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第217章 掩蓋的真相

  第217章 掩蓋的真相

  刑房中暗了下來,薛白拿起剪刀,剪了燭芯。

  不知何時,他手上也沾到了血。

  而隨著一聲慘叫,劉化暈厥過去了。楊國忠很有經驗,安排隨從端了水盆來,淨了手,方才拿起供簿,邀薛白一起走出去。

  「果然是劉定高之子,一般的泥腿子連縣吏的名字都記不住,豈懂這些?呵,他卻從河南尹、水陸轉運使說到右相,給自己長臉了。」

  雖然譏嘲著,楊國忠其實是鬆了一口大氣。

  劉化有這個見識就好,有見識,說明其人本身就能擔住一些事。最怕的反而是那種身份低微到說出來都交不了差的。

  「怎麼?阿白嚇到了?」

  見薛白沉默不答,楊國忠問了一句,笑道:「剛開始用刑是這樣,御史台雖是清流,不設刑獄,但羅希奭開了頭,這些年想進取的哪個不到大理寺獄去觀摩一二?習慣了就好。」

  「是啊。」

  「來,再審兩個。」

  兩人轉進了另一間刑房,裡面關的是一個被活捉的妖賊,其實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只是長得滄桑,看著像四十多歲了。

  「叫何名字?」

  「劉……劉勝。」

  這人說話很吃力,努力了半天才吐出兩個字。

  楊國忠一聽就罵道:「十個妖賊有五個都叫這名字,這是你的真名?!」

  「吉主起的。」

  「吉主?你說的可是劉化?」

  劉勝連這都不知道,掛在那像是一根木頭,挨了幾鞭子之後,答道:「吉主就是吉主……給吃的。」

  楊國忠費了一番力氣形容出劉化的樣子,最後只得到劉勝一個點頭。

  「是吉主。」

  「尻,為何造反?」

  劉勝說不出來,沒聲了,像是沒個緣由,直接就造反了一樣。

  楊國忠耐心漸失,覺得這個妖賊的腦子就像一塊木頭。比他楊家養的貓狗都蠢,貓狗至少還知道看人臉色,這妖賊只有一雙毫無光彩的死魚眼,眼中沒有任何情緒,讓人怒火中燒。

  「用刑!」

  劉勝終於不再沉默,慘叫起來。可惜,楊國忠問的問題,他是真回答不了。

  烙鐵輕易能把人的皮肉燒焦,卻不能讓人長出見識來。

  薛白耐心看了禁衛之前審出的供簿,找出寥寥幾個有用的地方給楊國忠看。

  「河南府,虞城縣人,逃戶……是個給口餅吃就能殺人的,沒甚好審的了。」

  「尻,若不是這股烤肉味,以為是塊木頭。」楊國忠無可奈何,「走吧。」

  薛白再次回頭看了一眼,刑架上的妖賊已經奄奄一息,肯定活不了太久了。

  走出刑房一看,天已經快要黑了。審劉勝的時間遠遠比審劉化要久,而且還什麼都沒能問出來。

  「所以說妖賊作亂一定有人慫恿。」楊國忠侃侃而談,「若非劉定高這樣的世代反賊,這些連腦子都沒有的泥腿子如何能造反?想都想不到要造反。」

  「阿兄是這般覺得?」

  「不然呢?你覺得呢?」

  「他……長得就是反賊的樣子。」

  薛白仔細觀察了劉勝,人很瘦,但眼睛浮腫,該是長年累月餓出來的,人沒有足夠的食物,血漿濃度不足,血管內的積液上浮,就漸漸長成了那副樣子。

  之後就是吃得再飽,也恢復不了眼睛裡的神采,看起來像個鬼。

  麻木不仁的樣子,就是反賊的樣子。

  活都活不下去的賤命,才敢豁出命到華清宮來送死,正常人有幾個會這般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哈哈。」楊國忠笑了笑,贊同道:「他真就是長得一副妖賊的樣子。」

