一會兒得上街一趟,若是高大人來了,您可別忘了讓他等等我。」
「上街?」他端碗的手一停,「你上街作甚麼?」
「我有件東西要買,而且……昨日給您治病的大夫還委託我替他看會兒店。」
「你還要給他看店?」沈懌皺了皺眉,覺得她儼然是一副要長住下去的模樣。
「這可不是白看的!」書辭放下筷子,從包袱里摸出個小盒子,「王爺您瞧。」
她興致勃勃地打開,裡面是顆人參。
沈懌不過掃了一眼,沒什麼興趣地繼續吃粥。
「百年的野山參很不容易採到的。」書辭深感他不識貨,「正好可以拿回去給我爹補補。」
「一個人參就把你高興成這樣。」他慢悠悠道,「回頭要是送你支天山雪蓮,你是不是都肯賣身了?」
「那也不虧。」書辭合上蓋子,細細盤算,「我能值幾個錢?肯定沒有天山雪蓮貴,我先賣身,再賣雪蓮,然後用賣雪蓮得的錢再把自己贖出來,這麼一算還能有筆剩餘。」
聽到此處,沈懌忍不住輕笑出聲:「你還真會做生意。」
她也跟著笑了笑:「過日子嘛,自然要精打細算了。」
沈懌挑了下眉,像是對這句話表示贊同,他喝完了粥,慢條斯理地擦嘴,「等會兒,我隨你一同去。」
這下輪到書辭吃驚:「您要去看店?!」
「嗯,不可以麼?」
他要做的事,書辭自然攔不住,好在那大夫醫術高明,當真是睡一覺起來好了大半,也沒見他再說內傷疼痛之類的了。
這個不大不小的鎮子充滿著外族風情,許是當地的烏洛侯後裔比較多,穿著打扮都和中原人不太一樣。
沈懌很少陪女人逛街,為數不多的兩次幾乎都是跟著書辭。
看著她一個攤子一個攤子的挨著挑揀飾物,心中甚為稀奇,畢竟吝嗇如她,不像是肯自己花錢買特產的人……何況,她挑的也不是特產,全都是些荷包,香囊之類。
「你到底想買什麼?」他疑惑出口。
書辭正伸手拿了個帶穗子的荷囊,「我想買個錢袋。」
沈懌聽著眉頭一跳,「買來作甚麼……你不是有麼?」
「我之前答應了給人家做一個。」她拿在手上翻翻看看,「可惜要回京了,我還沒做好,索性就隨便買個充數好了。反正他也不知道。」
沈懌:「……」
書辭拿了一個問他:「王爺,這個你覺得好看嗎?」同為男子,她想或許他能給自己出出主意。
沈懌望著那個錢袋子,又瞥了眼還在攤前做針線的老婦人,亦不知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才好,終究只無奈道:「你看著辦吧……」
見他這口氣像是不喜歡,書辭只好放回去又繼續挑。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一聲鑼鼓響,緊接著就是敲敲打打,一段說喜慶不喜慶,說哀涼不哀涼的音樂在鎮子裡迴蕩。
她直起身朝街頭望去,只見一群人鼓吹在前,一群人起舞在後,四周的百姓或附和或拍手,場面很是熱鬧。
人群中抬有一個寬大的木板,板上端正地放置著一隻巴掌大的青銅物件。
書辭不禁新奇:「是敬山神嗎?想不到這裡也有這種習俗。」
沈懌站在她旁邊抱著胳膊看,淡聲說不是,「大約是祭祀。」
「祭祀?」
「我之前和你說過,這邊的人信奉麒麟,他們相信麒麟能夠護佑萬民,所以對其頂禮膜拜,以求一年風調雨順,天地平安。」
她頷首道:「難怪,我瞧著,鎮上的居民有好些都紋了這樣的紋樣……不過既然是祭祀,那麒麟怎麼不做得大一點?」
沈懌負手在後,搖頭隨她往前走,「這個青銅麒麟是有來歷的。關於它,還有個傳說。」
「什麼樣的傳說?」
「這東西是烏洛侯的神物,相傳當年太祖就是因為機緣巧合得到了青銅麟,從而獲得了神秘的力量,帶領大軍橫掃中原百戰百勝,建立了新的王朝。」
書辭聽著好笑,倒感覺有幾分玄乎:「神秘的力量?是什麼?」
他亦是輕笑,搖了搖頭:「不知道,一直以來都沒有人弄明白過。有人說是金銀財寶,還有人說是武器,是可以操控人的藥物。」
「果然就只是傳說而已。」她看向那邊已經走遠的人群,「那,上頭的麒麟就是傳說里的神物了?」
「那個不是,頂多是仿造的。」沈懌駐足回望,「真的青銅麟早在太祖建立了大梁後,就毀了。」
「毀了?」書辭分外可惜,「好好的,為什麼要毀?」
「嗯……也不能說是毀。
據說太祖皇帝忌憚青銅麟的力量,擔心它落入旁人之手,原本是想毀去,可又怕招來天譴,於是請了工匠把整個麒麟拆作數塊,並將這些碎片交由當時的幾位開國功臣保管。」他收回視線,「只可惜,近兩百年過去,此物幾經流轉,早便不知所蹤。十幾年前的長公主平陽企圖謀逆時倒是命人四處搜尋過,然而至今還是不知下落。」
她聞言滿是不解:「這般荒謬的傳言,長公主還會相信?」
「傳言並不一定真的荒誕,至少有人證實了這一點。」
書辭衝口而出:「誰?」
沈懌抬頭,目光冷冷的注視著天空,「第五代孝宗皇帝,他就是利用了這個,謀反叛逆,逼宮奪權。」
背後鑼鼓聲已經遠到聽不見。
書辭停下腳,前面就是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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