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尋睜開眼時, 午後的太陽正從門縫照進來, 細長的一條投在他身上。記住本站域名
耳邊聽到有輕微的水聲,他轉過頭, 對上一雙純淨明亮眸子。
書辭略一頷首:「你醒了。」
他愕然良久, 喉頭才滾了滾,嗓音干啞難耐:「……是你救了我?」
「對,是我救的你。」
她抬手將他頭上的濕帕換下來, 「你手上、後背都有傷, 我給你找過大夫了,他說傷口不深沒有傷到經脈, 調養幾天等癒合了就能好,現在發燒也是正常的情況。」
感受到額頭的清涼,晏尋平復了一下喘息,緩緩望向她:「我們……可曾見過面?」
書辭笑了笑:「應該是的。」
言則的二女兒, 來此之前,他在錦衣衛查過她家的卷宗,對她也算有個一知半解。沒想到會被自己即將下手的人所救, 晏尋此刻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想法。
咽喉忽然一癢,他忍不住皺眉咳出聲, 書辭忙端了水餵他喝下。
「對了, 適才大夫告訴我,你身上除了刀傷還患有一種頑疾, 不過具體是什麼病,他答不上來。嗯……好像說是心疾?」
「不是心疾。」晏尋坐起身, 從她手中接過茶杯,淡淡道,「是不治之症。」
待他喝完了藥,書辭拿著空碗推開門往外走。
烈日炎炎,紫玉和言書月正站在廊下說話,見她出來,言書月一臉擔憂地上前:「阿辭,這樣真的好嗎?娘回來會不會責怪我們?」
「不要緊的,他的傷養兩天就沒事了,娘還有半個月才能回來,那個時候他應該已經痊癒。」
聞言,她才稍稍寬心,「那就好,我看他傷得也不輕,安心休息一陣想必可以好得快些。」
「大小姐您放心。」紫玉笑嘻嘻道,「小姐撿人的經驗特別豐富,簡直輕車熟路!」
話音還沒落,便被書辭狠狠的踩了一腳。
「我先去廚房給他拿點粥。」
言書月點點頭:「好,那我去點帳,你有什麼需要的,就來找我。」
「嗯。」
現在家裡的帳都是她一個人管了,儘管學得很慢,也實在不夠聰明,可是她夠努力,勉強能將勤補拙,雖然書辭不知道為什麼言書月會突然變得這樣勤奮,但多少有些欣慰的。
她想,也許在自己離開家的那段時間裡,發生了些什麼吧。
後院的下人已經被支開了,書辭端了粥回去時,晏尋正靠著牆閉目養神。
聽見開門聲,他方抬起頭。
「這裡是何處?」
天氣太過炎熱,門不得不關,饒是這樣屋裡也不見得多陰涼。
「是我家。」她頓了頓,「……的倉庫,我娘素來喜潔,所以廂房不能讓給你住。」
晏尋表示並不介意,頷首接過她遞來的粥碗,「多謝。」
書辭搬了個小竹凳,坐在一旁看他,「這麼說,你受傷也是因為這個病?」她沉思片刻,「沒找郎中看過嗎?」
他拿著勺子,抿唇細嚼口中的碎肉,輕輕搖頭。
「大夫神醫找了不少,都說沒得治。」
當初義父帶著他從南疆到中原一路探訪名醫,數年來一無所獲,正因為肖雲和手上有醫好他的良藥,所以才得想方設法拿到那些碎片。
晏尋正舀著碗裡的粥,心尖忽然猛烈的收縮,眼前的稀粥竟迸出幾點金星,他隱隱有不好的預感,這是每次發病的徵兆。
果不其然,很快揪心的刺疼便從胸腔傳出來,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那是一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痛楚,仿佛有千萬根根針齊齊扎入心口。
他一手扣緊胸膛,另一手已端不住碗,哐當灑在地上。
書辭嚇了一跳。
「你怎麼了?」
他的臉白得駭人,嘴唇幾乎毫無血色。
儘管不知病情,她還是轉身欲出去,「你等等,我現在就去找大夫。」
晏尋撐著一口氣拽住她衣袖,「尋常的大夫……醫不了這病。」
看他伏在地上痛苦不堪,書辭也跟著著急,只好先蹲下,「那還有什麼辦法?」
「酒……」晏尋氣息微弱,似連開口也無比艱難,「拿酒……」
「酒?」她微怔。
「最好是竹葉青……」
「你、你要求還挺高的。」書辭無語,「我家可能沒有酒,我先去廚房看看,說不定有剩的甜酒。」
說完她很快跑出去,不多時折返回來。
「我找到了一小壺糯米酒,你要不要試試?」
晏尋已疼得額頭青筋盡顯,拿過那壺酒一口喝完。
太甜了……
根本毫無酒味。
這酒水下去不僅沒有減輕他的疼痛,反而使胸腔膨脹的像要炸開。
聽見低低的呻吟聲,他頭垂著也不知是什麼情況,書辭無措道:「要不我出去給你買?你還撐得住嗎?」
話尚未說完,手腕忽然一緊,只見他驀地抬起頭,伸手撩開了她的衣袖,石青的縐紗大袖下露出一彎雪白的臂膀,就在書辭詫異的瞬間,他張口便咬了下去……
