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難得看見他穿飛魚服, 華麗的繡紋襯得整個人精神又氣派。Google搜索書辭不由調侃:「你這身打扮是又要去哪兒抓人了?」

  晏尋含笑, 說得模稜兩可:「辦公事而已,你呢?」

  「我是來看我爹的。」

  「言校尉也在軍營?」

  說話間望向她身後的言書月, 後者有禮地朝他點了點頭。

  「阿辭, 那我和小紫就先去給爹爹送飯了,你和晏大人慢慢聊。」

  晏尋聞言沖她略一頷首,算是道別。

  午後的陽光炙熱難當, 晏尋從她手裡接過傘, 抬眼看了看不遠處的涼茶攤:「我們去那邊說。」

  「好啊。」

  叫了兩碗冰糖雪水和黃冷糰子,書辭在他對面坐下。

  「這幾日不用練兵, 言校尉在營里作甚麼?」

  提起這個,她不禁搖頭苦笑:「還不是為了和安家大公子比箭的事兒。」

  晏尋若有所思,此事他也早有耳聞,「你擔心會輸?」

  「我倒是不擔心, 是我爹他著急。總說自己一把年紀,肯定比不過年輕後輩,又不想讓人誤解他是靠什麼手段才被王爺破格提拔的, 眼下練箭都練到廢寢忘食了。」

  「我怕這麼下去會累壞身體。」書辭攪著碗裡的雪水眉頭輕皺。

  晏尋見她滿臉愁緒,不由出言安慰:「沒關係, 一場小小的比武而已, 言校尉是騎射教頭出身,應該難不倒他。」

  話音剛落, 一旁的小轎里便有人輕哼道:「要真是難不倒,現在還來抱什麼佛腳?」

  語氣非常耳熟, 兩人同時抬起頭,安青挽撩起小轎的帘子,神色得意地望過來,「我早打聽過了,你爹當初做總旗的時候功夫就稀鬆平常,論騎射,我哥自然更勝一籌。說什麼公平,不就是看在肅親王的面子上才被調到大都督府的麼,又不是憑自己的真本事。這次就等著在聖上面前現原形吧。」

  說完,把帘子一放,命人起轎走了。

  對於這種突然來示威,又突然離開的行為有些不解,晏尋疑惑地轉過頭,「這位是……」

  「你不認識她?」書辭努努嘴,「安家的大小姐啊。」

  他哦了聲,「難怪。」

  書辭撿了個糕點,「她和我有點過節,我琢磨著這事可能就是她挑撥的。」

  見她吃得快,晏尋把自己的糰子撥了幾個到她碗中去,「那她就做得太不高明了,你爹是肅親王的人,明目張胆的挑釁,只怕沒好果子吃。」

  說起這個,她頗有些感慨地嘆了口氣:「我覺得我爹多半是失寵了。王爺近來壓根就沒搭理過他,還別說重用,連用都沒用過,這種事想來他也不會管了。真是人情冷漠,人走茶涼……」

  晏尋正要開口,冷不丁聽到背後有腳步聲。

  「誰說本王就不會管了?」

  不知道為什麼,書辭對這個嗓音格外的敏感,當即放下碗,轉過身子。

  沈懌正走到茶棚邊,抬手將遮擋視線的布簾掀開,他孤身一人,旁邊不見有隨從。

  「王爺。」書辭規規矩矩的行禮,又奇怪,「這大熱天的,您怎麼來了?」

  「還用問?」沈懌瞥了她一眼,「自然是來看你爹的。」

  言罷,雙目微眯地打量,「你好像對本王的意見挺大?」

  她睜著眼睛說瞎話:「沒有,我怎麼敢呢。」

  「沒有?那方才的話,是誰說的?」

  書辭暗道不好,抿著唇神情躲閃,內心還在猜測被他聽去了多少,晏尋已甚是恭敬地抱拳回答:「回王爺,是卑職說的。」

  沒料到他會這麼仗義,書辭不禁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後者只是微微一笑。

  將他二人的小動作盡收眼底,沈懌不自覺擰起眉,深吸了口氣,似乎是想說什麼,到底還是忍住了,只冷笑道:「晏大人,你們做錦衣衛的,很閒是麼,還有空在這兒吃茶談天。」

  「卑職來此地辦事,偶然碰到言姑娘,所以多說了幾句。適才得意忘形,對王爺出言不遜,是卑職的不是,還請王爺責罰。」

  他一番話說得平平靜靜,不卑不亢,把所有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反倒讓沈懌無從下手,他知道若真的罰了他,書辭只怕對他的印象會更不好,簡直里外不是人。

