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滿腦子「我命休矣」飄來飄去,書辭還沒吃完,高遠匆匆喝了兩口酒,覺得實在如坐針氈,不知再待下去會不會被自己這位友人害得性命不保,索性在他多嘴作死之前,拉起人便告辭溜了。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一頓飯畢,書辭捧著碗喝湯,見沈懌放下筷子,便問道:「怎麼樣,味道是不錯吧?」

  他擦了擦嘴,頷首說還行。

  「你飽了麼?可需要再來一碗?」

  「不用了,我本來出門前就吃過東西。」

  「那好。」她拿茶水漱完口,往腰間掏銀子,「我結帳了。」

  「小二。」書辭起身到外間去找店伙,剛掏出銀子,身側忽有一人走過,什麼相貌,什麼模樣都沒看清,只是他脖頸上那條銀色的鏈子猛然撞進視線里。

  是那天晚上的那個人!?

  她回過神,本能地跑出酒店想去看個究竟,街上來來往往,人海茫茫,書辭轉來轉去,也沒再見到對方的身影。

  沈懌跟出來,隨著她的目光望向周圍,不明所以:「怎麼了?」

  「沒什麼……」書辭自言自語,「可能是我看花眼。」

  金水河上,一艘奢華的畫舫內。

  舷壁彩繪浮雕,頭頂明燈數盞,五六個侍女手捧花果托盤分立兩旁,因擔心天冷風大,四個角都擺有炭盆。

  在重重帳幔後的軟榻上歪躺著一個人,耳聽絲竹之聲,手指在一旁慢慢敲著節奏。

  門外忽有人款步進來,撩袍在帳前單膝跪下,脖頸上那條銀制瓔珞相互碰撞,清脆作響。

  「大人。」

  奏曲之人識相的停了手,管弦戛然而止。

  男子徐徐睜開眼:「什麼結果?」

  青年人垂頭:「啟稟大人……屬下等人找遍了祿全的大小府邸,正院別院,都沒發現那塊碎片。」

  「之前是錦衣衛抄的家,有去那邊問過麼?」

  「問過了。」他頓了頓,「所有可疑之物,屬下都已一一翻查,並未找到。」

  「都沒有?難道祿全對我撒了謊。」男子從軟榻上坐起身,眉峰微微顰起,「不應該啊,詔獄酷刑之下,沒人敢不吐實情的。」

  他閉目沉思良久,「再去找,去祿府附近找,順便打聽打聽,最近有誰進過那棟宅子。」

  「是。」

  青年人領命退下。

  那枚青銅碎片對他而言何等重要,這次大費周章將治理西南災情一事攏到手裡,若是沒有收穫,豈不是白吃這個虧了。

  男子嘆了口氣,正準備躺回去,侍女湊到他帳前,輕輕道:「大人,安姑娘來了。」

  他頭疼地嘖了聲,剛想說找個理由把人趕走,甲板上已傳來歡快的腳步聲,安青挽提著裙擺笑盈盈的進來。

  「表哥!」

  她帶著丫鬟,逕自走到裡面,「我特地去了你府上,找了半天,原來你在這兒偷閒。」

  安青挽打起帘子,榻上的男子俊逸清瘦,簡單的長袍卻被他穿出仙風道骨的味道,雖已過而立之年,眉目間卻有著年輕書生的溫潤氣質。

  「我躲在這裡都讓你找著了,你這丫頭真是越來越厲害了。」他搖頭笑嘆。

  「那當然,就沒有我找不到的地方。」安青挽得意了片刻,又朝他道:「上回聽你說愛喝紹興的蘭雪酒,我這次專門帶來了,你嘗嘗看。」

  男子抬眸看向她,微微一笑:「好啊。」

  星月如霜,岸上的燈火把河面映照得波光粼粼,熠熠閃爍。

  書辭提著花燈站在河邊照水裡的魚看。

  沈懌卻倚樹而靠,雙目一直注視著不遠處的那條遊船。

  「不知道是不是開春了,居然有鱸魚,個個都好肥。」書辭回頭說道,「改明兒來撈魚,這季節的魚最好吃。」

  半晌沒聽到回答,見他眼神不對,她轉頭張望,「你在看什麼?」

  沈懌衝著對面抬了抬下巴,「猜猜看,那船上坐的,會是什麼人?」

  書辭又仔細打量了一回,不以為意的哼笑:「像這種寶船,奢靡華麗,坐得起的肯定非富即貴,不是朝廷高官,就是富商財主。不過我大梁對畫舫的規格有明文規定,三層小樓的,尋常身份不允許乘坐,所以船上的主人怎麼也得是三品以上的大臣。

