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殿中正在激烈辯論的時候,糜芳卻在一處偏殿中焦急的來回踱步。
在今日一早起來梳洗之後,糜芳本來想馬上出發。
儘管他沒有糜竺的口才,但他卻比糜竺臉皮厚。
糜芳都想好了,要是在大朝會上有人攻擊他的兒子,那他就胡亂攀咬,徹底將今日大朝會的這潭水給攪渾。
這也是以糜芳的智慧,能想出來的最好的辦法了。
就是之前糜芳在荊州時都將做生意的重心放在江東,否則的話糜芳不介意來個故技重施。
只是在糜芳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態要離府之時,他卻收到了糜竺的召喚。
在糜竺的召喚下,糜芳立即就前去拜會他。
拜會糜竺之時,糜芳見糜竺竟然也已經梳洗完畢,穿上朝服。
糜竺的身體糜芳是知道的,所以糜芳情急之下就要詢問內中緣故。
不過糜竺並沒有給糜芳這個機會,他只是讓糜芳先行一步,憑藉他的印信押運些東西到皇宮中。
並且糜竺還特地囑咐,當他派人來時,糜芳就要立即帶著這些東西上殿。
儘管隨著糜竺的種種吩咐,糜芳心中的疑慮更深。
但是糜竺的吩咐,糜芳還是不敢違抗的。
於是便有了如今偏殿中的這一幕。
糜芳看著偏殿中被他放置在一旁的幾個上鎖的大箱子,他眼神中的疑惑之色越來越深。
能被糜竺如此看重,視為可以為糜暘翻盤的物件,肯定是關係重大之物。
只是那箱子中裝的到底是什麼呢?
一方面擔憂大殿上的情勢,一方面內心中又有著許多的疑惑,這讓糜芳整個人都顯得坐立不安。
就在糜芳心中的不安的情緒越來越深重的時候,一位著急趕來的小黃門衝進了這處偏殿之中。
在這位小黃門衝進來看到糜芳的那一剎那,他口中立馬發出一句帶著氣喘的話語:
「太僕,陛下召你入殿。」
當聽到這句話後,糜芳整個人瞬間停住了踱步。
他先看了看那位著急趕來的小黃門,又看了眼角落裡的那幾個箱子,一句更為急躁的話語從他的口中發出:
「來人,來人,快將這些箱子抬上殿!」
大殿中,兩派大臣的辯論依然在激烈的進行著。
庭辨對於任何大臣來說,都不是一件輕鬆的事,要想不貽笑大方,激烈的庭辨勢必要耗費許多心神。
對於文臣來說,庭辨就是專屬於他們的戰役。
一言可斷人生死,這便是當世庭辨的重要性與兇險。
以糜竺的口才與閱歷,他是不懼怕任何形式的庭辨的。
但是在激烈的庭辨之下,他本來就靠藥物勉強維持的心神,更是在快速的消耗著。
這讓糜竺顯得越來越力不從心起來。
一些細密的冷汗開始在糜竺的額頭浮現,而且正在變得越來越多。
他原本挺立的身形,也在漸漸變得不穩起來。
糜竺這時感覺到很疲憊,他的眼皮正變得越來越沉重。
只是糜竺知道,無論是為了大漢,還是為了糜暘,他現在都不能倒下。
幸虧早在剛才的時候,他就建言劉備派人去召喚糜芳。
想來糜芳也快到了吧。
就在糜竺腦海中的這個想法浮現的不久之後,在大殿之外立馬響起了謁者的高昂贊拜聲:
「太僕糜芳奉詔求見。」
當謁者的高昂贊拜聲傳入大殿中時,本來還在激辯的大殿內正在慢慢變得沉寂起來。
眾人都知道,糜芳是方才糜竺建言劉備召來的。
糜竺在正在庭辯的時候突然有這種請求,本就容易引人遐思。
眾人可不會以為,糜竺是想召來糜芳給他自己壯膽。
糜竺突然有這請求,必定有著更深層次的原因。
正因為知道這一點,由於無法判斷出糜竺所準備的後手是什麼,所以無論是懷抱著怎樣的態度的大臣,都不約而同地停止了口中的口若懸河。
這時候靜觀其變,對於在場的任何人來說都是最合適的。
而劉備在聽到糜芳到來後,他也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向糜竺。
他感覺到今日的糜竺,似乎是要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只是出於對糜芳的信任,劉備也沒有多想。