  心裡無奈到了極點,他暗嘆,面上還得保持波瀾不驚,「罷了,一點小事而已,不用那麼緊張。」

  眼看沒事,書辭鬆了口氣的同時又忙給他讓座,「王爺您真是大人有大量,海納百川,宰相肚裡能撐船……您渴不渴,要不要也來碗冰水?」說完乾脆就給他叫了一碗。

  沈懌坐在桌前,抬眸看見他倆門神一樣的站著,遂頷首示意道:「都坐下,我不喜歡仰頭看人。」

  書辭和晏尋對視了一眼,乾脆也依言落座。

  識相地把自己那碟還沒動過的糕點推到他面前去,書辭順嘴問:「王爺,您來找我爹作甚麼?」

  雪水已經端上來了,他抿了一口,「還能作甚麼,過幾日比武,來瞧瞧他準備得如何。」

  她聞言頗為欣喜,「沒想到,您這樣把我爹放在心上。」

  沈懌不緊不慢道:「他是我的人,輸了也是丟我的面子,我當然想他贏。」

  「王爺如此體諒下屬,簡直是我爹的福氣。」夸完之後,她又好奇,「您難道有辦法?」

  「我能有什麼辦法?」沈懌看向她,「難不成,幫他動手腳?」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

  不過到底卑鄙了點。這話她沒敢講出口。

  晏尋想了想,說沒事,「安家大公子的卷宗我看過,有點印象。他是會點拳腳功夫,但小時候傷過眼睛,偶爾看遠處還得帶西洋眼鏡,不見得恢復得很好,騎射方面馬馬虎虎,可能虛張聲勢而已,言校尉和他比不一定會落下風。」

  「真的嗎?」她很是安慰,「你這麼說我安心多了。」

  「還有之前那個安家大姑娘……是叫安青挽吧,她天生克夫命,家裡人偷偷改過八字,這件事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別看她囂張成那樣,其實安大人為了她的婚事操碎了心。」言罷,便朝她微笑,「所以你不用在乎她,她比不上你的。」

  這幾段話聽完,連沈懌都禁不住挑起眉,看向晏尋。

  他知道錦衣衛的情報網遍布各地,無孔不入,想不到此人還挺會利用這點來安慰人的。

  「你連這都知道?……你連這都記得?!」書辭不能不驚訝。

  晏尋不以為意:「我記性好,雖然做不到一字一句過目不忘,但也能記個大概。」

  她無比艷羨:「真厲害。」

  兩人一言一語說得挺開心。

  沈懌正想開口,不經意,見他們坐在對面相談甚歡,陽光之下,各自都有心照不宣的笑,忽的生出幾分黯然來。

  哪怕已相處了那麼久,她對他的這個身份始終存在著畏懼,保持著距離,即便臉上含笑,眼神仍舊是拒人於千里之外……

  他們之間隔了太多的東西,不僅僅是家世、背景。

  就像她能做到和晏尋肆無忌憚地說說笑笑,卻無法將自己一視同仁。

  她所喜歡的,或許也只是那個遊走在夜間,可以陪著她浪跡天涯的無名,與高高在上的肅親王無關。

  那張冰冷的面具,劃開的是兩個不同的人。

  可他不能永遠只是無名,而路走得再遠,也終會有到頭的那天。

  「阿辭。」

  茶攤外傳來言書月的聲音,紫玉在茶攤外收了傘,她走進來看見這一桌的陣勢明顯愣了下,隨後又一一見禮。

  書辭問:「爹爹怎麼樣?」

  「已經吃過飯了,在休息。」

  她給她倒了杯涼茶,喃喃自語:「看安青挽那麼胸有成竹的樣子,也不知道安大公子的箭法比我老爹厲害多少。」

  沈懌持勺子在自己那碗糖水裡慢悠悠攪動,「半斤八兩吧,我已經給他指點過了,練幾日大概會有點成效。」

  言書月原在旁靜靜地聽,突然插話道:「安家大公子麼?我剛剛在校場也有瞧見他。看上去是挺精神的,不過就是穿得有點少,還老在風口裡站著,這麼出一身汗又吹風,很容易得病的。」

