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Google搜索」
親王面前, 必要的禮數不能少, 肖雲和笑得坦坦蕩蕩,根本看不出有輕薄良家婦女被人當場抓住的無措與緊張, 反而從容地朝他作揖, 「想不到您也有這樣的興致,來此地賞花?」
他這個從來只喝兩杯酒就走的人,今夜破天荒逗留到現在, 著實令人稱奇。
「本王不過看看花, 自然比不上肖大人。」沈懌面無表情,語氣平淡, 「你這採花的本事倒是不錯,都不用分場合的。」
肖雲和也不為自己解釋,抿著唇輕笑,「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何況是這麼惹人憐愛的姑娘……」說著,忽然一副恍悟的表情,懊惱地直拍額頭, 「瞧我這記性,言姑娘是王爺您的人啊。真是對不住, 對不住。」說著, 他沖沈懌背後的書辭深深鞠躬致歉,「我今日多吃了些酒, 適才唐突了,還望姑娘見諒。」
聞言, 她拿不定注意要如何回答,便悄悄去看沈懌,後者也正望著她,表情淡淡的。
書辭只好擠出個僵硬的笑容,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肖大人這話很有意思,既愛吃酒,何不去前院聽戲小酌,卻到這荒涼陰森的地方。」他微微一笑,「難不成是做過什麼虧心事,來祭拜誰的?」
「王爺這麼說我可惶恐得很。」肖雲和似笑非笑,臉上還真一副擔憂模樣。
兩個人說話一個口氣,字面上風輕雲淡,語句後暗潮洶湧,書辭在旁聽著只覺瘮得慌。
「我來這裡可不是閒逛。」他泰然自若地立在那兒,唇邊的似有似無的含著一抹弧度,「是受莊親王殿下所邀,特在此地等候。」
沈懌顰了顰眉:「他?」
話音正落,旁邊已有腳步聲響起,那人的語氣甚是溫和,「小王來遲,讓幾位久等了。」
前面的侍女提著燈,照得他滿身昏黃,沈冽笑得斯文儒雅,兩邊安撫,「四哥,肖大人,難得來小王府上做客,何必為了一些小事傷了和氣。今日良辰,佳景,美酒,三樣俱全,實在難得,不妨去亭中喝上兩杯?再等一陣,曇花就要開了。」
肖雲和當下點頭:「樂意之至。」
兩個皇親國戚,一個朝廷股肱,書辭怎麼看怎麼覺得自己礙眼,這種場面,她是不是該迴避一下?
正猶疑之際,沈懌側過頭來朝她低低道:「你也一起來。」
他言語難得這樣平穩輕柔,像是知道她心有忐忑而特地放輕了語氣。書辭頷了頷首,忙緊跟在後。
說到湖心亭,不得不提一提張岱那句「霧凇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莊親王是位雅士,連家中的涼亭也給起了這麼個別致的名字。
天暝月清,水上波光粼粼,倒映著完整卻又水波交錯的石亭。
三個人撩袍坐下,都是有身份的人,哪怕打著賞景吃酒的旗號,氣勢上也像是要公事公辦,絲毫不鬆懈。
書辭不敢擅作主張,垂眸低首在石欄前立著。
沈冽見她拘謹的模樣,不由一笑:「言姑娘不必拘束,一塊兒坐便是。」
肖雲和支著肘打趣:「別是讓我們給嚇到了,那樣,我可是會很挫敗的。」
沈懌慢條斯理地把玩著手邊的空酒杯,半晌才看向書辭,「六王爺都這麼說了,就過來坐吧。」
她道了聲謝,隨後四下里溜了一圈,幾乎本能地選擇了沈懌旁邊的那個位置。
他抬眼看著她坐下來,眸中頗有幾分滿意之色。
三個大男人喝酒,就她一個女人家在旁,這畫面真是越看越古怪。
書辭至今想不明白,為什麼莊親王會讓自己到這種場合里來,哪怕爹爹受肅親王器重,似乎也不至於此。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什麼,她轉目朝沈懌看了一眼。
侍女擺上茶果,將杯子一一斟滿,沈冽看著書辭,還是貼心的問了句:「言姑娘能喝酒麼?」
她說:「能喝是能喝,只不過……」
沈懌正執杯抿了口,餘光瞥見她望著自己,於是略一點頭:「少喝點。」
書辭方才應下,「好。」
見到此情此景,別說是沈冽,連肖雲和也不得不為之側目。
「言姑娘還真是很聽王爺的話。」
聞言,沈懌表情倒是淡淡的,並未對此有什麼解釋,只自顧喝著酒。
書辭笑道:「肖大人說笑了,王爺是我家的大恩人,我聽他的話是應該的。」
「哦。」他像是乍然明白了,眉峰高高揚著,邊喝酒邊道,「大恩人啊……」
「說到有恩……」沈冽提起酒壺給肖雲和滿上,「前些時日,大人忙於治理南邊的水澇,夜以繼日,不眠不休,小王實在佩服,這杯酒,權當小王替南邊的災民感謝大人的一番辛苦。」
