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一章 反將一軍 冷汗直冒

  迎著劉禪清澈而又蠢萌的目光,糜暘站起身對著他一拜言道:

  「孫權小兒之所以敢篤定我朝會接受孫氏的屍體,原因全在所謂的節義二字。」

  由於在漢朝官方,孫尚香與劉備早就是和離的狀態,所以糜暘稱呼孫尚香為孫氏。

  而糜暘一語就道出了,孫權自以為能拿捏漢朝的點。

  畢竟漢朝向來標榜天下正統,而今漢的開國之君劉備又是有名的仁義之人,正所以「君子可欺之以方」,正是這個道理。

  這也是諸葛亮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的原因。

  可糜暘的語氣堅定,眼神睿智,這讓諸葛亮意識到糜暘心中定然已經有了破解孫權險惡用心的辦法。

  因此下一刻看向糜暘的期待目光,又多上了一道。

  在劉禪與諸葛亮的注視下,糜暘說出了他對此事的看法:

  「我朝絕不能以先帝妻子的名分,將孫氏的屍體迎入長安。」

  對於這一點,糜暘的態度很堅決。

  因為要是這一點不做到,那無疑是遂了孫權的願,狠狠打了逝去的劉備一巴掌。

  而在聽到糜暘堅決的態度後,諸葛亮微微頷首,這一點他與糜暘抱著一樣的態度。

  只是態度容易拿出,妥善的解決辦法更為重要。

  沒有讓諸葛亮與劉禪失望的是,糜暘接下來的回答,讓張三爺喜得一下子站起身來。

  「孫權想用節義二字拿捏我朝,可孫權難道不知道節義有大小之分嗎?」

  「夫妻之間節義乃為小,君臣之間節義乃為大。

  《詩經》有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儘管孫權冒天下之大不韙稱帝建國,可江東境內豈非無一二忠臣乎?

  臣以為孫氏非為夫妻情分而追隨先帝而去,乃是為四百年惶惶君臣大義,乃是為吳郡孫氏百年忠義不齒孫權行徑而憤而投江也。」

  糜暘話音剛落,張飛的大笑聲就頓時出現在朝陽殿內。

  「妙哉,妙哉。」

  在誇讚糜暘的同時,張飛還徑直走到糜暘的身前,拍著他的肩膀繼續笑道:

  「吾怎麼忘記了當年在荊州時,你有詭譎巧言的本領了。」

  張飛對糜暘的誇讚可謂是不摻雜半點假意,可當張飛的誇讚落入糜暘的耳中後,他怎麼總是覺得有些怪怪的呢?

  三叔,有時候你笑笑不夸就挺好的。

  而在張飛大笑的同時,諸葛亮的臉上也浮現了笑意——的確很妙。

  糜暘的話在根本上解決了孫權以孫尚香屍體給漢朝抹黑的擔憂。

  最重要的是,若一切按照糜暘所說的去做的話,那麼到時候在天下人面前丟人現眼的只會是孫權。

  連自己的妹妹都不齒自己的背漢行徑,甚至以投江自殺這種充滿剛烈的行為作為反抗,在這悲壯色彩下由孫權建立的吳朝,只會引起大部分天下人心中的反感與不屑。

  這樣一來,也可以在無形中加深世人心中大漢乃天下正統的觀念。

  一舉三得,如何不妙?

  坐在御座上的劉禪倒是沒想的有諸葛亮那般深,但是他看到張飛與諸葛亮都對糜暘的話贊同不已,那他就知道接下來自己該做什麼了。

  「大司馬所言正是,朕這就擬詔,一切按大司馬所言宣告天下。」

  感覺處理了一件棘手事務的劉禪,心情顯得格外的好。

  而糜暘接下來又緊接著提出了一個建議:

  「按鎮東將軍奏表中所言,至多再過幾日,逆吳的使團就將來到長安城外。

  臣自請負責接下來迎

  接逆吳使團的一切事宜。」

  糜暘突然有這個請求,倒是出乎了劉禪的預料之外。

  按照往常規制,有使者來訪,通常是太常負責這類事務的。

  而糜暘身為大漢的大司馬,不是說他不能管這類事,只能說他負責這類事,有些高看孫權派來的使者了。

  「大司馬日理萬機,區區幾位使者,不至於勞累大司馬。」

  劉禪適時地表達了對糜暘的關懷——什麼牛馬,也配他的大司馬去迎接?

