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第一環議會(一)

  鉛黃大墓地的審判法庭從未如此熱鬧過,所有的鉛黃人都被要求參加這一次並非審判的審判。

  帶著黑色高帽子、臉色灰白滄桑的大法官克拉普羅特第一次忐忑不安的站在從創世紀之初便屹立於此的斷頭台旁邊,兩名手握鋸子與鎖鏈的劊子手同樣低垂著頭顱,他們的表情都隱沒於寬檐帽和一頭灰白的亂發下。

  高台之下,在搖曳的昏黃燈光中,鉛黃人全都不安的沉默著。他們都不敢出聲,即便克拉普羅特並沒有告知他們如今所要面對的是什麼。事實上,就是大法官本尊都根本不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所有無盡之物的墓穴在振動,整個由墓穴和墓碑構架的堡壘也在振動。

  仿佛無盡之物正從他們彼此的信仰歸所中醒來。

  而那顯然也意味著鉛黃人將走向失業,沒有了殯葬業,他們的存在毫無意義,而他們如今乾癟枯萎的血管里真的開始流淌著血液,他們那木頭般的心臟也在發生著改變。

  人群忽然分開了,在一片悉悉索索的挪動腳步的聲音中,榮耀來到了高台之上。

  跟著走上來的是盛裝的死亡,她摟著自己的小妹瘋狂,然後是路西法,剩下的人兩個人則是鉛黃人根本沒有見到過的存在。

  這時,人群中終於出現了一絲驚嘆的漣漪。因為鉛黃人嗅的出來,那兩人看上去就只是凡人,而按照規定,他們是不可以進入這片神聖的死亡之地的,因為凡人皆有信仰,他們會玷污這裡的不朽和公正,而且他們不屬於無盡之物,他們只能通過死亡的十字路口去往輪迴或是天堂、地獄。

  「肅靜!」克拉普羅特嘶啞的吼了一嗓子,他那亂發下有些猙獰的面孔變得更加惶恐不安,他張開的嘴唇里每一顆爛牙都戰慄著,那深陷於眼眶內的渾濁眼珠也隨之顫動起來。

  但克拉普羅特還是恭敬地向自己的上司榮耀鞠躬。

  榮耀卻根本沒有看這個鉛黃人的首領,因為他不是這場特殊審判的仲裁者,他只是一個第三方的見證者。

  榮耀從兜里掏出了一顆血紅的寶石,那是屬於他的領域標誌,而穿過這一顆寶石就能抵達「第一環議會」,那裡是造物之外的領域,在創世紀所決定的規則之下,除了榮耀外,無論是時間、黑夜,還是上帝都不可以沒有許可的任意進入,那裡存放的是整個造物與源頭之間的太初之契。

  掌管著太初之契的便是榮耀。

  那顆寶石還有另外的作用,他可以召喚無盡家族的任何成員。

  「開始吧,榮耀。」時間那蒼老的聲音忽然在眾人的上方出現。

  所有人抬起頭的時候,正看到一片河流般、極度抽象的路徑從天上如同歪歪扭扭簡筆畫那樣向下延伸,在那路徑之上則是黑與白糾纏在一起的虛空,但它們總在變化,即便沒有人可以真的看清那種變化。

  在某些人的眼中,那變化是倒退;在某些人的眼中,那變化卻是前進。

  還有的人看到的是一團漩渦,還有的人看到的是絕望的一片黑暗,仿佛一切都走向了毀滅。

  鉛黃人全都戰戰兢兢地跪下了,就是死亡和瘋狂都不得不低下了頭。

  陳宇如今照顧著昏迷不醒的黃昏,他只是稍稍有些好奇的打量著那個從小路之上飄然而下的某個與路徑近乎融為一體的仿佛油畫般的中年男人,那正是時間,真正的時間,和自己的一切全然連在一起的時間。

  他帶著原本阻斷的因果到來了,還有改變,正是改變創造了宇宙。

  「啊,死亡,還有我那任性又可愛的小公主瘋狂!」時間從一旁突然生長出的果樹上摘下了一顆蘋果,他彎腰遞給了瘋狂,並貼心的讓蘋果變成了鮮紅的顏色。

  瘋狂開心的笑了,她並沒有吃下那顆蘋果,而是擺弄著它,仿佛那是一個有趣的玩具。

  就在此時,時間看到了瘋狂脖子上帶著的那個懷表,他沉吟片刻,然後用極為清澈的雙眼看向死亡,在無人察覺的一瞬間,時間已經變成了十八歲的英俊少年,他有些遺憾的問道,「夢在哪裡,死亡?他借走了我的『世紀』,卻一直沒有歸還,如今卻在瘋狂的身上。你們這些孩子真的是……」

  「別怪我的哥哥,父親大人。」欲望忽然從心形的門內走了出來,他(她)纖細的右手插在兜里,他(她)的左手則慵懶的抓住搭在肩頭的紅色外套的衣襟,她(她)一如既往的邪魅笑著,紅色的眸子內儘是陰謀的算計與對某些樂子的渴望,他(她)似乎對時間並不那麼尊敬,他(她)叼著一根煙,用特有的富有磁性的聲音說道,「那塊兒懷表是我拿走的,也是我故意交給小妹的,因為她想要找到毀滅,我給了她想要的機會。」