「六王爺太客氣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們這些做臣子的自當為皇上效力。」
他一席場面話說得非常動人,冷不丁就聽到有人輕哼,沈懌晃了晃酒杯:「肖大人的忠心,若是真的就最好了。」
書辭見他將酒水一飲而盡,才淡笑著道出後面的話:「就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明眼人都能覺察出他的言外之意,此前從沒聽說,原來肅親王和肖雲和這般的不和睦,不僅不和睦,這瞧著好像還有深仇大恨。
「肖某承蒙聖上垂青,只可惜才疏學淺,辦事不利,自然不能和王爺您相比了。」他說著還給沈懌滿了一杯,正兒八經道,「大都督府的公務,您拿得起放得下,十天半月銷聲匿跡,想來是有很要緊的事做吧?」
沈懌喝酒的動作驟然一停,抬眸掃向他。
肖雲和也含笑與他對視。
兩人對坐相望,雖不言不語,眼中的刀鋒卻已交手了數回,饒是初夏時節也將在旁圍觀的沈冽和書辭凍得滿背雞皮疙瘩。
「二位、二位。」見氣氛不對,沈冽忙堆笑著打圓場,「說好的今日只談風月不談政事的……都怪我,不該起這個頭,這杯酒我自罰了。」
為了岔開話題,他乾脆晃晃腦袋對著亭下的睡蓮吟起了詩。
這種酸不溜秋的活動,常年負責打仗的沈懌毫無興趣,而肖雲和雖是文官,此刻也無心陪他對詩,兩人遂面無表情地看他一個人在那兒自娛自樂。
書辭本打算把裝啞巴進行到底的,可實在是替莊親王尷尬,只好不時捧場地贊上兩句。
她的左邊坐著肅親王,右邊就是肖雲和。
以前最忌諱的是沈懌,可自打方才和這位肖大人接觸之後,便有種莫名的不自在。他和沈懌不同,帶著邪氣,妖邪一樣的感覺……
不知是不是聽到她內心所想,肖雲和忽然轉頭,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聽聞言姑娘繡工極好,連王爺都讚賞有加,還特地派人去府上請姑娘到繡莊幫忙管事。」
「極好算不上,虧得王爺不嫌棄才是。」
「王爺的眼光一向好,怎會算不上呢。」他微笑,「不知我能否請得動姑娘,到我府上繡幅山水畫?」
書辭立時一怔,還未及開口,沈懌就已先出聲:「肖大人高看了,她不過是個小丫頭,哪裡配給你做繡品。」
口氣還不小,山水畫,怎麼不說來個清明上河圖?
「嘖嘖,王爺這是心疼了?」肖雲和笑眯眯地往前傾了傾,「山水畫的確耗費精神,那麼,我討個扇套,這不過分吧?姑娘意下如何?銀錢方面我不會吝嗇的,儘管做便是。」
今夜他步步逼近,不依不饒,書辭猜不透此人這般舉動究竟是為了什麼,但總覺得如果答應下來,會有不太好的事情發生。
那張臉還在定定看著她,正當她思慮著該怎樣不著痕跡的拒絕時,手背忽然一暖。
沈懌不動聲色地在她手上輕輕握了握,給肖雲和斟了杯酒,淡笑:「這種小事不急於一時,一個扇套有何難,本王過幾日就送一大箱到府上,讓大人慢慢挑。眼下還是先喝酒吧,肖大人請。」
「王爺請。」
桌上的三人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閒談。
書辭垂頭盯著自己的酒水,手背上寬厚的觸感不多時便緩緩移開了。
在這種情形,這樣的心境下,他的這個動作給她了莫大的寬慰,一直以來的恐慌情緒也跟著漸漸平復。
肅王爺平時雖然不近人情,可在人前還挺護短的。她想。
回前廳的路上,沈冽和肖雲和走在前面,書辭同沈懌落在了最後,遠遠地扯出了一長段的距離。主要是沈懌走得很慢,她自然不敢逾越,很快四下里就沒什麼人了,瞧這個樣子,書辭有不祥的預感,總覺得這是準備秋後算帳……
她小心拿眼觀察。
月影下的側臉清俊而冷淡,他的面上似乎一向沒什麼表情,即便方才被肖雲和戳到了軟肋,連眉頭也吝嗇於給。劍眉下的一對星目靜靜注視著前方,忽然,眸子一轉,看到了她。
書辭當下收回視線。
「你看什麼?」
到底還是沒躲過,她訕訕道:「王爺你是不是生氣了?」
提到這個,沈懌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停下腳垂眸看她,語氣不善:「早和你說過不要惹事,我看你根本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她趕緊解釋:「我有放在心上。」
