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她懷孕了。

  這真是一場夢。可能對別人來說是一場噩夢,可是對侯曼軒來說,簡直美得跟童話似的。肚子裡的孩子不是別人的,是龔子途的。想到這一點,她就感動得在醫院都差點流下淚來。他們倆的分別是她此生的遺憾,但有了他的孩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大大彌補了這一份遺憾。

  剛好這段時間和戚弘亦相處稱不上愉快,她可以以此為由,不再勉強和他培養感情,而是光明正大地開啟形式夫妻的模式。於是,她不假思索地約了戚弘亦晚上在家裡談談。

  可是,聽到她懷孕的消息,戚弘亦沒有勃然大怒,沒有死心絕望,而是緘默了兩分鐘,就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我會好好對這孩子,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

  得到這樣的答案,感動是不必多說,但更多是蹊蹺。

  這是正常男人的反應嗎?她都已經給他開啟了一道不正常卻很適合他們倆的形婚後宮大門,他卻不願接受?

  而更巧合的是,不管她如何努力生活,如何努力想要從原生家庭的噩夢中走出來,最後還是走了母親的老路。當然,她不清楚母親是不是有意為之,她自己潛意識裡是想要龔子途的孩子的。她和戚弘亦會變成什麼樣的結果呢,和母親還有養父一樣嗎?

  有趣的是,龔子途也跟她的生父一樣消失了。一次,她在公司遇到了蘊和,和他聊了幾句。蘊和說,兔子人在美國,短期內不打算回來。侯曼軒沒想到他會跑這麼遠,讓蘊和勸他回來,並說他在演藝圈紅得很不穩定,被替代性很強,不能消失太久。蘊和只是失落地搖搖頭:「兔子平時性格平易近人,但其實少爺脾氣很重,又是倔脾氣。我覺得他甚至有可能不會回來了。」

  因為龔子途人間蒸發的事,BLAST的人氣和公司收益也受到了影響。楊英赫覺得焦頭爛額,心累。同一時期,侯曼軒和赫威的合約快到期了,他有四天沒睡好覺,就是在想開什麼條件留住她。如果這個節骨眼兒上侯曼軒再跳槽,恐怕公司股票會是一片黯淡。然而,當他提出要續約的時候,侯曼軒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但續約條件是加速《OneDay,OneLife》的製作進程,還要求先拍主打歌的MV,再錄製剩下的歌曲。這條件不難完成,卻古怪得很。楊英赫納悶著答應了,給了她最好的製作團隊配置。

  在這首歌里,她穿一身軍裝,長直發染成了橙色,全部在腦後梳成幹練的馬尾。編舞只教了她一遍,她就學會了舞步,然後光速拍完了MV,之後一切正常。

  直到三個月後,楊英赫在微博上看見侯曼軒懷孕的話題,謎團才總算解開了。而這時,龔子途已經遠程與赫威集團解約,並且賠了赫威巨額違約金。

  十二月二十四日夜,楊氏第17屆年度聖誕舞會楊英赫父親的私人別墅中舉行。這一天,除了赫威旗下的藝人,許多娛樂圈的名流巨星都受到了邀請。侯曼軒因為行動不便沒有參加。

  入場之前,Alisa才發現自己沒有帶邀請函,而楊家是音樂世家,比英國人還要一板一眼,只認函不認識明星臉。她在門口晃了半天,想等其他隊友進來把她帶進去,卻等來了吳應。

  「連邀請函都沒有帶,怎麼這麼傻。」看見她一個人站在無人的角落裡,吳應走過來,晃了晃自己手裡的邀請函,「我帶你進去吧。」

  「不用了,謝謝。」Alisa連正眼都沒給他一個。

  「Alisa,事情都已經過了挺久的了,不是嗎……你這是還跟我賭氣?」

  「那還不至於。」

  「我們是在錯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如果當時一意孤行強行在一起,我們倆都要涼涼了。」說了這麼多,發現對方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吳應對著夜空長嘆一口氣,「好吧,你不想理我也沒事,我只給你一句忠告:好好發展事業,別再走過去的老路。我不希望你再受傷了。」

  「吳應你看我今天搭理你了嗎?說這麼多,難道你現在還喜歡我?」

  當初消息爆出來以後,Alisa毫無分手之意,但吳應對她的態度比對陌生人還要冷淡,長期下來她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能含淚離開。如今時過境遷,他還舊事重提,她終於忍無可忍了。她本來指望對方冷漠地反駁,沒想到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對方的沉默讓兩個人都陷入了尷尬。

  這時,一隻塗著嫩粉指甲油的小手挽在了吳應的手肘上,伴隨而來的是非常可愛的蘿莉音:「姐姐你還是不要想太多了吧,應哥哥早就向前看了,你可不要再勾引他,然後再次受傷了哦。」