「准。」
威嚴的允准聲從劉備的御座上傳遍整座大殿,在這聲允准聲之下,糜芳便一路趨行的從殿外進入。
在糜芳趨入的時候,他背後還跟著一些虎賁抬著幾個木箱隨他一起進入。
這反常的一幕,立即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眾人都不知道糜竺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只是看著那些上鎖的木箱,一眾益州大臣內心中就隱隱有著不安浮現。
世人皆知糜氏兄弟豪富,但糜氏兄弟總不可能公然抬著一箱箱金銀珠寶來賄賂他們吧。
而糜竺在看到糜芳身後的那幾個箱子時,他越來越蒼白的臉上浮現一些喜色。
看著那些箱子,糜竺的腦海里回想起了當初糜暘在離開成都前,對他講述的一件事。
本來講究凡事留一線的糜竺,覺得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有動用到這個秘密的時候。
但是既然人家都圖窮匕見了,那他也不是好欺負的。
糜竺示意糜芳讓身後的虎賁將箱子就地放下,然後他深吸一口氣,用著身體中為數不多的力氣看向益州大臣中的中堅人物譙瑜問道:
「譙中書方才所言左將軍之新政,引起各地的人心浮動。
甚至還引得南中諸異族覺得有機可乘,從而認為不可施行新政,是否?」
聽到糜竺這麼問,譙瑜的臉色瞬間黑了下來。
好熟悉的問話套路,剛才糜竺對劉巴就是這麼問詢的。
結果在劉巴應承之後,得到的下場卻是不忍直視的。
因此當現在糜竺如此問譙瑜之後,譙瑜的心中難免會浮現疑慮。
只是剛才劉巴同樣面臨的問題,譙瑜現在也正在經歷著。
這是庭辨,每位大臣所說的每句話都攸關個人榮辱,大庭廣眾之下,又豈能推翻自己剛才所說的話?
況且在糜竺的抗辯之下,許多益州大臣的觀點基本都被駁倒。
唯有這一點以事實而發出的看法,就算糜竺及眾多支持糜暘的大臣的口才再好,也未曾輕易駁倒過。
可以說以目前的情勢來說,這一點論據是眾多益州大臣現在,唯一能阻止糜暘新政的可能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譙瑜又豈會輕易放棄這一點呢?
所以在糜竺的問詢之下,哪怕心中再不情願,譙瑜還是點頭應是。
而在譙瑜點頭之後,糜竺臉上的笑意更甚。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之前陛下與丞相予的夠多了,現在是他取的時候了。
在心中的這個想法浮現之後,糜竺馬上轉身對著劉備一拜道:
「臣有證據可以證明,南中之騷亂,及各地之動亂,與左將軍之新政無絲毫關係,乃是有些心懷不軌之大臣暗中操縱所致。」
當糜竺的這句話說出來後,不說譙瑜等益州大臣感到大驚失色,就連劉備與諸葛亮也立馬用驚訝的目光看向糜竺。
益州眾大臣大驚失色是因為,糜竺道出了他們內心最深的隱秘。
劉備與諸葛亮感到驚訝是因為,他們了解糜竺的為人,糜竺手上若沒有鐵證在手,是不可能在大朝會上說出這樣的話的。
而若是糜竺有這樣的鐵證在手的話,那麼無疑他們今天要辦的事就簡單了許多,甚至所能帶來的壞影響也會被降到最低。
劉備不顧益州眾大臣驚慌失色的神情,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期待之色,看向糜竺言道:「糜君所言可是屬實?」
劉備雖是問話的語氣,但他的眼神一直不停地在糜竺與那些箱子上流轉。
很明顯,他是看出什麼了。
不過在劉備的問話之下,感到驚慌的譙瑜也稍微恢復了一些冷靜。
誠然糜竺的話確實嚇了他一大跳,只是對於如此嚴重的指控,糜竺勢必要拿出鐵證來。
儘管譙瑜也知道那些箱子裡裝的東西很可疑,但譙瑜自問自劉備入主益州之後,他及一眾益州世家都十分小心謹慎。
