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紅貼在他唇角, 將臉上的肌膚襯得格外蒼白。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書辭拿帕子替他輕輕擦去血絲, 見沈懌氣息凌亂,不禁緊張的去看大夫:「他吐血了。」
「當然會吐血, 這是他體內的淤血, 能吐出來,毒就解了大半了。」
醫生收好了針,徑直在桌上鋪開紙, 「我寫兩張給你, 頭一張內服,第二張外敷, 內服的藥等下去我藥堂里抓,外敷不著急,明日你再來拿,今天把傷口清洗了, 抹點金瘡藥止血。」
書辭一一記下。
「記住要吃清淡的食物,夜裡可能還會發燒,你多照顧著他點兒。」
「好。」
給他擦洗完身子, 又包紮好傷口,跟著就跑了一趟醫館去取藥, 隨後又命小二打來熱水, 將湯藥煎好。
忙忙碌碌大半宿,等書辭端著藥提著食盒推門進來時, 沈懌靠在方枕上已然睡熟了。
「公子,這藥……」
一抬頭, 見他呼吸淺淺,書辭當下噤聲,也不敢貿然打攪,只得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在一旁。
立在原地無事可干,她搬了張矮凳坐下,托著腮百無聊賴地端詳起面前的人。
沈懌睡著的樣子和平時不大相同,少了些戾氣,安安靜靜的,許是因為放鬆的緣故,他面上毫無戒心,透著一種難得的平和。
由於上了藥,沈懌胸懷敞開著,看到他大半被衾都滑落在胸前,書辭正伸出手想蓋好,怎料指尖才碰到被面,他卻驟然驚醒,一雙星眸凌厲非常,待看清來者是她,殺意才緩和了下去。
「王爺。」她悄聲道,「該喝藥了,您喝了再睡吧。」
沈懌低低應了,坐起身來。
湯藥苦口,順著咽喉流入肺腑,苦味卻停在舌根久久不散。
他喝藥的時候便發現書辭在偷偷打量自己胸膛的那些傷,目光轉過去時,她又不經意躲開視線。
沈懌淡笑:「是不是想問,這些傷從哪兒來的?」
書辭自然而然地奉承道:「王爺您保家衛國,出生入死,舊傷當然是戰場上與人廝殺留下來的。」
他把藥碗遞過去,搖頭輕笑:「還真不是,戰場上不會受這種傷。」言罷,頓了片刻,「我若說,這是我娘刺的,你信麼?」
書辭心頭一跳,仔細觀察著他的神情,想看出這究竟是玩笑,還是認真的。
沈懌仍舊笑容散漫,甚至還衝她揚了揚眉:「聽說,你對我的私事很感興趣?」
「沒有的事……」
「過來。」他挺隨意地頷首,「我講給你聽。」
不知是怎麼傳到他耳中去的,書辭懊惱不已:「不太好吧,我怎麼能聽這些呢。」
「過來。」沈懌微微不耐,「我眼下身子虛,話不想重複太多遍。」
才想起他尚在病中,書辭只好依言坐到床邊去。
沈懌靠在床頭,半閉著眼睛,似笑非笑:「你聽了,閒著沒事也可以說給你那些市井裡的街坊四鄰……」
他語氣裡帶著輕輕的自嘲,書辭心中頗不是滋味,低聲道:「您的事,我不會告訴別人。」
也懶得管她到底是真心的還是順口恭維,沈懌側過身來,「淳貴妃……也就是我娘,有關她,你知道多少?」
書辭想了想,「她是南蠻羌族人,戎盧部落首領的妹妹,據說當年先帝南征,首領木兀哲為與大梁交好,所以將親妹妹獻給了先帝。」
他不咸不淡地低笑一聲:「對你們,這個說辭也算過得去了。」
「不是這樣?」
沈懌緩緩開口:「天下人看到的真相都是經過層層粉飾的,戎盧若真一心要與大梁交好,後來又何至於再發兵侵擾?」他語氣輕飄飄的,「想當初,先帝南征時,還只是個王爺,為了逼戎盧投誠,博得皇帝的青睞,不惜痛下殺手,血洗了部落。在清理王帳的過程中,他發現了木兀哲的妹妹,十七八歲的外族女人,生得花容月貌,別有一番風味,他一眼看中,於是想盡辦法帶走,偷偷安置在了王府的後宅內。」
書辭當下一愣,萬萬沒想到貴妃竟是被迫遠嫁。
「那……後來呢?」
「後來王爺做了皇帝,姬妾成了妃子,她偏偏運氣又好,懷了龍種,還是個男胎,妃便就成了貴妃。」沈懌聲音清冷,「只可惜,地位再尊貴,也不是她想要的。或許從一開始,她就沒想過要爬多高,走多遠。」
書辭從他眼底里看出了些什麼,擰眉問:「孩子也不是她想要的?」
他漫不經心地望過來,平靜地一哂:「知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覺得你比其他人順眼,是為什麼麼?」
書辭回憶起他們倆的「第一次見面」,想起的只是布店門口的相遇。
「為什麼?」
「因為你頭上,從不帶釵環。」
短短几個字,在她腦海里倏忽閃過,再看他那些淡淡的傷疤,竟有種背脊發涼的感覺。
所以,正是因這些錯綜複雜的恩怨,他才親手……殺了她?