  他覺得在審案一事上,薛白其實沒甚大能耐,遠不如他這個經驗豐富的御史中丞。另外,看陳玄禮的意思,薛白好像還有點嫌疑。

  「阿白今日辛苦了,伱帶著傷,我卻讓你幫我查案,莫扯動了傷勢才好。」

  薛白聽了,因傷勢反覆而重重地咳嗽起來,請郭千里派人扶他回官舍歇養。

  他該表的態度已經表了,懶得再陪楊國忠繼續查,畢竟他又不是御史中丞。

  ~~

  「咳咳咳咳。」

  楊銛重重地咳嗽著,一邊聽著楊國忠的訴說。

  「依我看,聖人真有可能信任我們楊家,更勝於……右相。」

  楊國忠喉節滾動了一下,本也想稱李林甫一聲「哥奴」,最後卻又作罷了,認為不必逞這一時之快。

  「貴妃不懂事,非要到芙蓉池上排戲,聖人竟還這般信任。」楊銛其實沒明白原因,反而有些愧疚,「該是因為我們是忠心,與此案無關?」

  「那是當然!」楊國忠向天抱拳,道:「朝中還能有誰比我們更忠心?」

  「你的意思是?」

  「借著辦成這案子,我把阿兄送上相位如何?」楊國忠說著,上前,遞過一份抄錄的供狀,低聲道:「阿兄請看,那妖賊可是提到了右相。」

  楊銛又咳了兩下,看過供狀,搖頭道:「斷不可能牽涉到哥奴。」

  「但也能給他找點不痛快,而我們再立一功勞,此消彼漲。」

  「有道理。」楊銛沉吟道,「待我招阿白來問一問?」

  「暫時而言,阿兄還是莫與他接觸為妥。」楊國忠壓低了些聲音,「今日,我聽陳玄禮的意思……此事,該有可能牽連到他。」

  「為何?」

  「一因戲曲,二因達奚撫。近年朝中但凡出事,皆有他的影子,加之聖人心情不好,心意難測,小心些吧。」

  「咳咳咳。」

  楊國忠又道:「我並非在詆毀他,不過特殊時候,不宜頻繁來往,以免被有心人捉住把柄。若阿兄有事詢他,由我去便是,我不要緊。」

  「知道了。」楊銛提醒道:「你也莫太出頭,得罪了旁人。」

  「那我這就去向聖人稟報。」

  楊國忠走後,楊銛皺眉思量許久,還是招過一名婢女去見了楊玉瑤。

  是夜,這些話就傳到了薛白耳里。

  ~~

  「其實他說的也有道理。」

  「有甚道理?以往不覺得,與你一比,他心裡那點小算盤打得未免太響些。」

  楊玉瑤只要肯動腦子想事,還是看得明白的,又道:「他勸阿兄與你少摻和些,實則還不是想自己多立下功勞。」

  「那我們就少摻和些,不打緊。」薛白道:「還有,近年來,我確實是在聖人面前太活躍了。」

  「你這話說的。」

  楊玉瑤本想反駁兩句,但想到宮中近日伴君如伴虎的氣氛,她也就不說了。

  倒沒想到,薛白忽拉過她的手握著。

  楊玉瑤見他如此溫柔,敏銳地察覺到什麼,問道:「你在想什麼?莫不是……覺得聖心難測,想外放了?」

  「倒不是。」薛白道,「眼前也沒有比昭應縣尉更好的闕。」

  說著,他腦中不由想到了今日看到的那幾個反賊,對迎合聖意的熱情又消減了一些。

  楊玉瑤今夜本想帶著青嵐留下來,可惜暫時這情形,來往過密實在不妥,只好依依不捨地走了。

  自從開始排戲以來這段時間,薛白一直十分自重,這夜莫名又是是綺夢連連。

  ……

  次日,謝阿蠻過來,卻是提醒道:「你近來可不要與虢國夫人亂來。」

  「我與三姐純粹姐弟義氣,偏有許多詆毀。」薛白道,「你可是聽說什麼了?」

  「高將軍在查禁內,也找我問話了。」

  說著,謝阿蠻有些猶豫,眼帘一抬,瞥了薛白一眼,咬咬牙,道:「問了你的事。」