這痛感對於書辭而言可以說是永生難忘,鋒利的虎牙嵌進肉里,她當時就叫了出來。
「你……你幹什麼?!還不鬆手!」
錐心刺骨的巨疼緩和以後,書辭才發現他的牙已挪開,唇卻緊緊貼在她肌膚上,濕潤而溫熱,咬過之處似有液體流出,大約是她的血。
而他正用嘴輕輕地吮著,力道不大也不小,舌尖和牙尖不時觸碰到她的手臂,甚至細緻地舔舐,耳邊聽到清晰的吮吸聲,她連疼都忘了疼,身上瞬間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隨著身體裡地那股躁動逐漸平復,晏尋緩緩將唇齒移開,他嘴邊還沾著殷紅,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的緣故,整個人瞧著已沒那麼蒼白了。
他看著書辭小臂間帶血的牙印,心頭忍不住愧疚,歉然道:「對不起……」
書辭氣惱地瞪他:「是真的很疼啊!」
晏尋並未鬆開手,只在一旁找乾淨帕子,「我給你包紮。」
她心疼地扭過胳膊瞧傷勢,他咬得不深,血流也得不多,但終究破了層皮,稍稍一動就隱隱地往外滲血。
「你是屬狗的嗎?!見人就咬!」
晏尋飛快用清水給她擦洗傷口,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瓶,「這個藥不會留疤,每日用一次,七日便能好。」
書辭還在恨他。晏尋微擰著眉,仍是一臉抱歉,儘可能小心地給她上藥,再仔細的包紮起來。
「我真不該救你,恩將仇報。」
「對不起。」他將她衣袖放下,眼瞼低垂,隨後又解釋,「方才一時情急,並非是我有意要傷你的。還望姑娘原諒。」
書辭狐疑地打量他:「你這究竟是什麼病?還要喝人血?」想想便感到毛骨悚然,於是往後挪了挪。
「你別怕。」晏尋忙搖頭解釋,「其實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怪病,原本病發時喝點烈酒也能好受一點,只不過我隨身帶的酒早已遺失,一時沒有忍住就……先前冒犯了,是我的錯。」
他一再道歉,書辭也氣不起來,只頗有幾分無奈地輕嘆:「算了算了,算我倒霉……偏偏傷的還是右手。」怕是好長一陣不能碰針線了。
晏尋此刻除了內疚也別無他法,只能說:「我會補償你。」
書辭又嘆了口氣,然後開始認真地審視他。
「你……」
「嗯?」
「會用刀嗎?」她問。
南疆的事本來就是走個場子,沈懌逗留了一個多月後便返京了。
回王府換了身衣裳,天色已近傍晚,他帶上面具,拎著一堆東西,敲開了言家的後門。
院中一切如舊,庫房外正有人持著柴刀在劈柴,腳邊的柴禾堆得如小山般高。
四周暑氣未消,他披了件單衣,胸懷微微敞開,能看見身上著纏的一圈厚厚的布條。
沈懌先是一怔隨後不禁皺起眉。總覺得此情此景無比熟悉,像是在哪裡見過……
「你來了。」書辭回身關好門。
他沖那邊頷了頷首:「他怎麼會在這兒?」
她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我那天看見他倒在我家附近,所以就把他給帶回來了……有什麼不妥麼?」
沈懌不解道:「你救他作甚麼?」
「他可是錦衣衛。」書辭壓低了聲音,「我救了他,他就欠了我一個人情,往後要是遇到什麼麻煩,可以讓他幫忙的。」
沈懌:「……」
無語又無奈地橫了她一眼,他慢悠悠地問:「這麼說,你當日救我,也是因為這個?」
書辭抿唇含了抹笑,卻沒有說話。
「還笑?」沈懌對她這個表示很不悅。
她笑著輕輕扯他衣袖:「你不一樣。」
聞言,他沉默片刻,眼瞼垂下來,靜靜看著她,「哪裡不一樣?」
書辭將手背在身後,低了低頭,「就是……」
才開口,便聽到有人喚她。
「言姑娘。」
她啊了聲轉過頭。
晏尋正將捲起的袖口鬆開,朝這邊走來,「柴都劈完了,還有別的什麼事要我做麼?」
那是家裡一年份的柴,看樣子用到今年冬天都不成問題。
書辭忙說沒有了,「辛苦你了……傷不要緊吧?」
「還好,早已結痂,應該沒有大礙。」說話間,他留意到一旁的沈懌,目光上下一掃,「這位兄台是……」
上次在護城河畔他們交過手,後來在碗口村也見過一次,所以並不算陌生。
「若我沒記錯,你是捕快?」
「他……」不知道他是怎麼生出這種天差地別的誤會,書辭只得模稜兩可的解釋,「是我的朋友。」
晏尋心下生疑。驀地回想起來每次見面,這個人都帶著那張銀制面具。
此前與他交談時沒有留心,現下晏尋才發覺,他說話似乎刻意用口技變化了音色的,不仔細聽也不容易聽出來。
這麼說,他原本的聲音應該與此不同。
不過為何要這麼做?