  站在吳應身邊的是一個個子瘦小、皮膚白淨,但顏值遠駕馭不住奢華打扮的女孩子。Alisa搜索枯腸,想起了她是一個死忠冰火飯,利用唱片公司高管父親的資源滿世界追蹤BLAST的動態,曾經因為和蘊和挽手合照又發到微博上,被四萬六千多個冰火飯的評論噴得狗血淋頭。面對這種上門挑釁的粉絲,如果換作侯曼軒,大概就是不為所動地微笑無視了,但Alisa一直都是個小□□包,現在受了委屈還被吳應的粉絲欺負,她抱著胳膊,毫不客氣地說:「誰勾引誰了,你這小姑娘講話怎麼這麼難聽,以為誰都會像你一樣主動追求你的哥哥們嗎?」

  「我主動追求哥哥是因為真愛,最多也就這樣了。」女孩子把吳應的胳膊往前推了一些,「可沒有像姐姐這樣做出對女孩子來說很羞恥的事情,也沒有像姐姐一樣被甩了還一直放不下呢。」

  吳應知道這個女孩子家底強又事多,已經不耐煩地皺著眉頭了,但還是沒有推開她。

  Alisa內心□□包引線燒得很快,快要爆炸了:「你說,我怎麼就放不下了?是吳應自己來找我的好不好?」

  「我才不信。有過全世界最好的BLAST,你還能看上誰呢?」

  「妹子,邏輯呢,BLAST和吳應是一個人嗎?」

  「因為BLAST和冰火飯,wearetheone。BLAST是神,再來一萬個NPC,也沒資格黑他們。有過應哥哥,姐姐是找不到更好的男朋友啦,所以才這麼糾纏他,姐姐吃相很難看呢。應哥哥沒事,有我們守護你。誰若折了BLAST的翅膀,我定廢她整個天堂。」

  面對如此告白,吳應並沒有感動到淚流滿面,反而覺得有點囧。但經過上一次的事件,他知道自己做錯了多少。作為一名偶像,他的女朋友就是粉絲。於是他調整好心態,轉過頭去摸了摸女孩子的頭,微微一笑:「是的,BLAST和冰火飯,wearetheone。」

  女孩子快幸福得暈過去了。而Alisa已經受夠了這個腦殘而感人的畫面,轉身就打算走遠點,結果不小心撞到了一人的懷裡。她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抬頭看清是誰,那個人已經抓著她的手腕,把她拽到自己的懷裡:「誰說有過吳應她就找不到更好的男朋友了?她有我!」

  其餘三個人都一臉懵圈,女孩子最驚訝——雖然她是BLAST的團粉,很喜歡吳應,但最喜歡的還是唐世宇。以前不管她怎麼追蹤,都沒有機會這麼近距離地看到過他。而眼前這個人真的是唐世宇本人嗎,怎麼會比電視上還好看那麼多?他氣質好乾淨好乾淨,身材好瘦好瘦,臉好小好小,這張臉只有自己一半大吧?雖然穿著黑色晚禮服,但一點香水味都沒有。天啊啊啊啊啊,她窒息了。

  「世宇哥哥……」她快哭了,不由自主就鬆開了挽著吳應的手。

  「想叫我哥哥,可以。以後不可以再欺負Alisa。」

  「好的,不欺負!以後Alisa就是嫂子了!」

  這態度轉變的,讓Alisa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

  「那還差不多。你們倆先聊,你嫂子我帶走了。」唐世宇自信地揚眉笑了笑,是那種女孩子和他自己覺得很霸氣很酷、Alisa覺得依然是高顏值版隔壁家二傻子的笑。在女孩子雙手捧心的注視下,他拖著Alisa的手腕入了場。Alisa回頭看了看吳應,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比剛才還尷尬。

  難以言喻的爽感湧上了她的心頭。這樣對吳應這種認真討好粉絲的敬業愛豆似乎太殘酷了,但沒辦法,基因這種東西是很難改變的。唐世宇二成這樣,到底還是殺傷力最強的兩大門面之一。她一路爽到了進入楊家前院,手卻突然被唐世宇甩開了。

  「你可不要誤會,剛才只是行俠仗義。我對你這種男人婆是一點興趣都沒有的。」說完,唐世宇還嫌棄地擦擦牽過她的手。

  Alisa因為心情太好,直接忽略了他那個傲嬌的小動作:「我知道,放心,我也對你沒興趣,但還是謝謝你。先進去啦。」

  她剛轉身走兩步,唐世宇就追上來,擋在她面前,不滿地說:「等等,什麼叫『你也對我沒興趣』?」他哪裡比不上吳應了?!

