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第二天晚上就把信送來了,字跡幾乎和李修的筆跡別無二致。Google搜索書辭便讓他將信再往祿全家送了一回,放在書房抽屜中,一個不算顯眼也不太隱蔽的地方。
做好了這一切,天已初初亮起,她回房打水梳洗,又換了套乾淨衣裳,叫上紫玉,神色肅然地朝順天府走去。
清晨陽光正好,府衙大門還沒開,鳴冤鼓已被人錘得砰砰作響。
「這誰呀,大清早的……」
順天府的主事打著哈欠走出來,一臉鄙夷地看著她倆。
紫玉忙停了鼓,書辭轉身來施禮:「這位大人,小女子來鳴冤的。」
「我知道你是來鳴冤的。」主事臉色陰沉,語氣不善,「真不會挑時辰,這麼早趕著去投胎啊?」
書辭不想和他頂嘴,又忍不住多言:「大人,順天府正門辰時就該開了,現在已經辰正二刻,我這時候擊鼓不算早。」
「廢話,官家的事,還輪不到你多嘴。幾時升堂那是府尹大人說了算!」
她立馬低首垂目,恭敬道:「大人說的是,小女子口拙不懂事,還請大人見諒。」
主事睇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拈著兩片鬍鬚,涼涼道:「進來吧。」
公堂上莊嚴肅穆,正對面一副紅日出海圖,兩旁一排衙役門神似的立著,光是看了都覺得心裡發慌。
紫玉跪在地上,小聲朝書辭道:「小姐,行不行啊?要是告假狀,咱們會挨板子的。」
「噓。」書辭低聲呵止,「別亂說話。」
「哦……」
片刻之後,她又小聲解釋,「死馬當活馬醫了,不管行不行都要試一試。」
府尹從後堂進來,不緊不慢地坐於案前,一手撩著袖子,把驚堂木一拍。
「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書辭挺直背脊,「民女言書辭,是來為父鳴冤的。」
劉府尹撐著頭,心不在焉地問道:「你父親又是何人?」
「家父言則。」
話音剛落,他支著腦袋的手臂猛地一抽,立時恢復了精氣神,清了清嗓子,正色而問:「接著說。」
書辭將事先編好的話陳述了一遍,再添油加醋一番,愈發凸顯出言則是天降橫禍遭人誣陷。
「我爹爹日前曾因公事與李大人有所來往,但也僅僅只是幾面之交,說不定正是因此被人誤會。他為官數十載,儘管是個小官,可正值清廉,像行賄這樣十惡不赦,有違道德的事,是絕對不會做的。還望大人明察。」
紫玉在旁默了默,心道,老爺這臉也真是被您打得啪啪響。
站在邊上的主事聞言冷笑:「這件案子事關重大,豈能聽你一面之詞。」
剛說完,劉府尹就顰眉瞪了他一眼,繼而去問書辭,「你可有證據?」
「我手裡雖然沒有證據,不過我想……李大人若向祿大人引薦人,說不定會留下書信一類的物件,大人不妨再去祿府查一查?」
劉府尹才要開口,主事當下拍案,語氣鏗鏘有力:「祿府早有錦衣衛抄查,單憑你一句話便要再查一次?你當這是兒戲麼?」
不知是不是攪了這位主事的好夢,一路上都在給她倆使絆子,此話說得甚重,紫玉憂心忡忡地和書辭對視相望,心想,這下慘了,人家不買帳啊!
