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陳明州送來的「禮物」……

  「那還有什麼?」端坐在羅榻上的顧月兒,知道自己無事之後,便垂眸細細的整了整自己的衣襟,聽了采蘭的話,她語氣頗為隨意的問道。

  「陳公子今日送小姐回來沒多久,便領了好些彩禮來向小姐您提親了!」

  「嗯......嗯?」聽了話,顧月兒神色微微一愣,尾音不由輕揚。

  瞧著顧月兒不可置信的神色,采蘭笑著回道,「小姐,是真的,奴婢親自瞧見了,陳公子他遣了咱當地有名的媒人來府上求親,而且還帶來好些彩禮。」

  聽了話,顧月兒將整理自己衣襟的縴手緩緩放下,眸色淺淺一沉,開始細細思索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儘管她在鶴頤樓之時,已經很是注意,但最終,她還是著了蘇姨娘的道,再次上了當。

  一想到這事,顧月兒便覺著滿滿的無力感,她原以為有著前世的記憶,便能避過前世所有劫難,但如今看來,她仿佛將老路又給走了一遍。

  前世的經歷,除卻讓她認清蘇姨娘母女的為人外,這一世,似是也沒了其他什麼作用。

  哦,也不算,她在這一世早早的認識了陳明州。

  因為他,顧月兒稍稍改變了自己原有的命運路數,讓她沒再承受來自世人的污言穢語。

  而這一回,又是因為陳明州,才讓她再一次的避過了不幸遭遇。

  若不是因為陳明州他恰好也在鶴頤樓......

  顧月兒完全能預想她中了媚香之後,接下來,她身上將會發生怎樣的事兒。

  但是,讓她想不明白的地方是,這場設計分明是為蘇姨娘,或是顧憐所設計。

  可是,到了最後,顧憐為何卻自食了自己種下的惡果。

  從聽了采蘭稟告關於顧憐的消息之後,直到現下,顧月兒便一直都在思索著這事。

  漸漸地,她腦海之中,便緩緩浮現了一個陌生且熟悉的身影。

  她心裡隱隱覺著,顧憐想暗中害自己的事情,陳明州那人或許早就知道了。

  畢竟,他是那般一個足智多謀,深謀遠慮之人。

  若陳明州真的有想將她歸為他日後身邊之人,那麼,他就絕不會讓任何人破壞了他的計劃,蘇姨娘母女而已,還不至於會將她二人放在他的心上。

  陳明州那人,是一個連父兄都可以不管不顧之人,又怎麼可能會在意蘇姨娘母女的死活。

  想到這兒,顧月兒心緒淡淡,對於陳明州的提親,早便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兒,說不上高興,還是不高興。

  但多少應該有些慶幸的,因為陳明州這人,至少是她早已做好了選擇了的。

  而今日她差點兒在鶴頤樓出事,若不是因為遇上陳明州,那麼今日在鶴頤樓出事和丟醜的人就不是此刻跪在祠堂的庶妹顧憐,而是她顧月兒了。

  若真的出事的人是她,那麼接下來等待她的,或許就不僅僅只是祠堂罰跪了,或許還是會像前世一般,將她扔到顧府的某處偏僻莊子裡去。

  叫她叫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

  片刻之後,顧月兒只聽自己輕聲問道,「他現下還在府中嗎?」

  「半時辰前便走了,那時候小姐還在昏睡之中,大人本想讓奴婢將您喚醒,但被陳公子拒絕了,說你不小心誤吸了那藥,對身子不好,還是多歇息歇息為好......之後,大人便也同意了。」

  聽了顧月兒的詢問,采蘭先是回想著顧煜和陳明州兩人的對話,繼而聽她聲音緩緩的回道。

  「走了啊......」顧月兒聽了采蘭的話,她低聲的囁喏了句。

  她本來還想問問他,有關於今日的一些事情,她很想知道,在她中了媚香之後事情的反轉,是不是都是他一手的傑作。

  可惜,此刻他人已經離開了顧府,想來最近幾日應是沒有機會再詢問他相關事宜了。

  顧月兒抬眸看著隔窗外飄落紛紛的細雪,她忍不住的輕輕嘆了口氣。

  而就在這同一時刻,蘇姨娘的次間中,冬日的傍晚,天色早早的便黯淡了下來,內室中不久前點了燭火,將屋子照的昏黃一片。

  兩個青衣婢女守在門外,只聽從內室中不時傳來婦人的哭泣和求饒聲。

  「蕊兒,你可知剛才是誰尋來了府上嗎?」顧煜緊抿著嘴唇,語氣聽著十分冰冷。

  陳明州離開後沒多久,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客人不請自來,顧煜心裡多少有些慶幸,那時陳明州已離開了顧府,要不他還真不知該怎樣與此二人交流。