  薛白訝然笑道:「我?我有何事?」

  「問你與昭應縣令、縣尉的關係,還問了你與駙馬張垍、衛尉少卿王準的關係。」

  薛白仔細看著謝阿蠻的眼睛,發現她是有些不安的。

  她是楊玉環的弟子,姿態超然,從不與政務有涉,今日能如此,可見禁內的氣氛應該很緊張了。

  薛白遂問道:「貴妃……還好嗎?」

  謝阿蠻沒想到他這種人竟然不關心自身前程,而是先問貴妃,不由好生感動,連忙點了點頭。

  「貴妃無恙,除了爬山時留下了淤傷,聖人還賞賜了許多寶物。」

  「我不是問這個。」

  薛白問的是楊玉環的處境。

  謝阿蠻也不知聽懂沒聽懂,搖了搖頭,嗔怪道:「我與你說你的事,你卻問貴妃。還是你自個先老實些,再指望貴妃為你請功吧。」

  「好吧。」薛白問道:「我怎麼了?」

  「被你一打岔,差點忘了說到哪兒。高將軍問我,你平時與那些人來往時的情形,我都實話說了,你與我詐了達奚撫一次。」

  「多虧了你,否則我只怕是有理也說不清了。」

  謝阿蠻得了這話,飛快地看了他一眼,低下頭,搗著草藥,道:「少說些哄人的話,你安生待著,外面再人心惶惶,貴妃保你不會有事。」

  薛白分明只是一句客氣話,倒不知怎就成了哄人了。

  「你方才首先提到的人,是昭應縣令李錫?他怎麼了?」

  「你還管,換藥吧。」

  ~~

  「他真是這般說的?」

  「是呢,首先問的就是貴妃的處境。」

  是夜,楊玉環聽了謝阿蠻的回稟,隱隱有些感慨。

  自從刺殺以後,聖人匆匆來看了她一眼,之後忙於國政,她甚至連為薛白請功的機會都沒找到。但聖人對她的專寵似乎還在,愈發倚重楊家,且賞賜不斷。

  楊家兄弟們眼下只顧著前途,一心為聖人查妖賊,倒沒想到,只有那義弟敏銳察覺到了細微的變化。

  「難為他是個有心的。」楊玉環道:「你去告訴他,不必急於一時,須等事情過去了,我再給他提官。」

  「喏。」

  「還有,遞了話之後,你也別再去看他。」

  謝阿蠻一愣,低下頭,嘟囔道:「為何?」

  「這時節,安份些總沒錯的。」

  說罷,楊玉環擔心薛白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起身踱了幾步,最後招過謝阿蠻到近前,小聲道:「我問過高將軍了,這案子牽扯得太大了,已經攀咬出了很多人……」

  ~~

  七月十五日。

  距七夕行刺的大案,已過了七日。

  薛白看著已經癒合的傷口,繼續將它裹上,卻得知楊國忠來看他了。

  楊國忠能來,想來無非是兩個原因,若非薛白要升官了,就是他遇到麻煩了。

  「阿兄事忙,今日如何得空來看我?」

  「自然是關心你的傷勢,看,為兄帶了上好的丹參,你最喜歡的禮物。」

  「讓阿兄見笑了。」

  薛白目光看去,發現楊國忠面露難色,遂問道:「可是……案情牽扯太大了,阿兄把握不住了?」

  楊國忠確實是沖此事而來的,但沒想到薛白這般直接,遂點了點頭。

  他也不知從何說起,想了想,先說了兩人一起審訊的劉化。

  「開元十三年,懷州連著大旱了三年,劉定高藉助天災,聚眾造反,攻洛陽。劉化當年七歲,被人收養了,據查證,他養父還有一個兒子,很可能就是冒名進入羽林軍的執戟郎『李縮』,那他養父可能姓李。開元二十六年,應該是他養父死了,河東軍中多了一個李縮,同年,劉化到了長安,先是在南曲為奴,後淨身入宮,此時他二十歲,若說這場叛亂是這兄弟二人蓄謀策劃的,本也說得過去。」