  面對劉禪的關懷,糜暘笑著對劉禪說出了他之所以自請的緣由:

  「孫權小兒如廁中之蒼蠅,蠅營狗苟,驅去復還,心中常思卑劣噁心之圖謀。

  一次兩次尚可,若一直任其施為,恐擾我大漢清淨也!

  臣願為陛下一勞永逸。」

  糜暘一直不是個好脾氣的人,特別是對孫權更是如此。

  一勞永逸?

  糜暘對孫權的比喻,引起了劉禪、諸葛亮、張飛三人的同感。

  可該用什麼辦法,才能徹底驅散孫權這隻煩人的大蒼蠅呢?

  劉禪,諸葛亮,張飛三人眼中都浮現起深深的期待。

  這一刻三人才依稀記起,在蹂躪魏軍之前,蹂躪江東才是糜暘的拿手好戲呀!

  一想到這,劉禪不由得有些興奮起來。

  「大,大司馬儘管施為,朕拭目以待。」

  在遼闊的關中大地上,有著一支人數在百人上下的使團隊伍在緩緩行進著。

  帶領這支使團隊伍的,正是奉孫權君命出使長安的張溫。

  能被孫權委任為正使,張溫自然是很受孫權看重的。

  論名聲,張溫不止是江東名士中的翹楚,就是在天下間,也有著不菲的聲名。

  而論口才與文化,自小聰慧且接受良好教育的張溫,往往也令人有驚異的表現。

  可被孫權寄託厚望的張溫,坐在車輿中的他掀開車簾往外看去時,臉上卻不時有著驚嘆的神色浮現。

  只見在張溫的目光中,一片片剛剛開墾好的田野在陽光的照耀下,正散發著令人心喜的光彩。

  而在那望之似無邊際的廣袤田野中,許多身穿褐衣的老農,正攜帶著家人在田間辛苦的播種著。

  日光長久照射之下,難免讓人感覺到炎熱。

  可哪怕臉上大汗淋漓,在張溫的視線中,他也絲毫看不見田野間勞作的百姓臉上有著勞累的神色。

  相反的是,幾乎是每一位勞作的百姓,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當然能佐證關中百姓幸福感的不只是他們臉上的笑容,還有朗朗天地間不時洋溢的祝願豐收的歌謠。

  隨著越發朝著長安城接近,張溫看到的卻不止這些。

  張溫依稀能見到,在交叉縱橫的田畝間,正不時有著一些精壯男子在奔走督促著。

  那些精壯的男子都是身有殘缺之人,可他們的臉上卻有著在精銳士卒臉上才能見到的堅毅,這讓張溫意識到,這些人很可能是「三長」。

  江東一直將糜暘視為頭號大敵,故而凡是關於糜暘的一切舉動,一向是東吳情報的重中之重。

  既然如此,身為江東重臣的張溫,就自然不可能不知道當初引發梁州動亂的「三長制」。

  作為世家大族,張溫本能地對「三長制」有著反感,在江東的時候,張溫也不乏聽到有友人諷刺糜暘的「三長制」乃是他謀權奪利的手段。

  直接控制基層的三長,皆由殘疾的漢軍擔任。

  作為在漢軍中有著無與倫比聲望的糜暘來說,他不是可以正好

  藉助這一舉動,來讓自己的權威滲透進社會的方方面面嗎?

  自以為看穿糜暘圖謀的一眾江東名士,皆曾嘲諷過糜暘的狼子野心。

  但隨著親自進入關中,張溫卻能清楚的感知到,好似「三長制」並不是如傳聞中的那般如洪水猛獸一般。

  不然身為底層的百姓,又何以對三長的「斥責」臉上絲毫無畏懼之意?

  張溫不知道的是,在田壟間穿梭的三長並不是在斥責田野間勞作的百姓,而是在教導。

  關中動亂多年,各地都有著數以萬計的流民,在漢軍入主長安後,諸葛亮便開始籌划起安置流民的事務。

  流民多年逃難,田地對他們來說原本就是一種奢望,這導致許多年輕的流民,根本不懂得該如何勞作。

  而當世又不是後世,當時的農作物產量是相當看重耕種者的經驗與技巧的。

  故而為了儘快培養年輕流民的耕種技巧,諸葛亮下令三長要日日在田野中教導。

  三長官位再低,但好歹高低也是個官。

  在以往的時候,官不害民就算好了,更何況會不避艱辛教導百姓呢?