  在陳明州離開之後,前來顧府拜訪的客人,便是鶴頤樓今日的另一主角,北街胡同趙家的趙家公子趙淳。

  顧煜怎麼也沒想到,趙淳這廝在羞辱了他小女兒之後,竟還敢尋到他跟前來。

  是誰給他的這麼大臉面?

  只是,當顧煜聽完趙淳的細細陳述和解釋,知道女兒顧憐在背後做了什麼好事之後,就好似一個無形的巴掌,重重的打在了他的臉面之上,叫他本就不怎麼光彩的臉上,又狠狠地增添了幾抹羞辱。

  「大人,您別被外人的隻言片語所騙,憐兒從小在我倆膝下長大,她是個怎樣的人,大人心裡難道不清楚嗎?」

  聽了話,蘇姨娘心內猛地一跳,顧煜剛才見了什麼人,她自然知曉。

  但她沒有接著顧煜的問題答下去,而是很快轉移了話題回道。

  見顧煜冷著臉沒有說話,蘇姨娘又接著道:「大人,咱們憐兒定是被人給冤枉的,那趙家公子,妾身多少有些耳聞,他是什麼樣的人,我相信大人肯定也有幾分了解......他那樣的人,以咱憐兒的性子,又怎麼可能會與他那樣的人同流合污?」

  說著說著,蘇姨娘的聲音又不禁開始哽咽了起來,「妾身從再遇到大人,成為大人的身邊人之後,妾身心裡不知有多歡喜......可若早知會遇到今日這事,妾身當初還不如沒有和大人重逢,要不憐兒也不會遇到這種事。」

  顧煜從一開始行至蘇姨娘內室時,他心裡的確憤怒至極,他感覺自己受到了大大的羞辱。

  而這接二連三的羞辱,正是小女兒顧憐所給帶來的,所以顧煜心中一時間憤懣不已。

  但是,聽了蘇姨娘的話後,顧煜心裡最初的惱怒,慢慢的平息了下來。

  顧煜思緒著這十幾年來,小女兒顧憐從牙牙學語的小女孩,出落成清麗脫俗的少女,而且一直都是聽話乖巧的性子,又怎麼可能會是趙淳那廝口中所說的那般模樣。

  或許是多年的官場生涯,叫他將所有人的心思都想得複雜和惡毒了些。

  他的女兒顧憐長居內宅,蘇姨娘又是這般一個性情溫婉之人,又怎麼可能會讓女兒顧憐養成那般惡毒的性子。

  這一切,或許真的都是他想多了。

  「好了,蕊兒,別哭了......」蘇姨娘本就生的不錯,再這麼傷心一落淚,她縴手輕輕抬起,指間捏著巾帕淺淺撫過,貌美婦人哭的梨花帶雨,將顧煜的一顆心都哭的軟和了下來。

  就在顧煜輕輕出聲撫慰眼前婦人之時,門外忽然走來一小廝稟告道:「大人,門外來了一位貴客,說是要拜訪大人您......不知大人您要不要一見?」

  「那人是誰?」聽了話,顧煜想起今日發生的事情,中年男子的眉頭不由稍稍蹙起,只想了一會兒,顧煜便輕聲問道。

  站在門口的小廝,聽了顧煜的話,隨後便道:「是江震江公子......他說和大人之前有過幾面之緣,近來因為發現了些有趣的事情,想過來告知大人您。」

  「帶他去花廳吧,我稍後就去。」聽了話,顧煜輕聲回道。

  聽了顧煜的吩咐,小廝恭聲回了聲:「是,大人。」

  今日發生的事情實在太過突然,叫自來頗為聰慧的蘇姨娘也有些應接不暇,剛才她好不易才將顧煜的心情給捋順了些,就在她想給女兒顧憐求情之時,這會兒卻突然又有人來拜訪顧府。

  想起剛不久前,趙淳的到到來,已經他對顧煜所說的那些話,真真是打的她有些措手不及,但她還是尚還能應付。

  可若這次來的這位江震江公子......