  「我猜,要麼是王爺……要麼是首輔、尚書一類。」

  沈懌淡淡道:「在你心裡,本朝的王爺就這麼窮奢極欲?」

  「那倒沒有。」書辭慢慢走過來,「在我心裡,比我家有錢的都是窮奢極欲。」

  「這麼憤世嫉俗?」

  「不啊,我沒說窮奢極欲不好啊。」她說得理所當然,「有錢當然好了,等我有錢了,我也要窮奢極欲一回。」

  聽他輕蔑地笑了一下,書辭翻了個白眼:「你就笑吧,我懶得和你解釋,反正你也不會明白的……」

  不經意間看見他懷中露出的穗子,和之前自己做的很是相似,她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撈,果然是那個荷包。

  「這個藥囊你拿走了?怎麼樣,好用嗎?」

  似是才想起來,沈懌心不在焉地點頭:「嗯。」

  「我對藥理不是很懂,裡面的藥你自己看著換吧。」

  他們一壁說,一壁沿小徑回到街道。舞獅的隊伍正從眼前經過,熱鬧非凡,燈市上到底要比河岸敞亮得多,書辭在一排排花燈下欣賞,隨手捧起一個,「這麼漂亮。」

  沈懌走到她身後,看了一眼就說:「是宮燈。」

  「難怪,比我手上的精緻那麼多。」她抿著唇,更加認真的觀賞。

  「喜歡怎麼不買一盞。」說完就替她回答,「又省錢?」他把自己的錢袋掏出來,在她眼皮底下掂了掂。

  銀子的聲音分外動聽。

  書辭不滿地睇他,把花燈放了回去,「不買,叫我娘知道會訓我的……我就看看。」

  她說著仰起頭,通明的燈光在臉上蒙了層淡淡的紅,襯得肌膚格外細膩,目光流轉之間,那雙眼睛裡仿佛有星辰閃爍,極其明亮。

  他心頭莫名的縮了一下。

  相識不久,其實並未仔細觀察過她,在沈懌先前的印象中,書辭雖然機靈,但笑容不多,眉頭時常皺著,像今天這樣毫無心事的模樣倒是少見。

  沈懌看著她的時候,不期然,書辭轉過頭來,他忙將臉微微調開。

  「時候不早,我得早點回去。」她彎下腰拾起燈,「萬一我娘他們比我先到家可就麻煩了。」

  「嗯,好。」

  書辭頷首道:「那我走了,這個……謝謝你。」她指著臉上的面具,淡笑說:「下回見了再還給你。」

  下回……她倒是個自來熟,半點不忌諱。沈懌不知想到了什麼,跟著笑了笑。

  人潮如水,煙火依舊,書辭轉身朝前而行,夜空里綻開的煙火把她的背影渲染得分外絢爛,像是鋪了霞光一般。行人過客來去匆匆,再眨眼時,已淹沒在了紅塵之中。

  元宵結束,整個年就過完了,街上陸陸續續開始收燈。

  春天是個萬物復甦的季節,田間的莊稼在瑞雪之後茂盛生長,放眼望去,一片青碧。侵吞賑災糧款的案子塵埃落定,城中的難民數量也有所緩解。

  言則在休息了半個月後重新回到京營里當差,這次有驚無險,好在官復原職,一家子也放下心來。

  適逢三月三,乃是北極佑聖真君的生辰,大梁從太祖時期起信道教,每逢這個時候百姓都會前往紫雲觀拈香啟醮,大街小巷無論男女老少皆傾城而出,車馬林林簇簇,一派生機勃勃。

  有錢的閒人出門祈恩,沒錢的就在家祭禮,書辭和言書月帶著下人一大早去井裡打好清水,在院中設了個香案,酌水獻花。

  於是乎滿院子瀰漫著祭祀的香燭味道,僕婢低著頭掃地,前院是沒法待了,全往後院來躲清淨。

  趁著陽光好,吃過了飯,書辭把繡活兒搬出來,邊曬太陽邊做針線。

  她弟弟就在遠處彎弓射靶子,靶的邊緣插滿了箭,中心基本上完好無損,甚是光滑,一個眼兒都沒有。

  「二姐,我的箭快不夠用了。」言莫拉著弓回頭看她,「咱們啥時候再買一筐啊?」

  「你當這是買大米呀說買就買?」書辭連眼皮都懶得抬,「你省省吧,壓根就不是那塊料。」

  「不能這麼講啊。」言莫不以為然地收了弓,「我爹是武將,正所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是他兒子,應該功夫比他更厲害才對。」

