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九聽了王揚的話,再一見薛隊主和王文書的態度,心下也懂了七八分,可他這兩天鞍前馬後,也沒少花力氣,總不甘心白忙一場。再說萬一這小紈絝還有什麼後手呢?當下試探問道:「王公子,我們接下來去哪?」
王揚見終於甩脫薛隊主和王文書,心中大喜,便準備一鼓作氣,再把剩下這兩個軍士甩掉,那他就徹底恢復自由身了!
要甩人怎麼甩?
借錢啊!
他假作嘆氣:「我暫時沒地方去,這樣吧,你先借我點錢,等我二叔接我的人到了,少不了你的好處。」
丁九一聽借錢,真是欲哭無淚!
他總算明白薛隊主和王文書為啥跑得比兔子還快了。敢情這小爺就是個會吹牛的!
堂堂琅琊王氏進了荊州城還得管自己借錢,可見窩囊到何種地步了!
他苦著臉賠笑道:「公子說笑了,小人哪有錢啊!」
王揚繼續施展無賴神功:「沒有錢,給我安排個住的地方也行啊!正好我餓了,走走走,先請本公子吃頓飯!」
丁九嚇得一嘚瑟,飛速說道:「王公子,小人家中還有事,這就先回去一趟,以後再來伺候公子!」說完便跑了個沒影。
王揚心下暗笑,轉向黑漢,笑容燦爛:「要不你借我點錢花花?」
黑漢毫不遲疑,從衣襟里取出一個小布包,雙手呈上:「公子,我們兵戶很少發餉錢,小人錢不多,只攢了三十三文,是全部的家當了,請公子取用。」神色恭敬之至。
王揚一愣,眨眨眼,心道:這是什麼套路?
自己破落戶的形象這麼鮮明,難道他看不出?
又或者是薛隊主和王文書安排的?在查證自己真實身份之前,不准許脫離監控?
想到後一種可能,王揚狠了狠心,拿過小布包道:「走,咱們先吃飯。」
黑漢有些為難地說:「公子,這點錢實在不多,連一頓好的餐食都吃不上,再說吃過之後還要住宿,那就更不夠了。」
王揚有意要嚇走黑漢,做出一副吃定他的樣子:「我現在是又餓又乏,住宿吃飯的事都由你來安排吧。」
黑漢略一思索:「公子如果不嫌棄,可以去小人家中住。」
「去......去你家?」
「是,小人家離荊州城不遠,公子可以到小人家中用飯歇息。」
王揚故作喜悅:「正好,我沒有落腳的地方,身上又沒錢,我就暫住你家了!」
黑漢沒有像王揚想像的那樣被嚇跑,反而抱拳,認真說道:「小人一定竭盡所能,照料好公子!」
王揚:???
什麼情況?!
這都嚇不走?!
是這人太憨了還是領了什麼死命令?
到底是誰吃定誰了?
......
王揚滿腹疑慮地跟著黑漢出了城,越走行人越少,越走越偏僻。
王揚心中警意大作!
這人該不會是暗地裡做著什麼人口買賣或者綁票的生意吧,古代雖然沒有「噶腰子」的事,但綁架和誘拐的卻是不少。《漢樂府》中有一首《平陵東》:「平陵東,松柏桐,不知何人劫義公。劫義公,在高堂下,交錢百萬兩走馬.......」寫的就是綁票啊!
莫不是他看重自己琅琊王氏的身份,想綁了然後向王家勒索?!
王揚趁黑漢不注意,在地上撿了塊石頭,藏在袖裡。
「公子,前面就是我們八營!」黑漢停下腳步,指著前方。
「八營?」王揚心中一驚,難道把我騙到另一個兵營來了?
黑漢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因為我們是兵戶嘛,家人都得付營押領,集中居住,所以我們住的地方又叫營村。我們是第八營,也就是八營村。」
王揚想起,六朝時「兵戶」還有個別名叫「營戶」,或許即與這種居住模式有關。
八營村雖然帶個營字,其實完全見不到軍營的樣子,遠遠望去就是一片破茅屋,屋和屋之間還搭著各種木架布幔,上面曬著衣服被子,地面濕黑如泥,顯得很是髒亂。
黑漢家在村子邊緣,周圍沒有搭建,看起來與整個八營村似乎有些格格不入。更奇怪的是,現在天色已黑,村中已亮起點點燈火,只有黑漢家,一片漆黑。
黑漢離家還有六七步遠,便大聲喊道:「阿五!我的小阿五!」
王揚不知這是不是給同夥發的什麼信號,握緊袖中的石頭,暗暗警惕。
只聽噔噔噔一陣小跑聲,然後啪,柴門打開!