在這樣的情況下,糜竺要想在短短數年時間收集到所謂的鐵證,那根本是難如登天的事。
糜竺有可能是在詐他們。
反正沒有看到鐵證之前,譙瑜都不能輕易的被糜竺所嚇到。
在這樣的思量之下,譙瑜在眾多益州大臣的目光矚目下,硬著頭皮問糜竺道:
「衛尉可有確鑿證據,若沒有的話,衛尉恐怕就得擔上危言聳聽,以假救親的罪名了。」
面對譙瑜的「好言提醒」,糜竺並沒有搭理他。
他即將是一位死人而已。
只是糜竺也知道現在滿殿君臣,都在等著他拿出相應的鐵證,於是他並沒有耽擱。
在數百雙目光的注視之下,糜竺從懷中掏出鑰匙,然後他將鑰匙交到糜芳的手中,示意他打開大殿中的其中一個木箱。
在糜竺的示意之下,糜芳馬上用鑰匙打開了一個木箱。
當木箱被打開之後,許多益州大臣都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他們用滿懷擔憂與疑慮的目光看著木箱中的那眾多竹簡與書信。
甚至於他們的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包括譙瑜也是如此。
一種似乎被糜竺捏住喉嚨的感覺,在許多益州大臣的心中浮現。
而劉備與諸葛亮在觀察到那些益州大臣的反應之後,他們眼神中開始出現冷意。
就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糜芳取出一封書信,然後馬上轉身交到糜竺的手中。
糜竺在接過這封書信之後,他在眾多複雜目光的注視之下,將這封信件展開,然後將其中的內容給朗讀了出來。
「瑜聞馬虜已滅,此天佑明公也。
明公應期贊世,審貴垂明,宜適其時,天命在曹。雖未目見,敢不擊節!」
當糜竺將書信中的內容都讀完後,原本還算沉寂的大殿,立馬就如煮沸的開水炸了開來。
譙瑜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糜竺,他伸出手指向糜竺,口中想說些什麼話,但卻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許多激烈的討論聲,怒斥聲,申辯聲將整座大殿給徹底包圍。
大殿中會突然出現這樣的反應,實在是書信中的內容太過驚世駭俗了。
從糜竺朗讀的書信內容可知,這是一封討好至極的書信,這一點從那些夸死人不償命的詞語足可以看出。
當然若僅僅是如此,恐怕最多會有人不齒寫這封信的為人。
真正讓諸位大臣感到震撼的是,寫這封信的人,正是剛才還大義凜然的譙瑜,而他的這封信乃是寫給曹操的!
從內容中可知,當年譙瑜會寫信給曹操,是在慶祝他成功平定西涼之亂。
並且在信中譙瑜還直接露骨的展露自己對曹操意欲投效的心意,特別還說了「天命在曹」這四個字!
儘管當年譙瑜的主子還不是劉備,但身為人臣的譙瑜寫出這樣的信箋,就已經犯了不忠的死罪。
更何況單單「天命在曹」那四個字,就足以將目前在大漢任職的譙瑜打下萬劫不復的深淵。
漢魏不兩立,這是大漢所有人最大的政治底線!
這樣令人瞠目結舌的內容,又怎麼可能不讓大殿中的眾臣感到盡皆譁然憤怒呢?
而且從譙瑜下意識的神色可知,這封信的內容很可能是真的。
在糜竺將自己內心中最大的秘密給公布於眾之後,譙瑜整個人已經處在極度恐慌的狀態。
他不明白糜竺為何會得到這封信,這封信是當年劉章還在位的時候,他寫給曹操的。
或許譙瑜覺得劉備入主成都後,他一直很小心,只是他卻遺忘了一點。
劉章在位時對他們百般縱容,這也導致了他們做許多事時頗為肆無忌憚。
人一旦大意,就會忽略許多事。
而儘管劉章再無能,他畢竟是益州的統治者。
在益州世家粗心大意的情況下,他要想得到一兩封這樣的信箋並不難。
只是劉章畢竟沒有劉備的魄力,所以他在得到這樣的信箋之後,並沒有對譙瑜做出相應的處置,他只是將這樣的罪證收集起來。
至於原本屬於劉章的罪證又怎麼會落到糜竺手中呢?
