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較勁(一更)

  韋嬌娘隨手把毽子往上拋了一下,又信手接住,笑道:「燕飛,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這些人什麼嗎?」

  她也不是真要顧燕飛答,立刻自問自答:「裝!」

  「她們太『裝』了!」

  「明明大家都是人,兩隻腳踩在地上,卻非要裝作九天仙女不食人間煙火似的。」

  韋嬌娘不以為然地輕哼了一聲,又把毽子拋了拋。

  「有道理!」顧燕飛覺得韋嬌娘說話真有意思,笑得露出一對淺淺的笑渦,笑靨如花。

  燕飛可真漂亮,像朵花似的!韋嬌娘在心裡發出由衷的感慨,豪爽地拍拍顧燕飛的肩膀,狡黠一笑,用拇指指指自己說:「看我的。」

  她會幫燕飛的!

  韋嬌娘的眼睛亮晶晶的,燦如晨星。

  顧燕飛覺得她聽懂了,又似乎有一點點沒聽懂。

  但是看韋嬌娘這麼高興的樣子,她說得應該是好事吧!

  「嗯。」顧燕飛笑眯眯地又點點頭,「看你的了!」

  韋嬌娘仿佛被餵了什麼靈丹妙藥似的,更精神,也更歡暢,挽著顧燕飛美滋滋地又回去了。

  一陣淒涼婉轉的琴聲在山林間幽幽響起,如泣如訴,纏綿動人……

  韋嬌娘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興致勃勃地提議道:「路芩,我們玩擊鼓傳花吧!」

  她俏皮地眨了下右眼。

  路芩與韋嬌娘是多年的手帕交,韋嬌娘翹起尾巴,路芩就知道她想幹什麼了,默契地接口道:「這裡沒鼓,我們去弄個銅鑼來。」

  路芩臉上綻出異常燦爛的笑容,躍躍欲試。

  「銅鑼好啊。」韋嬌娘愉快地打了響指。

  她倒要看看是琴聲響,還是銅鑼更響。

  兩個姑娘家精神抖擻,說干就干,沒一會兒就真尋了個銅鑼來。

  顧燕飛和其他幾位姑娘起初有些懵,漸漸地,也品出了味,隱約猜到韋嬌娘是在與那些世家女較勁呢。

  有趣!顧燕飛也來興致了,感覺與大伙兒一起搞事的感覺真好。

  她笑得更歡,晃了晃手裡的毽子,笑吟吟地說道:「我們拿這個毽子當花球怎麼樣?」

  顧燕飛的提議得到了其他人的一致認可。

  姑娘們很快就站成了一個大圈,第一輪由韋嬌娘背過身負責擊鑼。

  「鐺!」

  一記震耳的銅鑼聲響徹山林,緊接著又是第二聲,第三聲……

  銅鑼聲輕輕鬆鬆就壓過了琴聲,原本那種淒婉柔美的意境蕩然無存。

  圍在琴案周圍的幾個世家女不由蹙起了眉頭,斜眼朝韋嬌娘她們瞟去,露出不快之色。

  「快快快……」

  「傳得快一點!」

  路芩等人一邊喊著,一邊飛快地傳毽子。 那個毽子成了燙手山芋,由顧燕飛傳給路芩,路芩再傳給她表妹,一個傳下一個,越傳越快……

  與此同時,銅鑼聲「鐺鐺」不止,韋嬌娘越敲越起勁,鑼聲的節奏越來越快。

  連帶彈琴的人也受了影響,旋律與節奏被她帶偏,越彈越快,越彈越急……

  「錚——」

  彈琴的手一抖,一根琴弦驀地斷開。

  琴聲也戛然而止,唯有琴上剩下的幾根弦還在低低地嗡鳴著。

  斷弦,委實不詳!