  「大人......」瞧著顧煜面色平淡的模樣,蘇姨娘忍不住輕輕出聲道。

  「憐兒的事,咱們還是待會兒再聊。」聽了聲,顧煜輕聲回道。

  蘇姨娘知道現下只能這般,便也就只能低低的應道:「嗯,那,那妾身就在這兒等著大人。」

  「別傷心了,憐兒的事情我有分寸,她是咱們的女兒,下人不會太過分的......」

  「妾身明白。」蘇姨娘一面縴手擦拭面上淚珠,一面柔聲回道,「那大人,你先去花廳招待貴客吧......」

  「嗯。」說罷,顧煜便隨著小廝出了內室,他們沿著府中的廊廡,一道朝著花廳的方向走去。

  瞧著顧煜離開了屋子,蘇姨娘的臉色倏然間便冷沉了下來。

  「碧霜,叫你打聽的事,你都打聽到了嗎?」面上淚痕還未擦拭乾淨的蘇姨娘,想起女兒顧憐今日發生的事情,只聽她聲音淡淡問道。

  「姨娘,二小姐一開始的確將陷阱布置的很好,但後來......卻不知道怎麼了,奴婢怎麼查也查不出問題到底出在哪兒?」聽了蘇姨娘的問話,碧霜屈身回道。

  聽了碧霜的回話,蘇姨娘的面色就更加不大好看了,碧霜已經是她手中最為機靈的婢女,若連她都發現不了問題出在何處,那她就更加沒有辦法了。

  究竟是誰,在背後給了她們這般重重一擊?

  蘇姨娘此刻的面色,就似窗外乍起的冬風一般,陰冷冰寒。

  ......

  而就在這同一時刻,河間府的鶴頤樓之中。

  「陳公子即將喜事臨門,趙某提前為你祝賀......」

  「那就多謝趙公子了!」聽了話,錦衣青年大笑著回道。

  席間上,推杯換盞的倆人,正是先後離開顧府的陳明州和趙淳,估計誰也猜不著,他們二人怎麼會『勾結』了一起。

  初來河間府的前些日子,陳明州散盡了那般錢財在各處花街柳巷,秦樓楚館。

  那些日子,他可也不僅僅只是玩耍的,也在各處散財之時,結交到了趙淳此人。

  「若不是托陳公子的福,趙某今日可就真的要犯大事了......陳公子,你不知道,我趙家在河間府雖混的很開,但生意場上很多事情,與江南的徐氏皆有所交匯涉及,若今日我欺負了顧家的大小姐......到時候我趙家利益定會受到很大影響。」

  趙淳想起今日這事,他隨即接著又道:「我也是真沒想到,顧家的那二小姐心思竟然這般深沉,竟是連我也被她玩在了手心之中,雖最後沒有沾到她便宜,但最後瞧著她跌落樓梯,看的我可真是解恨......」

  說著,趙淳隨即起身親自為陳明州斟了杯酒,「陳公子,今日這事記下了,若日後你在此處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只要我趙某能辦的到的,我定會鼎力相助。」

  「既然趙公子這般慷慨,那我也就不客氣了。」陳明州說著,大方應下。

  「不過,趙某還是有一件事不明白,今日你叫我去顧府,去告知顧煜實情的這事,其實我一人便已足以,可陳公子你為何又叫了江震那廝,這豈不是畫蛇添足嘛,我就是那當事之人,我所說的話,顧煜他難道還會有所懷疑嗎?」

  說話的人,他語氣頗為疑惑的問道。

  「趙公子,陳某這般舉止,自有我的用意,是不是畫蛇添足,到了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陳明州說著,他話題一轉道:「今日出的這事,趙公子也算是出了名,顧家的那位二小姐,你打算如何處理......」

  「哎,提起這事,我頭就痛,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我就不該去招惹,省得給自己召來這般多的麻煩。」聽到陳明州的問話,趙淳手按揉著太陽穴深嘆了口氣道。

  「那顧家的二小姐,雖不是出自高門府邸,但好歹也是官家之女,可不能再像往常那般瀟灑過的女子一般,隨意待之......」陳明州抬手端起案几上的酒杯,語氣頗為調侃的問道。