  問題就出在這裡,楊國忠一開始就沒想大事化小。

  到現在,他只好皺起了眉,嘆道:「但,劉化、李縮能做到這一步,背後必然有幕後指使。」

  「為何?」薛白道:「叛亂策劃得並不高明,應該說,非常不高明,不像是有厲害的幕後指使。」

  「不,兩個草民做不到。」楊國忠道:「必然有幕後指使。」

  「阿兄懷疑誰?」

  「阿白覺得呢?」

  若讓薛白猜,即使劉化背後有人幫忙,也只能是小官,不超過五品。因為五品以上有朝議資格,就會提醒劉化,那種小弩是刺殺不了聖人的。

  但按照楊國忠的思路猜……肯定是王鉷。

  因為攀咬不到李林甫,那就先攀咬王鉷。正好,王准也牽扯到了此案。

  「莫非是王鉷?」

  「對!阿白也這般覺得?」楊國忠當即激動起來,「我查來查去,覺得王鉷嫌疑最大。法海是王准舉薦的,也一直在雞坊為典引,怎可能與王准無關?必是王鉷!」

  「有證據嗎?」

  「我本想找證據,結果一查之下,案子越查越大了。」楊國忠有些苦惱,「你也知道,我為聖人辦事,不玩那些虛的,都是實實在在辦案。」

  「是。」

  「根據達奚撫的招供,我們拿下了昭應縣令李錫。」

  「我為謀昭應尉一職,托人與李錫打過交道,要緊嗎?」

  「你這點小事。」楊國忠沉吟著,緩緩道:「李錫說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話,之後他捱不住刑罰,自認知道幕後指使是誰,但要面聖才肯說。」

  「聖人答應召見他了?」

  「是。」

  楊忠國擔憂不已,如此一來,李錫要指證誰,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

  「臣,昭應縣令李錫,拜見聖人。」

  與此同時,華清宮的大殿內,李錫一身囚服,拜倒在李隆基面前。

  「你既要親口與朕招供,朕准了。」

  「臣遵旨。」

  李錫依舊跪在那,緩緩開口說起來。

  「臣身為昭應縣令,參與修建華清宮,那些勞役,確實是臣從河南府徵召來的,包括行刺陛下的二十餘人。」

  「你為何這般做?」

  「因自大唐開國以來,關中、河南道,便是災害頻發之地。臣算過,至武德元年以來,一百三十年間,河南道共有旱災三十九次,水災二十三次,蝗災十一次,幾乎是每兩三年就有州縣遇災……」

  「朕問你為何包庇妖賊。」

  「請陛下容臣回答。」李錫道:「正因災害連年,朝廷設義倉,每有水旱,皆以義倉出給,無倉之處,就食它州,這些勞役便是從河南道前來關中就食。但聖人可知,為何河南府義倉不足以出給?」

  「你問朕?當朕不知是嗎?」

  李隆基抬手一指,直接揭破李錫的藉口。

  「天寶七載,天下儲糧一千二百餘萬石,而洛陽含嘉倉儲糧近六百萬石,占天下糧倉之半數。豈可能無糧出給災民?朕再問你,你為何包庇妖賊?」

  李錫伏拜在地,應道:「作亂的二十餘人,臣確記得他們的名字,皆都是河南道的災民,想到東都就食,但含嘉倉不放賑濟糧,唯漕河沿岸掠其妻女,逼其為役,故而臣招募數百人……」