那是因為糜暘當年在公安一戰後,成功保下劉章兒子劉闡的性命。
為了感謝糜暘,劉章便將他手中的這些罪證都交給了糜暘。
對於劉章來說,這是他給糜暘將來對付益州士族的一道殺手鐧。
而糜暘在離開成都之前,將這樣的殺手鐧交到了糜竺的手中。
只是人的本能都是會求生的,哪怕心裡知道信中的內容都是真的,但是譙瑜還抱著一絲希望。
譙瑜顫抖著為自己狡辯道:「假的,假的,臣絕對沒寫過這樣的書信,衛尉在污衊臣!」
譙瑜幾乎是歇斯底里般當眾吼出這句話。
只是面對著譙瑜臨死前的狡辯,糜竺舉起手中的信件對著滿殿的公卿高聲言道:
「言語可以騙人,但筆跡卻不會。
殿內公卿皆當世名士,自可將這封信的內容與譙瑜往日的筆跡一比對便知真假。」
看著糜竺信誓旦旦地說出這句話,心理防線本來就瀕臨崩潰的譙瑜,瞬間滿臉絕望的跪倒在地。
糜竺是怎麼拿到這封信已經不重要的了,重要的是糜竺能如此說,那就代表著他手中的信箋絕對是真的。
而單單憑這一點,他巴西譙氏就完了。
當譙瑜跪倒在地後,大殿內本來還在幫譙瑜狡辯的益州大臣,立即就紛紛閉上了嘴。
譙瑜這一副認罪的模樣,任誰都沒辦法再為他開脫。
當那些益州大臣的聲音漸漸消失不見後,大殿內討伐譙瑜的聲音頃刻間就占據了主流。
不過箱子中裝的可不僅僅是譙氏一族的罪證。
哪怕現在身體已然十分勞累,但是糜竺還是硬撐著一口氣。
他一揮手暫時止住了殿內沸沸揚揚的討伐聲。
由於糜竺在眾臣中有著超然的地位,所以在他的動作之下,整個大殿暫時變得安靜下來。
而就在此時,糜竺上前幾步來到劉備身前,與他一生為之耗盡心血的主人對視。
在君臣對視之間,糜竺從劉備的眼神中看出了欣喜的神色。
劉備實在是沒想到,今日糜竺會給他這樣的一番驚喜。
就在劉備要開口詢問糜竺的時候,糜竺率先對著劉備一拜朗聲道:
「太僕所帶來的箱子中,不單單有巴西譙氏大逆不道的罪證。
還有廣漢李氏、綿陽馬氏等等私通南中,意圖犯上作亂的罪證。
所有罪證皆條理清楚,陛下及滿殿公卿皆可一一審閱,絕無半分虛假之處。
有這些罪證在此,足以推斷近來大漢地方之動亂,乃是這些逆臣暗中作怪所致,與左將軍之新政無半分干係,還望陛下明察!」
糜竺的聲音淳厚高昂,這樣的聲音在平時是很動聽的。
只是當糜竺說出這番話後,大殿中的益州大臣臉上全都滿布畏懼之色。
譙瑜的例子擺在那裡,這足以說明糜竺敢這麼說,肯定也有著他們的相應罪證。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有哪位益州大臣還能保持鎮定?
很快的有些心理素質差的益州大臣,被直接嚇得如譙瑜一般跪倒在地。
還有著一部分益州大臣,第一反應就是想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只是這部分大臣的意圖,早就被糜竺所猜測到。
現在整座明德殿外,已經被甲胃齊全的虎賁軍所包圍,他們又能逃到哪裡去。
而其他的大臣在得知有益州大臣心懷不軌後,他們口中討伐益州大臣的聲音更是此起彼伏,響亮不已。
到了這一刻,在糜竺的努力之下,整個大漢公認的逆臣不再是糜暘,反而是那些往日裡道貌岸然的益州大臣。
見大殿內的局勢被糜竺徹底扭轉,劉備看向糜竺的眼神變得越發柔和。
我之糜君,壯哉!
只是突然的劉備發現,糜竺的嘴角正在慢慢流出一些血液,這一幕嚇得劉備趕緊起身來到糜竺身前攙扶住他。
劉備急的就要呼喚御醫,只是他扶著糜竺的手卻被糜竺慢慢推開。
在推開劉備的手之後,糜竺退後一步解開腰間懸掛的長劍。
贊拜不名,劍履上殿,是劉備賜給他的殊榮,現在是他償還這份隆恩的時候了。
糜竺將長劍雙手捧送到劉備身前,口中堅定的說道:
「臣無能,不能為陛下運籌帷幄,征戰沙場。
只是臣知道陛下想動劍,陛下想做的事,臣一定會想發設法為陛下辦到。
現在天子拔劍之名分已充足,陛下還在等什麼呢?」
看著糜竺雙手奉送劍的動作,再聽著糜竺充滿忠心的話語,劉備的眼眶慢慢變得濕潤。
不過他知道他現在還有要事要辦。
於是劉備果斷地從糜竺的手中接過長劍,然後劉備舉劍高呼道:
「虎賁何在!」
在劉備的高呼之下,大殿外立馬就傳進上千聲氣勢高昂的應承聲。
「在!在!在!」
劍已在帝王之手,接下來便該是帝王一怒,血流漂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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