  時間的臉色沉了下來,他看穿了欲望的本質和他(她)隱藏的那些貓膩。

  「但毀滅不會回來,他永遠都不會回來了,我們也會離開的,對嗎,父親?我們都會離開,回到母親的宮殿,哦……那就是我的歸宿,在永恆的黑暗裡面對著虛無的自我……」絕望在欲望的身後從一團血色的漩渦中走了出來,她那矮小臃腫的醜陋身體搖晃著,她躲在欲望的身後,肥碩的腦袋上地包天的下巴撅著,歪斜的尖牙利齒極為駭人的暴露在嘴唇外面,而那陰鬱的眼睛則在黑眼圈內冰冷麻木的看著地面,她的右手食指上始終佩戴著一個鋒利的彎鉤,那既是將絕望之人勾入她領域的手段,也是她自殘的刑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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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都不會離開,因為這場會議就是為此而召開的。」丹尼爾那年輕稚嫩卻又無比老成嚴肅的聲音忽然冰冷木訥的響起,一直黑色的烏鴉跟隨著丹尼爾飛出了一片星河般的夢境,他一襲白色長袍,在死亡的身旁站定。

  死亡有些欣慰卻又有些悲傷的看著丹尼爾,她似乎想起了離開的墨菲斯,但她知道,對於無盡家族來說,墨菲斯才是一個符號,而夢是永恆的家人。

  即便如此,丹尼爾似乎也沒有墨菲斯對死亡的那種親昵的依戀,他只是禮貌的向死亡點了點頭。看到自己的弟弟那生分的模樣,死亡輕嘆一聲後摟住了丹尼爾,她笑著在丹尼爾的臉上親了一口,然後惹來丹尼爾極為驚訝的表情。

  那表情逗笑了死亡,她也終於心滿意足的放過了丹尼爾,不再戲耍這個仍然一本正經的頑固小老弟。

  「你真的這麼確定,親愛的哥哥?」欲望挑釁般的捏著香菸笑看著丹尼爾。

  「閉嘴,欲望!你已經為我們家族帶來了夠多的麻煩了!你我之間的恩怨不應該牽扯到那麼多人!」丹尼爾那深邃無垠的黑色眼眸內忽然亮起璀璨奪目的星光,他似乎真的有些憤怒了,他瞪視著欲望,冷冰冰地說道,「你真的想要自我毀滅嗎,欲望?你真的想要嘗盡一無所有的空虛嗎?我可以成全你!」

  「夠了!」時間有些忍無可忍的吼了一聲,伴隨著這一聲,整個鉛黃大墓地仿佛一瞬間出現了無數重疊的裂紋,時間則瞬間變成了年邁的威嚴老者,他伸手指著夢與欲望,「你們如此相像,卻又如此相悖!唉……」

  時間忽然長嘆一聲,像是有些無奈,「改變就是如此發生的。」

  「毀滅在哪兒?」瘋狂此時再度歇斯底里了起來,她玩膩了父親時間給予的那個蘋果,她那原本統一了顏色的兩個瞳仁如今再次改變,「我想要……」

  瘋狂還沒有說完就突然被眼前那一點漆黑的花蕾所吸引。

  那花蕾就像是一顆影子構成的種子,但它快速的生長著,在它生長的過程中也令鉛黃大墓地的審判大廳不斷的黯淡下來。

  鉛黃人更加恐懼,他們甚至真的開始念叨著萬物終結的瘋言瘋語。

  絕望瞪大了雙眼,她像是唯一一個變得興奮的無盡家族成員,因為她感受到了熟悉的味道,整個鉛黃大墓地在恐懼的絕望中提供著絕望所期盼的情緒,她甚至興奮到用手指上的鉤子扎進了自己的臉頰內,她用力的向下劃爛自己的血肉,醜陋的大嘴張開,她還想要戳穿自己的舌頭。

  但欲望阻止了絕望。

  這一次,無論是欲望,還是夢,抑或是死亡,全都跪了下來。

  因為就在那片幾乎成為了參天巨樹般的鮮艷黑色花朵中,黑夜降臨了。

  深藍色的星空構成的薄紗長裙與黑色的花朵融為一體,黑夜體態豐腴,她低垂下深藍色的頭顱,同樣仿佛無盡星空般的長髮飄揚著,就像不斷涌動的河流在黑暗的花蕾中變幻著。

  一切光都消失了,唯有浩瀚的虛空內所散發的無窮微光照亮著大半個被黑夜城堡吞沒的審判大廳。

  時間的小徑與黑夜宮殿內的路徑再一次的交匯在了一起。

  「黑夜……」時間沒有說下去,他再次變成了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雙眼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曾經的伴侶。

  「哼!老不死的!」黑夜高傲的用那太虛般永恆閃耀的純白眼眸俯瞰著自己那分居多年的丈夫,但她的語氣並沒有那麼忌恨,她甚至十分平和,她顯然仍舊深愛著時間。

  但黑夜不會表露太多,她反而看向了自己的孩子們,她最終看到了在陳宇身邊昏迷不醒的黃昏。

  「我可憐的黃昏……她不該走向造物,走向命運和那個該死的故事!」黑夜忽然有些慍怒的看向丹尼爾,「而你,我自私的兒子!你參與了這個故事!因為所有的故事都會在夢中成為現實!你現在又打算著什麼?讓我和你的父親和好如初?當我們重新聚合在一起,新的光明將補完整個造物!噩夢將不復存在,一切都將如同童話一般完美無瑕!這就是你的打算,不是嗎?」

  丹尼爾沉默了,他等於是默許了這個計劃中的一部分。

  「這是我所希望的,至少是一部分,呃……黑夜女士!」一個稚嫩的少女聲音突然響起,而就在那個聲音顯現之際,光明在審判大廳的另一半兒顯現出了一個長著天使羽翼的少女模樣,她由流雲和白光構成,她正是伊蓮·貝洛克。

  「最初之光……」黑夜雙手叉腰於永恆的黑暗中眯縫起雙眼。

  「哦,我的老夥計!你選了一個不錯的繼任者!」時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