  她正伸手去端茶,一桌子的人都轉頭看了過來。

  書辭和紫玉的表情複雜難言,沈懌顰起眉,晏尋不明所以。

  「姐。」她試探性地問,「這樣真的會得病嗎?」

  「會啊,還挺嚴重的。」言書月點點頭,「你忘了之前住在對門的小金了麼?他就是大夏天裡患了熱傷風,還把一家子全給過上了。」

  書辭:「……」

  發現四周有些安靜,她開始不解地環顧左右:「我、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沒有。」沈懌似笑非笑地喝了口糖水潤嗓子,「你說的很對。」

  事情的發展有著不可思議的巧合。

  安家大公子是在比試的倒數第三天病倒的,病痛來勢洶洶,發熱頭疼,周身無力,四肢疲軟,連著吃了幾日的藥也不見好。

  最後只能拖著病體強撐著去應戰。

  故而這場比賽言則贏得毫無懸念,但考慮到他是帶病上場,自己有些勝之不武,遂向隆安皇帝請求撤去降職和守城門的懲罰,只在家安心養病便可。

  見他能有如此胸懷,沈皓自然大為讚賞,特許他秋獮隨駕前往,至於比武之事,為公平起見,可等安家大公子病好以後再做打算。

  無論結果如何,好歹是有驚無險的過去了。

  得知此事時,沈懌正在都督府寫摺子,忍不住停下筆自言自語:「世間竟會有這樣的人。」

  他搖了搖頭,才沾墨接著寫。

  提到秋獮,七八月份是狩獵的好最好時節,難得今年穩定了南北的災情,隆安皇帝決定好好犒勞一下自己和朝臣們,將出行的日子提前了半月。

  言則從前雖在騎射營,但從未隨聖駕去過避暑山莊,這次算是誤打誤撞,託了安大公子的福,不過令他意外的是,書辭居然也在隨行的人之中。

  「我這陣子的運氣總是忽上忽下的。」她坐在台階上,懷裡抱著那隻小野貓,「先是被肅親王請去管繡莊,後是莊親王請去看曇花,現在皇上還許我跟著我爹去避暑山莊。你說巧不巧?」

  「嗯,巧。」她自然不知道這次避暑山莊完全是他的主意,沈懌從諫如流般地點頭,「下次可能玉皇大帝還要讓你去參加蟠桃會。」

  「別說還真有這個可能。」書辭往他身邊湊了湊,「上回我才跟你打趣,眼下居然真的就來了機會,我看我這張嘴算是開了光,和我姐有得一拼。」

  「你姐姐……」他像是想到什麼,輕笑出聲,「實在太可怕了。」

  見他露出這副神情,書辭忍俊不禁,捂著嘴笑得前俯後仰,懷裡的貓大夢初醒,不知所以驚恐萬分地看著四周。

  笑夠了之後,才發現沈懌唇邊含著弧度,正在靜靜望著她。

  書辭不自在地拿手去捂他的眼睛,「看著我作甚麼……」掌心是面具的觸感,不過卻不覺得冷。

  沈懌輕輕把她的手拿下來,並未鬆開,只漫不經心地合攏在掌中。

  「我應該也去不了多久。」不知為什麼,看見他這個樣子,書辭莫名有些不舍,「你有沒有什麼要我幫你買的?」

  「你幫我買東西?」仿佛發現了什麼稀奇事,沈懌挑眉問,「那我用給錢麼?」

  「你想什麼呢。」書辭正色道,「當然要了。」

  就知道是這樣,他感到好笑,抬手在她額上輕輕一彈:「街上那些破銅爛鐵的,我不稀罕,你要有點誠意,不妨親手做點什麼。」

  「你還真會給我找事兒干。」書辭摸了摸眉間,睇了他一眼,「知道了,我得空給你做個錢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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