一個小小的身影沖了出來,飛撲到黑漢懷中:「爹!我還以為又要等一個月才能見到你呢!」
王揚愕然:還真是回家啊!
黑漢滿臉喜悅,抱起女兒在空中轉了一圈,惹得小女孩咯咯咯的笑,長長的頭髮在空中飛舞。
黑漢拉過女兒:「阿五!咱家來貴客了!快!快行禮!叫王公子!」
這是一個又黑又瘦的小姑娘,黑髮雖長但卻有些枯黃,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的樣子。或許因為實在太瘦的緣故,顯得眼睛特別的大,又或許由於衣服太過寬肥,那件破舊的小灰袍穿在她身上就像罩了個大麻袋,一直拖到腳踝。
「見過王公子!」小姑娘落落大方地鞠了個躬,並沒有一般小孩兒對生人的畏怯情緒。
王揚俯下身:「你叫阿五是不是,哪個五字?」
小姑娘臉色一變,看向父親。
黑漢拍了拍女兒:「你先去準備吃的招待王公子,爹爹一會兒來幫你。」
小姑娘看了眼王揚,貼近父親,小聲道:「是要準備很好的吃的嗎?」
黑漢尷尬點頭:「當然,王公子是貴客,你先去準備碗筷,爹爹馬上就來。」
小姑娘答應了一聲就跑進屋裡。
黑漢面有難色,吞吞吐吐說:「有件事怪小人忘了提前和公子說,但公子已經既然到了,小人也不能隱瞞,我女兒,我女兒她......」
王揚好奇問:「你女兒怎麼了?」
「她......她是雙五兒。」
「什麼?」王揚沒聽明白。
這個疑問句在黑漢聽來以為是不滿,趕緊抱拳請罪:「請公子千萬別生氣!如果公子忌諱,咱們就另尋住宿!」
「忌諱?忌諱什麼?你剛才說的雙五兒是什麼?」王揚覺得莫名其妙。
「公子沒有聽說過雙五兒?阿五.......阿五是......是五月五日生的。」
王揚想起古代的一個習俗:五月五,不舉子。
舉就是養的意思,民間迷信,以五月五日(即端午節)為「惡日」,故而發展出種種去邪除穢的活動。
現代社會如果在端午節生產,那就是端午寶寶。可在當時卻以為不祥,認為雙五寶寶會妨害父母甚至他人。所以人們都儘量避免在五月五日生產,如果不得已而生,也多有遺棄不養之事。
王揚自然是不信這些的,說道:「雙五之忌,純屬無稽之談。孟嘗君還是五月五日生的,不照樣名留青史!」
黑漢喜道:「我就知道公子學問淵博!不會在意這些的!」
王揚笑道:「這和學問淵博有什麼關係?」
「知道得越多,人就越開闊啊!哪像我們村子裡這些.......」黑漢嘴角微顯苦意,隨即笑道:「嗨,不提了!公子能不能給我講講那個姓孟的大人物,我以後好和別人說道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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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①「營戶」的名稱與妻子家屬營居有關,也與他們的戶籍隸屬於營署有關。對這個問題感興趣的小夥伴,可以參看何茲全的《魏晉南朝的兵制》和陳玉屏的《魏晉南北朝兵戶制度研究》。
②南齊留存下來的文獻太少,想要憑藉現有史料細緻地復原當時物價,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把南北朝當成一個整體來構建物價體系,則有一定基礎。缺點是只能犧牲各朝之間物價的浮動和差異,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本書所展現的物價體系即是以東晉南北朝這個大範圍為基準的。《顏氏家訓》中說鄴下有一領軍貪污很甚卻又吝嗇,他家僕僮朝夕餐食「以十五錢為率」,可見十五錢是低於正常僕僮伙食標準的。黑漢拿出三十三錢,如果真想吃,也是能和主角湊和吃一頓的。但黑漢強調說「吃不到好的」,卻也是實情。
③南北朝人暱稱喜加「阿」字,吳語自呼「阿儂」,喚小輩曰「阿奴」,喚兒有曰「阿兒」,呼父則稱「阿爺」,亦常有於名和字前加阿字之例。所以阿五這個名其實起得「頗有古風」hhhh。
④不要聽黑漢瞎說,孟嘗君不姓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