「方主事!」劉府尹轉過頭去,忍無可忍地拿手指點了點案幾,「到底是你審案子還是本官審案子?順天府的事本官說了算,輪不到你多嘴!」
主事被喝得一抖,趕緊放下筆,唯唯諾諾地連聲稱是,「下官失言,下官失言……」
劉府尹無奈地嘆氣,總算抽出空來和書辭說話:「那什麼……還人公道是本官職責所在,既然你有此請求,王捕頭,你帶些人去祿府仔細查找。」
堂下有人站出來,抱拳領命:「屬下遵命。」
「記住。」他刻意加重語氣,「信件之類的東西要格外留心,最好都帶回來。」
「是,大人。」
紫玉和書辭都鬆了口氣,緊接著又開始提心弔膽地擔憂。
「小姐,想不到這位府尹大人還挺好說話的嘛。」
她望向門外,隨口敷衍:「人家劉大人高風亮節,大公無私,自然會為百姓著想了。」
祿府院內,一群捕快魚貫而入,例行公事似的隨便翻了翻,又隨便看了看,最後呼啦啦關門撤走。
「大人。」
不多時,王捕頭按著刀小跑進來。
高風亮節的劉府尹顯得比她倆還緊張,趕緊問道:「怎麼樣?可有書信?」
「啟稟大人,確有一封信件。」
大堂之內三個人的心都放了下來,劉府尹展開信匆匆瀏覽,若有所思的頷首。
主事在旁探頭想看,他餘光瞥見,飛快把信合上。
書辭握著紫玉的手,試探性地問道:「大人……信里,怎麼說?」
「嗯。」劉府尹顰眉點了點頭,「事情的原委本官已知曉,既是一場誤會,官府定不會冤枉好人的。」
書辭喜不自勝:「大人果然明察秋毫!」
「那這麼著,你們明日就來領人吧。」
明日?!
想不到能這麼快,書辭和紫玉簡直始料未及,趕緊磕頭致謝,「多謝大人。」
「行了,退堂。」
從順天府大門走出來,書辭腿都跪軟了,像是卸下一個重擔,差點沒站穩,紫玉忙伸手扶住她。
「小姐,您小心點啊。」
「嚇死了……」她心有餘悸地拍拍心口,「說實話,我都沒料到能有這麼順利。」
紫玉笑著誇她:「是小姐你的辦法好啊!你看,這可比夫人他們到處求人家強多了。」
書辭也慶幸地一笑,神色間略帶了幾分得意:「講真的,我是抱著挨一頓板子,吃牢飯的打算來的,畢竟這個計劃要實施,不確定的地方太多了。真想不到……」
她雙手合十朝天上拜了拜:「多虧老天保佑。」
紫玉也跟著念了兩句阿彌陀佛:「太好了,這下老爺有救了!」
幸福來的太突然,一家人都很高興,可陳氏擔心過一晚上會出什麼岔子,張羅著燒香拜佛還願,又乾脆連夜抄寫經書,準備過段時間上廟裡給菩薩燒去,以表誠心。
夜深人靜,府里上上下下都已睡熟,書辭悄悄推開後門,月光流水一樣灑在幽深的胡同內。
「無名?」
她四周看了一圈,低低喚道,「無名,你在麼?」
微風輕拂,回應她的是梢頭柔和的樹葉聲,一個行蹤不定的人,她也沒抱希望此刻能看見。
「我爹的事,謝謝你幫忙。」書辭朝著虛無的對面輕聲言語,「他明天應該就能出來了,府尹大人說官復原職,不會受到牽連。」
她垂頭伸手探進袖中,「我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就做了一個藥囊。」
荷包鼓鼓的,散發著藥香,書辭四下望了望,最後踮腳掛在近處李子樹的枝頭。
「我在裡面放了一些草藥,都是治傷的,你行走江湖也許會用到……雖然東西不貴,不過禮輕情意重嘛。」末了,又喃喃自語,「而且我的手藝也值不少錢,怎麼著也能賣上一吊,你也不算虧。」
小巷中依舊安靜如斯,她輕嘆一聲,退回院中,小心掩上門。
樹上的藥囊隨風微晃,月華在上面染了一抹淡淡的銀色,溫和又冰冷。
夜風剛剛平息,一隻手探了過來,修長的手指將藥囊取下,放在鼻尖聞了聞。
遠處傳來腳步聲,似有夜行的人路過此處,平地里疾風掠過,不過轉瞬,巷子內已空無一人。
第二日,全家人在刑部大牢伸長脖子外等著,獄卒將言則送了出來,坐了幾天牢,雖然沒吃什麼苦頭,可被嚇得不輕,整個人臉色蒼白。