  「就是知道這事,我才覺著頭更痛了,陳公子你是不知道,我家裡還有位更厲害的......好了,咱們別提這事,喝酒,喝酒。」聽著對面之人調侃的語氣,他擺了擺手回道。

  「好,那咱們就不提此事了。」

  顧府的花廳之中。

  顧煜遠遠的便瞧見有一人端坐於廳內,此刻已是夜幕低垂,屋外落雪沙沙,廳內燭火搖曳。

  今日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已是讓他滿身疲憊,顧煜本不想讓小廝將此人帶進來的。

  但就是因為現下天色不早,江震卻這會兒前來拜訪,他心裡隱隱覺著,江震要告知於他的事兒,或許是與今日鶴頤樓的事情相關。

  因為今日在鶴頤樓之時,江震恰好也出現在那兒,或許他真的知道些什麼。

  比起趙淳那廝,江震這人所說言語,會更值得信任一些。

  站在門外,不知怎的,顧煜想起不久前蘇姨娘對他說的話,還有腦海里那個聽話乖巧的女孩身影,他不由垂下了些眼眸,藏在袖中的手掌也下意識的捏緊了些。

  但願,他一直以來覺著冰雪可愛,聰慧漂亮的女兒顧憐,可千萬別這時候讓他失望。

  對於大女兒顧月兒,他投入的感情不多,若是她出了事兒,他會很生氣,畢竟她是顧家的嫡女,代表的是顧家的臉面。

  但小女兒顧憐,他卻是放了不少心思在她身上,若是她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

  那麼,顧煜心裡便就不僅僅只是憤怒了,也還會有滿滿的失望,他不想自己十多年的心思,就這般毀於一旦。

  而他的小女兒到底如何,只要他顧煜走進了眼前的花廳內,他隱隱覺著就能知道這一切了。

  「江某見過顧大人。」見到顧煜從落雪的門外走來,原本端坐於一側圈椅上的青年,他先是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隨後緩緩站起身來,接著朝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江公子不必多禮,坐。」顧煜客氣的伸手虛虛一請。

  「多謝顧大人。」聽了話,江震頗為有禮的回道,隨後他便抬手一撩衣擺,緩緩地坐了下去。

  屋子裡侍候的婢女,見著顧煜來了,便徐徐上前幾步,給屋子裡的兩人各自添上了些茶水。

  又有婢女雙手托著紫檀托盤,於兩人手旁的小几上備上些許糕點兒。

  「不知江公子這時辰來我府上,是又何要事要告知於我嗎?」

  顧煜手摸了摸小几上的茶水,微微燙熱,他淺淺蹙了下眉頭,只思緒了一小會兒,他就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

  「是的,大人......江某也是思索了許久,想著還是告知大人為好......」夜色深沉,隔窗外的天色仿若如墨暈染一般濃黑,只清清淺淺紛揚著細細白雪。

  端坐於花廳上首位置的中年男人,在細細聽了江震所說言語之後,只見他的嘴唇越抿越緊,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了起來。

  顧煜原以為江震此次來,是想告知他關於小女兒顧憐之事。

  卻沒想到竟會牽扯出這般多的事情來,而更可笑的是,他之前竟然從未有過絲毫察覺。

  不知不覺間,已是過去了小半炷香的時間。

  「江公子,你此刻告知於我的這些事情都屬實麼?」花廳內,男子的聲音醇厚冷淡。

  「江某不敢有任何欺瞞。」說著,青年起身拱手回道,語氣端正平穩,不見一絲促狹。

  聽了話,顧煜輕輕點了點頭,道:「這些事我已經知道了......此時時辰已經不早,待會兒我會派府中馬車送江公子回去。」

  「謝謝顧大人美意,江某來時便是乘坐自家車馬來的,這會兒江某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信與不信都是大人的家務事,今日多謝顧大人的款待,那江某便就此告辭了。」