  這幾乎是一件只會存在古書幻想中的事,沒想到的是,今日卻切實地發生在了張溫的眼中。

  聰慧的張溫隨著不斷的觀察,也很快的發現了這一點。

  察覺到這一點後,張溫一臉艷羨的同時,口中還不由得發出了一聲嘆息。

  因為張溫這一刻也明白了,為何每位百姓臉上都會有著幸福的笑容,原因無非在於那實打實授田的「均田制」。

  張溫是在嘆息,在漢朝蓬勃發展民生,呈現一片生機勃勃氣象的時候,江東卻依然處在紙醉金迷中,不明事理地抨擊著大漢的「新政」。

  車輿上不止有著張溫,在張溫的身旁還坐著一位名士。

  這位名士是張溫的副使,名周魴。

  雖說周魴的名氣比不上張溫,但亦是江東一代近來聲名鵲起的俊傑之一。

  而孫權特地讓周魴擔任張溫的副使,原因在於周魴相較於張溫更為機警,能私下裡為他完成一些事。

  機警的周魴見到張溫矛盾的神態後,他的臉上已然開始浮現黑線。

  他是不是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了?

  出於對張溫這位正使的尊重,覺得可能誤會了他的周魴,不由得開口問道:

  「張君因何嘆息?」

  聽到周魴的詢問後,急需要向旁人宣洩心中想法的張溫立即開口答道:

  「早前就曾聽過孔明公治世天下無雙,今日一見關中民生,方知所言不虛也。

  關中大戰結束不過數月,孔明公能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既安撫好躁動難安的流民,又開墾出大片荒蕪的田地,如廝良政,足以與先賢比美。」

  說完後,張溫好似還意猶未盡,還想著再說些什麼。

  可就在張溫即將開口的時候,實在聽不下去的周魴忍不住說道:

  「張慧恕,你不要忘了此番陛下派吾等前來,為的是什麼!」

  「你我臨行之前,陛下握住我二人之手,多番叮囑的又是什麼!」

  周魴的連續兩句反問,瞬間將張溫噎住了。

  張溫又怎麼會忘記呢?

  「揚劉之惡,勿辱國體。」

  想起孫權叮囑自己的這兩件事,張溫立刻就變得沉默起來。

  身為名士,為國家出使不辱國體,乃是他應該做的事。

  可所謂的揚劉之惡,若有的選擇的話,張溫實在不願去做。

  可是為人臣者,往往身不由己。

  見到張溫終於沉默,周魴

  一鼓作氣地說道:

  「劉賊死後,西朝中數糜賊最為可恨。

  加之糜賊惡名遠播,得知我等前來,不知會想出何等惡劣手段折辱我等。

  我等雖不敢自比唐雎、班超先賢,但亦當展現出我東吳的大國氣度。」

  「為了不讓賊子折辱,雖死又有何懼?」

  不知道周魴是在為張溫打氣,還是在為自己打氣,反正周魴的話語說的很是堅定。

  該說不說,周魴覺得自己說完這番話後,身上仿佛都在冒光。

  而在周魴的感染下,張溫的神情也慢慢堅定起來。

  後起之秀都有如此膽識,更何況自己呢?

  就在張溫與周魴相視一笑,想著要共同譜寫出一出慷慨的外交事例時,坐在車輿上的二人察覺到了一些異動。

  他們感覺大地在震動。

  一開始時他們還以為這是一種錯覺,好端端的大地怎麼會動呢?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雙手微顫的他們意識到,這並非錯覺。

  意識到這一點後,有些驚慌的張溫與周魴連忙叫停車隊,然後二人連攜走下車輿,朝著四周望去。

  待車隊停下後,由地上傳來的震動感變得越來越強烈,而隨著觀察,張溫與周魴二人也發現了這震動是從何處傳來。

  只見從遠處長安的方向,正有著一大片宛若可遮蔽天日的煙塵浮現。

  那片廣袤的煙塵就像可吞噬一切的魔障一般,帶著隆隆的嘶鳴聲及勢不可擋的威勢朝著他們快速逼近。

  極少上過戰場的張溫與周魴哪裡見過這一幕?

  很快的,一種叫做恐懼的情緒,浮現在張溫與周魴的心中。

  而這種情緒,在張溫與周魴見到一面高高飛揚的旗幟後,更是一時間被激發到最大。

  那面旗幟上雕刻著龍飛鳳舞的四個字:

  「天策上將!」

  他來了?!

  下意識地,周魴緊張地握住了張溫的手。

  這一刻張溫察覺到,周魴的手心好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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