  「還敢狡辯?」李隆基不耐聽這些,喝道:「你為迫害同僚,誣告達奚撫匿喪不報,有無?」

  「臣認罪,臣確實攻訐同僚。」

  「李錫,李元勛,你雖是七品縣令,朕卻知道你的名字。你是隴西李氏,渤海王房宗室,朕了解你,甚至寫詩勉勵你。可你呢?你變了,學著爭權奪勢,誣告同僚,包庇妖賊,還有什麼是你不敢做的?」

  「臣愧對聖恩。」李錫以頭抵地,「臣權欲薰心,未查證達奚撫之事便誣告於他;臣疏於防務,讓妖賊行刺陛下,臣罪該萬死。」

  「朕看你毫無悔意。」李隆基喝道:「莫再這般假惺惺的,說,幕後指使者是誰。」

  「回陛下,是王鉷、李林甫。」

  許多心裡話,放在平時,李錫是不敢說的,他真沒這個膽量。

  若非是一場刺殺將他卷到這驚天大案里,他更可能老老實實地遵從著朝廷規矩為官。但近來受了太多的刑罰,那些刑具剖開了他肌膚,也壯大了他的膽。

  有些放在心中很久的話,他敢說了。

  「李林甫把持朝政,王鉷盤剝肆掠,誇耀盛世,他們稱含嘉倉有糧五百八十三萬石,但臣自任虞城令以來,凡見旱澇蝗災,秋稼幾無,貧者尋槐葉充飢,朝廷賑災之法而有司不能行,徒為空文而已!百姓常年不得賑濟,則散之鄰境,或無所依投,填屍溝壑。州縣官吏督稅甚急,動加鞭撻,災民雖拆屋賣柴木、賣妻鬻子,不能滿足官吏之口,遂於租庸調之外更有苛稅,災民實無生計啊。」

  「夠了。」

  「陛下可知?大唐開國之初,有十九個冬天長安城是不下雪的。」李錫忽然問道,「可如今是一年冷過一年,一年旱過一年。至開元二十五年,關中、河南道冬雪比往年早了一個月,從此河南道年年皆有州縣受災。陛下改元『天寶』,可是……」

  「你是怪朕改元?!」李隆基勃然大怒,「朕改元,導致了旱澇連年是嗎?說來說去,原來你是在怪朕?!」

  「臣……」

  李錫喉頭滾動,最後竟是應道:「臣以為,聖人改元之後,不再悉心治國矣。」

  面對這種指責,李隆基竟是一言不發。

  他往後仰了仰,將臉隱進帷幕下的陰影中,失望地閉上眼。

  李錫磕了一個頭,繼續說起來。

  「陛下奢侈日甚,用兵不息,奸臣阻斷言路,隔絕聖聽,賦斂愈急,征伐愈烈。加之連年水旱,州縣不以實聞,上下相蒙,災民未逢朝廷恩澤,反受義倉之害,流殍遍地,無所控訴……」

  高力士聽不下去了,擅自站出來,喝道:「堵住他的嘴,拖下去!」

  「州縣地方官吏貪污橫行,為納上供賦稅,暴力脅迫,小民不堪受忍,方受妖賊蠱惑!」

  李錫不肯退,加快了語速勸諫。

  「故而,臣言幕後指使者王鉷、李林甫是也。陛下,還來得及的!大唐盛世,國力充沛,雖有妖賊作亂,災民卻還未自發相聚為盜,陛下若能勵精圖治,整吏治、通言路、減賦稅、倡儉樸……」

  「堵住他的嘴!」

  「陛下,臣自知必死,所言字字出於肺腑啊!此案與達奚撫、王准、張均所有人都無關,沒有什麼陰謀詭計,只是受災的難民被金刀之讖蠱惑了而已。」

  李錫拼命搖著頭,不肯讓禁衛堵住自己的嘴,喊著喊著已是大哭了出來。

  「天鑒忠腸!陛下,臣說這些,皆因一片忠心,唯請陛下幡然醒悟,猶未晚也!陛下,你可還記得,十年前你下詔『諸刺史縣令,與朕共治』,『親民之官,莫過於縣令』,陛下從未視臣一介七品小官,臣懷感涕零,而陛下當年又是何等的親民?!陛下,你還記得嗎?我求縣長,保刈下人……嗚!」