  「不是每個女生都會喜歡泡麵頭的好嗎,神經病。」

  「我已經兩個多月沒有弄那個髮型了!」

  「我不喜歡男人系領結,老舊。」

  唐世宇立刻摘掉領結,解開白襯衫最上面兩顆扣子,露出修長的鎖骨。Alisa愣了一下,睫毛抖了抖,但還是抬頭強硬地看著他:「你幹嘛啦,想證明自己帥嗎?可惜你長得太萌了,那麼高的個子走性感路線也是金剛芭比而已,還是把領結系回去吧,衣服穿好。」

  唐世宇理智斷線了。他一隻手捏著她的雙頰,把她的臉捏成了金魚嘴,左右搖晃,然後惡狠狠地盯著她:「你這肺活量女,氣死我!可惡!」

  「你對姐姐介嗎咩大咩小的咩!」

  「姐姐是女神,是侯曼軒那樣的,看你這話都說不清楚的傻樣,哪裡有一點姐姐的樣子?」

  「不清齒難道不系你捏的,你介奮帳……!」

  ……

  這兩個人在院子裡吵得不可開交,楊英赫在二樓書房往下看,笑著搖搖頭,覺得年輕真好。年輕也很不好,因為他正為身邊的人發愁。他對著窗外吐了一口煙,有些無奈地說:「子途,你真的不再考慮了?」

  龔子途彈了彈菸灰,但沒有再抽下去,只是沉默了一會兒,堅定地說:「我的違約金九月份已經轉到公司帳戶了。」

  「你知道我根本不稀罕這點違約金。你的價值比這大多了。」

  「謝謝董事長賞識,但就像之前我在電話里和您談的一樣,如果等我回來那天還能維持如今的價值,會按照現在的簽約金和赫威重新簽約,一分錢不漲,只要董事長給我這個回歸的機會。」

  楊英赫其實並不看好龔子途的決定。他開始也因為這不聽話的孩子氣得大發雷霆,但隨著時間推移,他知道了龔子途比外表看上去更固執,也不想再對龔子途表達過多無意義的失望之情。他沒有思索太久,就點了點頭:「行,一言為定。」

  「我可以給赫威寫一份協議。」

  「不必,我相信你的人品,如果真有這一天,你會兌現自己承諾的。」

  「感謝。這件事請務必幫我保密。」

  「尤其是侯曼軒,今天你來的事我都不會告訴她,OK吧?」

  「什麼都瞞不住董事長。」龔子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隨後笑容褪去,就只有難以掩飾的落寞。

  結束了對話,楊英赫目送他離去,並沒說出心裡想的實話。

  現在BLAST的形勢大好,會比一般的男團壽命最少長五年。原本BLAST能紅多久,龔子途就能紅多久。對於一個偶像而言,這是二十年難遇一次的契機與奇蹟。而現在呢,這孩子算是夭折了。不僅如此,一下有兩個人退團,BLAST的人氣也會受到重創的。

  這兩個人里,另一個人當然就是凌少哲。楊英赫原本覺得凌少哲自身藝術才能很高,但不知變通,在這圈子初期發展總是會很難出頭。沒想到凌少哲性格大變以後,不僅學聰明了,還學得非常老奸巨猾。他緊緊抱住了沉然的大腿,使出各種花言巧語把沉然哄得特別開心,也激發了沉然的作曲靈感,現在事業和他的臭脾氣成正比往雲霄中騰飛著。

  這個晚上,楊英赫在庭院派對中遇到了凌少哲和沉然。他把凌少哲單獨叫到一邊,對他說:「現在我幫了淺辰,你可以遠離沉然了麼。他現在對你是言聽計從,我覺得情況不太好。」

  「合作關係,有什麼言聽計從的。」凌少哲輕笑一聲。

  「你覺得沉然這種高嶺之花會在乎和你的合作?他圖什麼你清楚得很,裝傻沒意思。」

  凌少哲咬了咬牙,挑釁地看著他:「這和董事長有什麼關係嗎?」

  楊英赫笑了笑,等一首鋼琴曲結束,才輕聲說:「你覺得利用沉然來報復我很有意思對吧。那你知道麼,他有遺傳病,隨時會死的。」

  凌少哲愕然地看著他,又回頭看了看在花園前靜靜等候的沉然:「他從來沒告訴過我。」

  「如何,好玩麼。」

  舞會結束後一個小時,戚弘亦也回家了,不過他是出去應酬,喝到斷片,是被司機和助理背進家門的。侯曼軒讓他們幫他換好衣服,拿被子蓋在他的身上,就撐了撐後腰,想回房休息,卻踢到了他掉地的手機。她撿起來一看,屏幕上出現了一條簡訊預覽:侯小姐還不知情吧?發送者無姓名,是一個陌生號碼。