像看穿她心中所想一般,沈懌接著便道:「可她不是我殺的。」
「我人到井邊時,她已經死了。」
很奇怪,這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時候,書辭竟半點也沒懷疑它的真實性,反而隱隱認為,事實可能正是如此。
「有人想害您?……也不對,您那時候才七八歲吧?」她越想越不對勁,「他們把這個嫁禍到您的頭上,就不覺得可笑麼?」
對此,沈懌歪頭看她,不答反問:「可笑麼?我瞧著,信的人還挺多。」
「……」的確,畢竟她曾經也是其中之一。
「流言有時之所以讓大部分人信服,除了世人本身隨波逐流之外,更因為他們愛對那些稀奇匪夷的事津津樂道。很多人希望是真的,這樣便有了理由,可以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地否定某個人。」他言罷輕哼了聲,「你說奇不奇怪,明明我也沒對這些人作甚麼,他們卻這樣懼怕我,憎惡我,像是我隨時會吃了她似的。」
書辭總感覺這話一語雙關,一時也不敢抬頭,「都是他們的不對,這些人一向膚淺得很,您千萬別往心裡去……」冷不防瞧見手邊的食盒,她瞬間轉移話題,「王爺,折騰了這麼久,您該餓了吧?我去廚房端了肉羹,您趁熱嘗嘗。」
看她從食盒裡把小瓦罐提出來,沈懌倒也不欲再繼續為難,更何況,他是真的餓了。
肉羹是三鮮的,書辭拿勺子舀到小碗裡,正在吹上面的熱氣,眼見沈懌行動不便,乾脆舀了一勺送到他唇下。
小地方的羹湯並不精緻,但配合這個氛圍,深夜中燭光下,濃郁的肉香便顯得分外清新。
沈懌由她餵著,一口一口慢慢地吃。
書辭攪了攪湯汁,忽然惆悵地說:「我這一趟不該跟來的,連著兩回,不是被人暗算就是被人劫持。現在還把您給連累了……真想不到安家這樣睚眥必報。」
「不是安家。」他垂眸咀嚼著嘴裡的肉羹。
「不是安家?那……」
「這些人本就不是衝著你去的。真正連累你的人,其實是我。」
書辭不解:「和您有什麼關係?」
沈懌淡淡道:「因為他們知道,你是我的軟肋,用你就一定能夠威脅到我。」
窗外的微風將桌上的燭火引得搖擺不定,羹湯的熱氣,絲絲縷縷的升騰纏繞,他的眉眼在這樣的燈光下忽明忽暗。書辭端著碗發怔,後知後覺意識到了什麼,驀地一個激靈,不可置信地站了起來。
她想自己可能是聽錯了,也許是聽錯了,大概是會錯了意,否則為何會認為這話裡面,還含了許多別的情緒……
就這麼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沈懌倒是面無波瀾,甚至連頭都懶得抬,無奈地輕嘆:「我還沒吃完,你跑什麼?」
注意到自己手上還拿著半碗肉羹,書辭回神,忙老老實實地坐回去繼續舀湯水。
青年的唇齒在白瓷勺上輕抿而過,頭一次覺得他的臉離她這樣近,氣息溫熱,明明和方才沒什麼區別,書辭卻莫名的渾身不自在,她在心中告訴自己不要多想,可那句話仍像魔障一般揮之不去。
沈懌靜靜地吃,她靜靜地餵。
四下無人再開口說話,屋子裡只有碗與勺子輕碰時發出的聲響。
……
寒夜冷風呼嘯。
不知是幾時睡著的。
許是之前提到了往事,夢裡沈懌又站在了那個死氣沉沉的宮殿內,頭頂上帳幔飄飛,偌大的殿宇里竟一個人也沒有。
他彷徨的走在其中,聽著空曠的四周迴蕩著自己的腳步聲。
下了台階,迴廊邊的山茶花開得特別燦爛,嫣艷如血。
迎面有個身形高挑的太監款步而來,他沒有看清他的臉,只是跟著他一路來到春華門內,那口井就在他手邊,隱約能聽到裡面有嘩嘩的水聲。
沈懌走到井口,幽暗的水井深不見底,漆黑一片。突然間,有人從背後推了他一把,身體便失去重量迅速下墜,他拼命想要抓住什麼東西,然而下面卻仿佛沒有盡頭,無止無休……
他猛地驚醒,發燒帶來的熱度使得渾身滾燙無比,額上全是細細密密的薄汗。
沈懌調整著呼吸,手死死的握緊,只是片刻後,等他發現自己捏的是書辭的手,又慌忙鬆開。輕拿輕放,何其小心地將她的手合攏在自己掌心。
書辭還睡著,歪頭靠在床邊,滿臉的疲倦。
她好端端的在自己身旁,這一瞬,再沒有什麼事比這更令他覺得慶幸了。
沈懌側過來,雙目一轉不轉地看著她,從眼角眉梢,到鼻尖唇線,認真到每一寸都要刻在心裡,夢中那些亂糟糟的思緒逐漸平復如初。
她細微的脈搏在他指尖跳躍,柔和得讓人心安。沈懌伸出拇指緩慢地在她手背上摩挲,細膩的觸感溫軟光滑。
他喉頭髮緊,忍不住輕微滾動了一下。
想吻她……
就這麼垂眸靜了片刻,沈懌支起身,偏頭吮上她的嘴唇。
不敢深吻,也不敢循序漸進,只是輕柔的含住,緩緩地抿著,舔舐,淺嘗輒止,不厭其煩。
體內的熱度比之前還要燙,火燒一樣。
真是病得越來越厲害了……
他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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