  「你瞧瞧你這弓。」書辭頷首示意那一地殘骸,「學了一年了,還跟個無頭蒼蠅似的……我懷疑你是不是眼神兒不好?要不別學了,好好念書考狀元。」

  言莫很是嫌棄讀書人:「那多沒出息。」

  她使眼色:「有本事再大聲點,叫娘聽見抽了你的筋。」

  「抽了我的筋,不是更當不了狀元了。」

  書辭無奈地看著他,轉而替他出主意:「不然咱們學劍吧?或者長槍?沒必要吊死在一棵樹上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的,一條路走不通就換一條嘛。」

  畢竟這兩個都比較省錢。

  言莫被她忽悠著覺得有點道理,擺弄起手裡的小弓,開始琢磨人生。

  「阿辭。」

  裡屋聽到陳氏喚她,書辭把針線塞到紫玉懷中,「娘叫我了,你自個兒想想。」

  室內屏風後,花瓶里插著一株臘梅。陳氏和言書月在榻上坐著,一個看書,一個打絡子,桌上擺了個食盒。

  「娘,什麼事?」她撩起帘子。

  陳氏把盒子往前推了推:「你爹今天忙,我估摸著怕是連飯都趕不上吃,你跑一趟給他送過去。」

  為了維持秩序,言則一早便換好衣服出門,到午時也不見人影。

  書辭接過來,點頭說好,「爹爹在什麼地方?」

  「他負責的是宣武門大街,你去那邊找找看吧。」

  一聽宣武門,料想溫明可能也在,言書月把手上的絡子放下,「那我也去。」

  陳氏顰了顰眉,終究只是叮囑:「你們倆當心,早點回來,別貪玩。」

  「知道知道。」

  「可再像上次那樣惹事兒了啊。」

  「明白明白」兩個人點頭如搗蒜。

  自打上元後就一直悶在家裡,難得出來透透氣,三個姑娘在街上走走逛逛,出城上香的人不少,輕車駿馬很是熱鬧,找了半天終於在胡同口見到了言則。

  他正和其他幾個侍衛說話,口乾舌燥,餓得前胸貼後背,這會兒看到書辭幾人像見了救星,趕緊尋了個角落蹲坐著,打開食盒窸窸窣窣一頓飽餐。

  「爹,您慢點吃。」

  言則夾起一片菜葉子往嘴裡送,「不行,一會兒我還得跑趟城西,總兵大人有差遣,要緊得很,立馬吃完就得上路了。」

  身邊三兩個同僚經過,出言打趣他:「老言好福氣啊,還有閨女給送飯。」

  另有個不知死活的捧了碗探頭來瞅他的伙食,「哎喲喂,紅燒肉啊!」說著伸筷子就要來夾,被言則猛力敲開。

  「去去去,沒你的份兒。」

  同僚調侃道:「老言,你二姑娘還沒許人家吧,要不要咱們倆親上加親?回頭我上你家提親怎麼樣。」

  言則看見書辭托腮在笑,也回頭朝後面的人笑罵道:「去你的,你家那崽子長得跟猴兒似的,配得上我家姑娘嗎,也好意思。」

  一群人嘻嘻哈哈,不遠處一個年輕的守衛牽來匹馬。

  「言總旗,您要的馬。」

  「誒,來了!」

  言則扒了兩口飯把碗筷塞到紫玉懷裡,「我有差事,這就先走了。」

  言書月和書辭起身,看著他爬上馬背,「爹,您小心點。」

  「知道了。」言則握住韁繩,「今晚上不回家吃飯,替我給你們娘說一聲。」

  他動腳輕夾馬腹,馬蹄子嗒嗒作響,很快朝前奔跑起來。

  紫玉在地上收拾,言書月卻盯著言則背影,不安地嘀咕道:「爹走這麼急,不會和人家撞上吧?」

  書辭不以為然:「瞎操心,咱們爹的騎術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了,哪有這麼背的。」

  話音剛落,只見前面十字路口處,忽出現一輛馬車,不偏不倚和言則的馬碰了個正著,兩邊馬匹同時受驚,高高揚起蹄子。

  紫玉嚇了個哆嗦,提著食盒朝書辭道:「小姐小姐,真的撞上了!」

  她無語地默了片刻,沒好氣地去瞪言書月:「你個烏鴉嘴。」

  後者甚感抱歉地雙手合十。

  「對不起啊……」

  這馬車很大,通身黑漆,車帘子用的是上等的絲綢,一看就知道裡頭坐的不是一般人。

  言則勒住馬,翻身而下。

  此刻車簾被人掀開,從裡面走出個年紀十四五的小丫鬟,她冷著張臉跳下來,怒氣沖沖走向言則。

  「實在抱歉,方才……」

  還沒說完,她劈頭蓋臉,揚起手就是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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