「放在心上你還亂跑?那姓肖的素來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若不是我留意,你早被他吃干抹淨了!」
簡直比竇娥還冤,書辭委屈道:「沒有亂跑,是莊親王讓我過來的。」
他雖有片刻詫異,很快又沉聲說:「既是如此,為何不先同我說一聲?萬一有詐呢?」
「我……」她被訓得無言以對,半晌才老實地承認錯誤,「是我大意了,給您添麻煩了。」
沈懌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麼,邁開步子接著走。
書辭見狀,依舊在後面跟著。
四周的氛圍沉寂而僵硬。
夏蟲的低鳴聲在耳邊顯得格外清晰。
沈懌抱著胳膊,此刻忍不住開始為自己方才的話感到懊悔,他似乎說得太重了些……她之前在湖心亭中的百般不自在,不是沒有看見,自己又何必那麼嚴厲。
腳下的路越走越急躁,他暗嘆了口氣,終究還是停了下來。
書辭心裡裝著事,悶頭走得心不在焉,一不留神就撞到了沈懌身上。
鼻尖被袍子上的繡線硌得生疼,主要是王爺這體格太好了,後背硬得跟石頭似的。她揉著鼻尖連忙道歉。
沈懌轉過身來,幾乎是同時,他看見書辭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目光裡帶著明顯的畏懼和膽怯。
那一瞬,心口竟無端地一痛,沈懌閉了閉眼,又睜開,眉峰緊鎖地看著她。
良久沒人說話,書辭拿不定他現下所思所想,儘管覺得不太可能,還是試探性的問了句:「王爺,我是不是撞疼你了?」
「……」
在沉默了好一陣之後,她忽然聽到一聲淺淺的嘆息,對面傳來的嗓音比之平時啞了許多,也輕了許多。
「書辭,你能不能別那麼怕我?」
她抬眼看過去時,那個凌厲深邃的面容少了稜角,眉眼間卻含了些深深的無奈,她不知道那些無奈是因為什麼,又從何而來,只是看著一直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的王爺露出這般表情,心中隱隱覺得難受。
兩個人都皺著眉,各有各的心事。清風過處,枝頭的落花吹了些許在她鬢邊。沈懌伸手過去,指尖在撫上她臉頰的剎那,微微一轉,只在她肩頭摁了一摁。
「走吧。」
書辭點點頭,正舉步時,不經意看到旁邊的花圃,眼前驀地一亮,「曇花開了。」
她走到花從前蹲下,先前含苞待放的花蕾此刻已經盡數綻開,白色的花瓣在夜裡很是惹眼,沉甸甸的一大朵。
「王爺你快過來看。」她回頭招呼。
沈懌依言走過去,也撩袍蹲下。
曇花有股淡淡的幽香,聞著沁人心脾,書辭湊上去輕嗅了一下,禁不住讚嘆:「真漂亮。」
「這種花,開花時間很短,過不了多久就會謝。」說著便探出手。
「誒——」她沒多想就拿手摁住他胳膊,「王爺您這是作甚麼?」
沈懌簡短道:「摘花。」
「不太好吧,人家開得好好的……」
瞧她頗為緊張的樣子,他忽覺有趣,挑眉問:「有什麼不好?反正都會謝,倒不如現在摘下,還能把玩一陣。」
書辭認真的解釋:「花開花謝是順其自然,您現在若摘了會影響根莖的。莊親王愛花如命,指不定多心疼……您別對美好的事物那麼殘忍啊。」
「這倒是說對了。」沈懌慢條斯理道,「本王就愛糟蹋東西,你既然是我的人,上行下效,也得學著習慣,來試試。」
言罷乾脆握住她的手,朝那朵曇花慢慢伸了過去,掌心的溫度從手背開始蔓延,書辭簡直萬萬沒想到他會來這麼一出。
這明擺著是要借刀殺人啊!
讓莊親王知道自己摘了他的花,還不得活埋了她……
她想往後退,奈何沈懌整個胳膊都將她圈著,幾乎沒法動彈。
書辭內心無比拒絕地看著他手指扣著自己的食指摸上花莖,一點一點攀了上去,就在她以為那朵花即將香消玉損的時候,她聽到一聲從他胸腔里發出的輕笑。
與她背脊緊貼著的胸膛有輕微的震動,「就這點出息。」
沈懌站起身,索性將她也提著站了起來,隨手給她拍了拍裙擺上的灰,「嚇唬你的。」
書辭大赦一般鬆了口氣,全然沒意識到他的手還牽著自己,只拿另一隻手撫了撫額,心有餘悸:「王爺,您不能總這樣,也太不厚道了。」
「怕什麼。」他漫不經心地一笑,緩緩朝前走,「你便是把這花園裡所有的曇花都摘了,有我在,也沒人敢把你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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