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此生如履薄冰
陰珺牽著長子劉永先行返回了府邸,直到棲鳥夜飛,日落西山之時,膳夫早已備好飯,自家夫君方才步回來。
劉備見面就牽起夫人陰氏的手,頗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細君,文若盡心竭力克盡蕨職,想要稟報諸多事務,我倆說著便忘了時間,實乃為夫之錯。」
荀彧包攬的事情很多,本想粗略說完倉曹計錄和畜計、器計、錢計、田官計的蓄積,在北海與東萊兩地,早年因饑荒賣妻賣子女為奴婢的,都已經由郡縣出錢財將其贖回,恢復成庶人身份。
又誇獎曹洪先前在北海與滿寵配合得不錯,處理了不少觸犯律法的豪族子弟,引得北海相孔融極為讚賞,現今被調去東萊郡在簡雍手下為西部督郵。
劉備聽著忽然問荀彧道:「曹子廉性格喜貪財,沒在北海郡國貪污受賄吧?」
荀彧則搖頭回道:「未曾聽聞此事,也無人檢舉,自從受命北海為吏以來,
一直兢兢業業守正不撓,為青州良吏也。」
劉備耐心聽完,遂笑說道:「備險些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了。」
如今的曹洪處境可不比在曹孟德處,作為降將本就身份尷尬,要還敢貪污受賄,按照青州律令又要下郡獄,曹洪此生怕不想再踏足進去了。
荀或之所以會和劉備說起這件事,並不是因為曹洪身份特殊,而是為了削減此時隱形的二重君主制。
凡青州、兗州、徐州、及豫州潁川和沛國,除了太守和郡相、都尉由他任命外,都與國其他重要的史吏也由他親自辟用和調任各地,州部可以直接插手郡事,避免當地豪族和太守一氣。
功曹、督郵、五官、主簿、主記、上計等負責主要事項的屬吏皆對劉備負責,只輔佐太守治理一郡,若有變動可以徑直上書劉備。
而郡與國裡面的史位、從位、待事、待事史、從、冗吏等,依舊是由郡縣官員辟用。
這麼做的好處就是直接將手摸到了郡縣,又避免了官吏天高皇帝遠的在地方坐大,也不會再有:州郡記,如霹靂,得詔書,但掛壁,縣官不如現管之事。
在此時社會風氣里,由於儒風盛行導致府君和諸多辟任的屬吏越來越有君臣化,舉主和門生兩者之間的關係緊密無間。
尤其在一些士人眼裡,州部發下來的文書還有修改的律令,都比不上恩主和自己的關係重要,哪怕要反叛漢家,也有很多人願意跟隨故主。
越是信奉這種恩義的人,越講究忠臣不事二主,同時士林之中的風氣,也會稱讚他們忠貞不渝,甚至會立碑歌頌。
如果無故反叛舊主則會遭受唾棄,社死於天下士人之間。
有人明言指道,郡吏從於太守本有君臣名分,為吏者往往周旋於死生患難之間。
像呂奉先那種拿恩主丁原的命換取官爵,在士族眼裡如同行走的污濁,著實打破了他們的下限。
劉備敢收權辟用吏,也因他身體精力充沛,能親自負責諸多事宜進行集權,換作一般人處理這麼多事情早就累垮了。
不過這也才三州二十餘郡罷了,還有更多的州郡沒納入管轄範圍,再多起來連他也忙不過來。
「還是要早些將官吏重新改制,我不可能一直大小事皆悉以咨知啊——.」
劉備暗暗思索道。
可別到時忙碌完又兩眼一黑,醒來換了地方。
荀彧沒看見使君已然想出神,依舊拿著袖口掏出來的文冊簡單說了青州各曹署的變化,欲將諸事重新交回給使君,結果一說就收不住,又在城牆外邊走邊說繞了半圈。
直到天色黑了,銳沖營的軍士抱來柴草染漬油脂點燃火把,發出里啪啦的聲音。
才把愈說愈起勁的兩人驚醒,劉備見天盡黑就讓荀或回去歇息,剩下的事後日再說,那時也需好好討論河北之戰的部署。
而典韋也恰逢其時附在劉備耳邊,小聲道:「使君,夫人差使僮僕前來稟報,膳食早已備好,詢問良人何時歸還?」
好在荀或離得稍遠並沒有聽到,只對使君點頭稱善,先拱手告退。
目送其背影遠去後,劉備回瞪一眼典韋,沒好氣道:「典君為何不早些提醒我返回宅院,天黑成了這般才說。」
典韋聲答道:「使君在認真談論天下事,韋不敢肆意打擾,夫人若有怪罪,使君把責任推到我身上便可。」
劉備重重地拍了典韋的肩膀,讓他忍不住咧了下嘴,待架住了對方臂膀,帶著笑意說道:「劉玄德何人也,豈會讓典君背鍋?!」
「走,一起去我府邸院舍用膳吃食。」
「使君無需如此,韋今夜還未想佐餐解餓啊,況且還約了許仲康角斗,來日罷,待來日再去。」
典韋焦急求饒道。
一陣好說歲說,劉備才鬆開手放過他,輕笑道:「以後無論在與何人談論事宜,只要有事皆可前來匯報,不得絲毫怠慢。」
典韋聽罷,諾諾連聲。
而在家宅等候已久的陰氏見夫君都來賠禮道歉,她還能責怪什麼,只好幽幽嘆氣望著劉備道:「君征歸來,不辭勞苦尚且不忘國家大事,妾能何以責怪。」
那她陰珺豈不成不明事理,無賢德之婦了嗎?
劉備上前將她摟在懷中,撫慰說道:「我征戰在外也常牽掛家宅之事,想早歸返平原與你們相聚,但備為數州之主總忙碌政務,多有身不由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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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以為劉玄德赫赫之光,聲振寰宇威諸侯,實則不過受洪流大勢推動的尋常人,也有喜怒哀樂,也常想偷得浮生半日閒。」
「無奈官吏與將士俱寄希望於備,翹盼我終為明主以成全其功業。」
「此刻正如光武所言:人情得足苦於放縱,快須臾欲又易忘慎罰之義,誠欲傳於無窮,猶如臨深淵,又如履薄冰戰戰慄栗,而日慎一日。」
劉備抬頭遠望天上星空,胃然長嘆道。
自從來到這裡便身不由己,總感到身後有東西在追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