  「嗯,一路好走,仔細雪天路滑。」瞧著江震起身行禮告辭,顧煜也隨之起身回道。

  「知道了,顧大人。」說罷,江震轉身便離開了花廳。

  瞧著江震離開了花廳,「你們也都下去吧,讓我一人靜一靜。」片刻之後,端坐在圈椅上的顧煜冷聲說道。

  「是,大人。」聽了吩咐後,花廳內眾人依次慢慢的退了出來。

  瞧的出來顧煜情緒不好,在場眾人都深深地屏住了氣息,不敢做出一分讓顧煜生氣憤怒之事。

  就在眾人退出屋子沒有多久,花廳內猛地傳出「砰」的一聲,有瓷器砸到地面發出的破碎聲響。

  似是砸在眾人的心上一般,讓每一個聽到這聲音的人的心皆猛地提起。

  仿若是過了許久,又像只是過了一會兒,「來人!」守在門口的兩個婢女,耳畔邊聽到從花廳里,傳來顧煜的冷聲吩咐。

  「奴婢在,請問大人有何事情吩咐?」聽了聲,守在門口的兩個婢女連忙推門,進了花廳,她們皆屈身恭敬問道。

  「要想查看府中的帳冊,除卻蘇姨娘手裡一把鑰匙之外,是否還有其他備用的?」聽了顧煜的話,兩個婢女一時間都有些懵,她們不知道顧煜為何突然會問出這般的話來。

  「問你們話呢......到底是有,還是沒有?」見兩個婢女呆呆愣愣的模樣,顧煜不由提起了些聲道。

  瞧著顧煜隱隱處於發怒的邊緣,兩小婢女不由嚇得有些腿軟了。

  反應稍微機靈些的那婢女,她隨後立即回道:「先夫人在時,咱府上原是有備用鑰匙的,自大人將府中中饋交由蘇姨娘負責之後,咱們府上帳房,便只有蘇姨娘手上的一把鑰匙了。」

  「......今日我問你們的這事,我不想從府中任何人的口中再聽到,你們明白我的意思了嗎?」說著,顧煜閉上眼眸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樑道。

  聽了話,兩小婢女忙應聲回道:「是,大人,奴婢們都明白。」

  「好了,你們下出去吧。」顧煜抬起一手,對著她們擺了擺手。

  見了顧煜的動作,倆小婢女微微側身看了對方一眼,隨後緩緩退出了花廳,又只留下顧煜一人待於花廳之中。

  退出門前,一婢女眼底餘光從地面輕輕掃過,只見地面落了一地破碎的瓷器,還有片片茶葉浮於清水之上,一地狼藉。

  .......