陳氏一直念著祖宗保佑,「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溫明和言書月一左一右扶著他。
「常言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溫明笑道,「今天我陪伯父回家喝兩杯吧,壓壓驚。」
言則半是自嘲半是苦笑:「還能有什麼後福,我做京衛做了十幾年,從來都是我抓賊,想不到如今也去牢房裡待了一圈,真是……」
一行人說說談談地往家走,書辭正跟在後面,忽然被陳氏拉到一邊兒。
「娘,什麼事啊?」
陳氏取了一小袋錢放到她懷裡,「這個,你收好。」
書辭看得一怔,隨即歡喜:「獎勵我的啊?」
她笑道:「美得你呢,這是給你溫伯伯買酒的。」陳氏拍了拍她的手,「要不是他在後面打點,你真以為府尹大人會那麼輕易的放人?人家那不過是順水推舟,給你個台階下罷了,小孩子家家呀還是缺點見識。」
這話聽著倒有幾分道理,畢竟連她也覺得事情進展得順利過了頭,若不是有人幫忙,也不至於這麼容易就把言則接了出來。書辭對此並未懷疑。
「多虧有他和明兒幫忙,咱們得好好謝謝人家,一會兒你和紫玉去酒樓買點上好的酒菜回來,對了,再去城隍廟上一炷香。」
她一一記下,點頭應了。
陳氏輕嘆了一聲,大概是言則無罪釋放讓她鬆了一口氣,面上也和氣了許多,信手給書辭理了理散在耳邊的髮絲:「你這次也辛苦了,儘量揀自己愛吃的菜買吧。」末了又話鋒一轉,「不過下回可不許再這樣擅自行動,要告訴家裡人知道麼?民告官,沒有證據那是會被打三十大板的!」
儘管語氣嚴厲,但多少聽出些關心來,書辭不由微微一笑,「知道了,娘。」
「行了,快些去吧……記得早點回來,溫捕頭這些天為了咱們東奔西跑,你也得去敬人一杯,說不準往後你的婚事還要求人家幫忙呢。」
……
陳氏漫長的叮囑總算結束了。
書辭看著他們一家在熱鬧的長街上越走越遠,不知怎麼,生出一種孤獨感來。回過神時瞧見紫玉在跟前,與自己同病相憐,也就沒覺得有那麼慘了。
她掂了掂錢袋:「又剩我們倆了。」
紫玉倒很看得開:「不能這麼說呀,除了我們倆,不還有銀子嘛。」
書辭沖言書月的背影努努嘴:「這種活兒,怎麼不讓她來做?」
瞧出她不大高興,紫玉扯扯她袖擺寬慰道:「別往心裡去嘛小姐,難得老爺重見天日,何必計較這些呢。」
「我本來也沒往心裡去。」書辭吸了吸鼻子,把錢袋給她,「分頭行動吧,你去酒樓買菜,我去城隍廟上香。」
「誒。」
兩人在十字路口處分了手,書辭沿廊而行,慢慢吞吞的,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她目光一直散漫地盯著腳下青灰色的石板,並未留意到前面有一個身影面向自己走來。
那人身形很高挑,饒是穿著便服也自帶一股凌厲氣勢,令周圍的行人不住避讓。
腳下的青石板一直鋪到遠方。
一條道,兩個人,陽光正好,他們擦肩而過,中間隔著一抹明媚的光,一前一後逆向而行,像是從未見過面的陌生人,彼此互不認識。
街上有人來人往,有清風與暖陽。
叫賣聲渲染出人間的煙火氣息,一派祥和之景。
走出數十步後,沈懌終於停下腳,往身後看了一眼。
清瘦的少女站在街市的盡頭,東風吹起的衣袂,將她的輪廓勾勒得很是單薄,像是有重重心事,每走一步都帶著說不出的倦然。
沈懌靜靜站了片刻,終究收回視線,懷中藥囊的流蘇在手背上摩挲,他澀然笑了笑,轉過身依舊朝前而行。
【請記住我們的域名 ,如果喜歡本站請分享到Facebook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