  李錫的嘴已經被堵上了。

  他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完,他想再念一念聖人賜給他的那首詩。

  「我求令長,保刈下人。人之不安,必有所因。」

  「侵漁浸廣,賦役不均。使之離散,莫保其身。」

  當年,聖人分明知道「人之不安,必有所因」,為何今日區區幾個亂民暴亂,聖人就不信背後最簡單的原因是他們活不下去了?

  到如今,李錫瞪大了那雙通紅的眼,但怎麼都看不清那隱在御榻後的聖人。

  那首御賜的詩,他也只能在心中默念了。

  「征茲善理,寄爾良臣。與之革故,政在維新……」

  ~~

  官舍中,薛白問道:「阿兄是擔心什麼?」

  「你知道達奚撫現在如何在攀咬嗎?」

  「如何?」

  「你、我、阿兄,我們為你謀官之事,曾與李錫有所接觸;張均、張垍兄弟;王鉷、王准父子;東宮、歧王、永王,數不勝數。」楊國忠說著,搖了搖頭,嘆道:「總之與此有關之人,全被他攀咬了一遍。旁人若以為是我授意的,我將得罪多少人啊。」

  薛白道:「阿兄認為李錫也會如此攀咬?」

  楊國忠請教道:「你覺得呢?」

  薛白笑了笑,道:「我覺得,李錫、達奚撫雖然不對付,其實打的是同一個主意。」

  「這……」

  楊國忠當即一驚,不安道:「若如此,這案子我辦不了,如何是好?」

  不久前,他還自以為掌控局面,打算搶功,壓一壓旁人,今日說辦不了卻又輕輕巧巧。

  薛白卻是搖搖手道:「不必驚慌,我是說他們的主意都一樣,為的都是讓聖人明白此案很簡單,只是一群妖賊作亂而已,背後沒有幕後指使。」

  「肯定有,否則他們如何進到外苑?」

  「若真如達奚撫所言,這許多公卿重臣參與,豈會是這等小打小鬧的變亂?就算有官員被妖賊蠱惑,必然不是位高權重之人,且只是推波助瀾,如何查?」

  「你這般以為?」

  「我怎麼以為不重要。」薛白道:「達奚撫、李錫只能以此自救,希望讓聖人相信這個……真相。」

  楊國忠明白過來,發現自己被兩個縣官算計了。

  他頓時為難起來,查來查去,沒有更多的證據找出一個人來交代。這麼結案又不甘心。

  「阿白,你教教為兄,該如何是好?」

  薛白想不出有什麼要幫楊國忠的理由。

  他眼下首先要顧的是自己的前程,如何打消李隆基對他的猜疑?如何謀求升遷?這才是關鍵。

  「且看聖人信不信吧。」

  「聖人能信嗎?」

  楊國忠還想要說些什麼,有御史快步入內,對他附耳低語了幾句,他登時臉色劇變。

  「什麼?!真的嗎?」

  「真的。」

  「誰殺的?」

  「不知,推門進去便發現人已死了。」

  驚呼一聲之後,楊國忠也不瞞著薛白,道:「出事了,大事不好,李錫、達奚撫死在獄裡了。我就說此案還有幕後主使,眼下這是殺人滅口了……」

  一瞬間,薛白也有些滯愣。

  他沒在聽楊國忠說話,腦海中只想著一個問題……李隆基是信還是不信?

  「阿白,阿白。」

  「嗯?」

  「在想什麼?快幫我找出幕後真兇。」楊國忠倒不忘給薛白一個許諾,「你看,現在真出闕了,連昭應縣令都出闕了。」

  這章有7千多字,今天就更一章調整一下,本來想分兩章的,但不知道哪裡斷開~~大家見諒,也早些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