  侯曼軒看著那條簡訊思索了一會兒,拿起戚弘亦的手,在手機按鈕上按了一下,指紋解開了鎖屏。然後,她在簡訊里搜索這個號碼,無歷史消息。她又複製這個號碼到微信好友里搜索,找到了一個叫「汪樂游」的名字,但也沒有歷史消息。戚弘亦手速很快嘛,都刪光了。

  她又打開他的郵箱,在搜索里輸出「汪樂游」,結果出現了一大片郵件記錄,時間都是六七月間的:

  回覆:黑色海洋聽眾名單統計4

  回覆:黑色海洋聽眾名單統計3

  回覆:黑色海洋聽眾名單統計2

  回覆:黑色海洋聽眾名單統計1

  星夜娛樂營銷水軍評論表格6月12日(通稿三)

  回覆:回覆:回覆:轉發:0610晚8點新聞稿定稿

  轉發:侯曼軒生世新聞二

  轉發:0610早8點第一稿定稿(HMX和LYQ)

  ……

  列表之長,內容之周密詳細,只讓人感到心驚肉跳。

  對於黑色海洋事件,侯曼軒一直覺得很奇怪。這種集體ANTI活動一般都只會出現在新人身上,而且得是那種一夜爆紅並且引起黑粉強烈反感的年輕偶像。她這件事雖然影響不好,但她畢竟出道十多年了,很多民眾又是幫著自己的,不至於鬧到所有人都滅螢光棒的程度。搞成這樣,背後一定是有組織的,而不僅僅是一群煽風點火的冰火飯。

  當時她情緒太低落,以至於忘記思考這件事的不合理性。

  現在,一切都明了了。

  這半年裡,戚弘亦不再像是以前那個不擇手段利益至上的男人,讓她始終覺得奇怪以及不習慣。甚至連她懷了龔子途孩子這種事都照單全收,實在太詭異。而事實是他人設沒崩,是她沒他的腸子會拐——最高的利益,無非就是和她結婚。既在資源上得利,又戰勝了龔子途這個強勁情敵,又能得到一個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好名聲。當然,也不排除他對她還有感情。但這個人的心如此複雜,複雜到像一片混濁的泥,感情在其中,不過滄海一粟。

  所以,他繞了這麼大一圈,下了這麼大一盤棋,最終目的達到了。

  想到這幾個月他的假仁假義、蛇蠍心腸,想到半年前因為母親病逝重演自己飽受折磨的黑暗時期,再想想傷心至極銷聲匿跡的龔子途,侯曼軒氣得渾身發抖,只想把桌子上的花瓶砸到他的腦袋上,然後叫他滾起來離婚。但她調整了氣息,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不斷告訴自己,要保護肚子裡的小生命,不能發怒,不能衝動。

  她已經失去子途了,不能再失去他的孩子。

  戚弘亦腦子這麼好用,當然也應該知道一個道理:如果一個女人婚前能容忍男人朝三暮四,婚後也只能繼續忍著。

  侯曼軒把郵件一個個看了一遍,都和當時的事件對上號以後,默默關掉了手機,把它塞回他的褲兜里。這時,醉夢中的戚弘亦翻了個身,握住她的手:「老婆……我好想你,我回家了……」

  「別擔心,我在呢,你好好休息。」侯曼軒聲音很溫柔,眼神卻充滿寒意。

  從明天開始,她會好好「照顧」這個丈夫的。

  而跟龔子途,她知道回不去了,但內心還是期待著能和他重逢,畢竟現在他們倆之間多了一個牽絆。即便父母不在一起,等孩子出生的時候,能第一眼看到爸爸也是很好的。

  只希望後半生里,他們能成為介於親人和朋友之間的關係,不要有任何芥蒂,這是她最後的願望。

  可是事與願違是人生常態。接下來的三年零七個月里,她都沒有再見到過他本人。他超出所有人的意料,走到了她夠不到的地方。

  足夠成熟的人都知道,感情就像火焰。熊熊烈火往往短暫燃燒一次後就消耗殆盡,化為灰燼了;蠟燭微光不痛不癢,但可以燒完整個漫漫長夜。

  大多數人選擇了用微光保護自己,同時小心翼翼保護終生伴侶的感情。

  侯曼軒也是這大多數人之一。

  而與龔子途相戀七個月那樣的經歷,想要每一次都如此,是有些貪心且不切實際了。

  那樣的愛,一生一次,已經足夠消耗掉餘生所有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