  幾個世家女臉都黑了。

  不遠處的銅鑼聲也在這時停了下來,有人愉快地喊著:「毽子落路芩手裡了!來來來,路芩來一段迴轉螺旋踢!」

  又是一陣嬉笑起鬨聲傳來,那個彈琴的姑娘氣得手都在微微顫抖著。

  「曾妹妹,你的手沒事吧?」庾朝雲溫柔地去檢查對方的手,輕輕地撫了幾下,「我也帶了琴……」

  她剛抬氣手想招來丫鬟,又怔住,目光看著某個方向,低喃道:「……大皇子在看她。」

  庾朝雲的聲音很低,卻又恰好讓周圍的所有姑娘聽得一清二楚。

  這話一出,其他世家女都齊齊地朝楚翊所在的棚子望了過去,也包括那位剛剛彈琴的曾姑娘,目光微凝。

  果然——

  坐在酒案後的楚翊正靜靜地注視著顧燕飛的方向,唇畔含笑。

  眾世家女順著他的目光也看向了顧燕飛,只見顧燕飛恰好將那剛入手的毽子又飛快地拋了出去……

  曾姑娘的臉色更不好看,編貝玉齒將下唇咬得發白,輕聲道:「瘋瘋癲癲。」

  「女子當嫻靜溫良,靜如蓮……」

  這話說得不輕不響,她是有意說給那些瘋丫頭聽的,但是話沒說完,就聽又是一聲震耳的銅鑼聲響起,直接把她的話尾給掩蓋了過去。

  韋嬌娘抓著鼓槌又開始敲鑼了。

  簡直是無賴!曾姑娘氣得胸膛起伏不已,忍不住再去看楚翊,心裡還抱著一絲絲的期望,希望能從他臉上看到不悅。

  然而,楚翊在笑。

  笑容如暖陽,止不住地從他眼裡溢出來,在那俊美如畫的臉上蕩漾開來。

  不遠處身在獵台的楚祐也同樣在看著楚翊,目光陰鷙如梟。

  自從楚翊歸國,自己就事事不順。

  這些挫敗一次次地在提醒著自己,是自己之前太大意了,讓楚翊活著回到了京城。

  「鐺!鐺!鐺!」

  響亮的鑼聲節奏明快,一下下地如同鐵錘般重重地敲擊在楚祐的心口。

  楚祐變得更煩躁了,眉宇深鎖,俯視著下方那群嬉笑玩鬧的少女。

  「王爺,山里冷,您穿得這般單薄,小心著涼。」

  後方傳來了袁哲關切的聲音。

  袁哲緩步上了高高的獵台,獵台的風很大,強勁的山風將他身上的披風吹得鼓鼓的。 他想給楚祐披上一件斗篷,卻被楚祐抬手拒絕。

  「本王不冷。」楚祐淡淡道。

  他何止是不冷,還覺得熱,體內似有一股燥火在瘋狂地流竄著,無處發泄。

  袁哲也就沒強求,走到了楚祐的身邊,低聲問道:「王爺,您真的不知道燧發槍改進了?」

  說著,他複雜的目光準確地投向了下方楚翊所在之處,眸中閃動著幽幽的光,思緒飛快轉動。

  若是先帝在位時就改進了燧發槍,不可能不告訴康王,那麼,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指向了今上,是今上設法改進了燧發槍。

  令袁哲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今上登基才不滿一年而已,登基以前也沒有擔過任何和火器有關的差事。

  先帝一直防著今上,也不可能把這種至關重要的差事交到今上手上。

  「……」楚祐默然不語,心中同樣不解,一抹濃重的陰雲湧上他的額頭。

  說句實話,連他自己都覺得,說他完全不知道,像是在胡說八道。

  但是,他確實一無所知!

  楚祐的臉色又沉了三分,眸色森森。

  知康王如袁哲從他陰沉難看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心中默默嘆息。

  這寬闊的獵台上只有他們兩人,一片空曠寂靜,僵硬的氣氛無聲地蔓延著。

  沒有樹木的遮擋,山風愈發強勁,宛如龍嘯,吹亂了兩人的衣袍。

  袁哲抿著嘴,腦筋轉得很快。

  他沒有再去挑戰楚祐的脾氣,直言道:「若是連王爺也不知道,那麼,會不會是皇上得到了太祖皇帝的手札?」

  「我曾聽太后娘娘說,太祖手札遺失了一部分……」

  楚祐本來心不在焉,聞言,修長的身軀猛地一震,轉身看向了三步外的袁哲。

  表兄弟倆面面相對,皆是神色凝重。

  「皇祖父的手札確實遺失了一部分……」楚祐輕聲道,擰眉深思著。

  太祖皇帝雄才偉略,無所不能,乃天降神人,一呼百應,他不僅建立了大景朝,還研製和改進了許許多多利國利民的東西。

  在大景百姓的心目中,太祖皇帝是堪與孔聖人並列的人物,足以流芳百世,永載史冊。

  太祖皇帝是楚祐的皇祖父,在他駕崩時,楚祐還未出生,自然就從未見過太祖皇帝。

  他對太祖皇帝的了解,要麼來自太祖皇帝的《起居注》,要麼就來自於先帝、袁太后、太傅以及朝臣們。

  楚祐若有所思地在獵台上踱了幾個來回,原本起伏飄忽的心神漸漸地沉澱了下來,目光遙遙地望向了東方,京城的方向。

  「本王曾聽父皇說起過一些關於皇祖父的事。」楚祐在腦海中搜尋著過去的記憶,整理著思緒,「皇祖父研製出來的東西遠不止明面上的這些水銀鏡、風車、懷表之流,在他晚年,又有了一些驚世之作,其中也包括了新的火器,只是隱而不發。」

  袁哲緊緊地盯著楚祐,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父皇說,皇祖父過世前的幾年,變得很焦慮,時不時地把自己關在御書房裡,寫了一大堆手札,但發起火來,又會把那些手札給撕了,嘴裡念叨著,說科技樹點錯了會歪云云。」

  「那些古里古怪的話也沒人聽得懂,當時父皇差點以為他……」瘋了。

  楚祐抿住了唇,把最後兩個字咽了下去,眸色更深,記憶回到了好幾年前。

  他所知道的這些,是幾年前一次先帝醉酒時,他偶然聽到先帝說的一些醉言醉語。

  那天是太祖皇帝的忌日,先帝心情不好,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地哭訴起太祖皇帝總嫌棄兒子們無能又無用,說太祖皇帝死前還嘀咕著,蒸汽機、紡織機這些好東西留給他們也是浪費,抱怨怎麼連孫子輩也才學平平,總不至於他還得等重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