不敢以真聲真面目示人,那必然是在顧及什麼,或是隱藏什麼。
兩個人視線交匯,神情都不太友善。
「想不到順天府,還有這樣的捕快。」
書辭只好訕訕一笑。
沈懌輕哼一聲,走到他跟前,隨手揪起他鎖骨上的那串鏈子,淡淡道:「七寶瓔珞?我大梁的男子,是不帶這種飾物的。但據我所知戎盧部族的人,倒是有這個習慣。」
晏尋微不可見的皺了一下眉,聽他鄙薄地一笑:「想不到,錦衣衛里,還有外族人。」
「你真的是戎盧部族的人?」書辭看他並未反駁,不免驚訝。
晏尋沖她搖了搖頭,「也不全是,我是在戎盧部長大,但自小無父無母,也不知究竟是哪裡人。」
「原來是這樣……」
一個話題結束,四周忽然莫名陷入一種僵硬而尷尬的氣氛之中。
沈懌和晏尋兩人話不投機,乾脆不吭聲,書辭站在他們對面,也不知道怎麼吭聲,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只能生硬的開口:「嗯……快到時間吃晚飯了。」
「我姐今天不在家,要不,咱們一塊兒吃?」
這幾日都是她悄悄去廚房留飯給自己,也的確沒有同桌一塊兒吃過,晏尋雖心嚮往之,又有些猶豫:「不會害你被人發覺?」
「沒事的,我家的下人不多,我已經吩咐他們不可以來後院了。」書辭把柴房的門推開,「你們等我一下,我去看看飯菜好了沒有。」
剩下兩個人干站著,沈懌倒也客氣,頷首沖他示意:「請。」
由於只有她一人在家,飯菜不多,書辭藉口想在自己房裡吃,劉嬸自然沒有懷疑,只是奇怪她為何非得親手端菜,幾次想幫忙,又都被擋了回去,只得作罷。
書辭右手本就不便,一路走來,沈懌自然瞧出端倪,待晏尋從她手上接過碗碟,他將她拉到自己跟前。
冷不丁碰到傷處,書辭倒抽了涼氣,「你輕點……」
沈懌看了她一眼,放輕了動作,持起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將袖子撩上去。
臂膀上膚光勝雪,卻赫然有一排暗紅的牙印,看癒合的程度,大概已經傷了有幾天了。
他瞳仁緊鎖,皺著眉問:「誰咬的?」
「這個……說來話長,得空我再講給你聽。」
沈懌不吃她的緩兵之計,當下明白:「他咬了你?」
見他眸中的複雜的情緒,書辭竟莫名地心虛,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這裡面其實有很多原因的……」
還沒等她解釋,晏尋已站了出來,神情認真:「這件事,我會負責。」
沈懌冷冷道:「不需要。」
他微顰起眉:「你又不是她什麼人,憑什麼替她回答?」
沈懌不以為意地輕哼一聲,似笑非笑:「早晚得是。」
書辭夾在他倆中間萬分尷尬,只得兩頭安撫:「菜快涼了,有什麼話,吃過飯再說,好吧?」
她正想繞過去盛飯,胡同內忽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即是有人大力踹開門的聲響。
三人皆是一愣,只見偏門外湧入一隊錦衣衛,將整個院子團團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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