  此刻的華京城,也是雪落紛紛,冰封千里。

  因著接近年關,華京城各個街道巷閭的屋檐下,皆掛上了一排排的紅縐紗燈籠,細細飄落的白雪映襯之下,即將過年的氣氛愈加濃烈了許多。

  白日裡的華京城已是熱鬧非常,到了夜間之時,那屋檐下懸掛的紅色燈籠,都一一的點上了燭火,寒冷微涼的夜風吹拂下,那一排排的紅縐紗燈籠隨之輕輕起伏搖晃。

  京城的春風滿月樓。

  「沈伯父如今得到聖上重任,官復原職,真是恭喜賀喜清遠啊!」清遠是沈昀卿的字。

  「是啊,是啊,我們都已經有三年沒有聯繫,這些年裡,也沒見他寫幾封信回來,今日我們定要將清遠灌醉,不然,我們絕不放他離開......」

  今夜聚在春風滿月樓雅間中人,皆是沈昀卿往昔在京城中的好友。

  三年未見,此次一回到京城,他便立馬四處下了請帖給各個好友,一方面他是想早些與他們保持聯繫,另一方面也是想早些適應下京城中的生活。

  畢竟已有三年時光未在京城,與之前那些朋友不曾經常保持聯繫,感情便也淡了。

  若他這一輩子只能留在地方,不與京城的這些好友加強聯繫,也無關緊要。

  但現下,他已經回到京城,那他便不能坐以待斃。

  他必須要積極主動些,與那些好友拾起彼此間的交情,這般才能讓他早些融入到他們的圈子中去。

  聽了話,沈昀卿笑著舉起手中酒杯,淺飲幾口,淡淡笑道:「你們這些人,明明知道我酒量小,還要將我給灌醉,你們還是不是我朋友了......」

  說著,沈昀卿放下手中的酒杯,又接著道:「你們還好意思說我沒寫信給你們,那......那你們好像又有多勤快似的,我在河間府這些年,也沒見你們寄來幾封信給我啊!」

  「哈哈......是嗎?」聽了沈昀卿的話,眾人佯裝糊塗道。

  雅間裡,沈昀卿與身旁的三四錦衣少年,相互說道這些年裡,他們在京城和河間府各自遇到了什麼稀奇好玩的事情,與在場的各位好友相互分享著各自的有趣之事。

  漸漸地,雅間中的各個少年,在彼此之間的推心置腹的談話聊天中,知道了對方的事情,幾杯小酒一喝,少年人們相互的感情便也建立了起來。

  「清遠,你如今也有十六七了,你剛才告訴我們的事情中,可沒有透露一絲有沒有女子喜歡你的消息哦......」其間,有一身著深藍圓領錦袍的少年好奇開口問道。

  「是啊,是啊,要不是小韓提及,我們都差點兒被你給糊弄了過去,這件事兒,你可不能瞞著我們,我們幾人可都給你交了底了。」其餘幾個錦衣少年也跟著一起起鬨道。

  「幾年不見,你們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那時你們不是只一心專注於學業之中嗎,怎麼三年未見,你們都變成這般了?」

  「清遠,你可別告訴我們,這三年,你一直只專注於課堂學業之中......」

  「那要不然呢,每日功課那般繁重,我哪裡還有心思去想有的沒的。」

  「哎,算了,今日就放過你了,要是別人說這話,我們還真不信,三年沒見,清遠你還真是一點兒都沒變。」

  席間眾人又侃天侃地的談聊了一會兒,直到一人提醒時辰不早了,聚在雅間的眾人,這才慢慢散去。

  只留下一道身著圓領淺青暗紋錦袍的少年,他靜靜地站在隔窗前,目光看向樓下紛繁街景。

  雪夜之下,夾著細雪的璀璨燈火,落在長身玉立的少年人身上,卻不知此刻的他,在想著什麼。

  「公子,咱們該回去了。」站在一側的侍從,他小聲的提醒著道。

  負手站在隔窗前的少年,卻仿若什麼都沒有聽見般,目光還是愣愣的看著樓下街景。

  片刻之後,見沈昀卿還是沒有動作,站在一旁的侍從提起了些聲音,再次喚了一聲道:「公子......咱們真的該要離開了,再不走,晚上路上積雪堆積就更不好走了。」

  聽了聲,沈昀卿終於從思緒中清醒過來,只是他原本平淡的面上,此刻變得更加的冰冷了幾分。

  見著轉身過來的沈昀卿面色難看的樣子,侍從還以為自己哪裡說了眼前人不愛聽的話,暗自反思。

  但想了許久,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錯在何處?

  瞧著沈昀卿提步離開了雅間,侍從不再多想,連忙提步跟上沈昀卿的腳步。

  至於沈昀卿因何而生氣,約莫只有他自己知曉了。

  ......

  而在此刻的河間府,蘇姨娘的次間裡還亮著燈火,說好談完話之後回來的顧煜,直到此刻都還未歸來。

  蘇姨娘心裡隱隱覺著出事了,她站在屋裡徘徊了半炷香的時間,最後還是決定將在正在書院讀書的兒子顧亦亭,暫時喚回家來。

  她希望顧煜能看著兒子的面上,能幫助女兒顧憐度過這次危機。

  睡在榻上的顧月兒此刻也還未睡著,今日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令她一直無法安眠。

  似乎不弄清楚今日發生的事情,她就無法安睡一般。

  想了一想,顧月兒還是起身來,她縴手拿過一旁的銀紅羽緞斗篷,輕輕地披在自己的肩上,隨後便從榻上輕輕起身。

  她纖細手指緩緩掀開紗幔,從羅榻之中悄悄走出,案几上只亮著一盞燭火,屋子裡的光線瞧著略為黯淡,但也能看清整個屋子裡的陳設。

  她的貼身婢女采蘭,裹著被褥正睡在她的床榻邊。

  顧月兒從紗幔中走出後,她輕輕提步小心繞過采蘭,行至海棠屏風前的案幾前,她縴手抬起悄悄揭開燈罩,接著又拿起細剪,小心剪去燈芯。

  寂靜的深夜中,只聽「噼啪」一小小細碎聲響,燭火變得要比之前更亮了許多,顧月兒隨後將燈罩,又套回了燭火之上。

  覺著無聊,顧月兒起身行至門前,她側身看了眼睡的很香的采蘭。

  她縴手抬起輕輕推開門,外面的寒風一縷縷的從縫隙中躥了進來,少女側身很快走出門外,隨後又將門給輕輕落上。

  「杏兒姐,你覺著大人他今日問的那話,是什麼意思啊?他為什麼要問我們府上有沒有帳房的備用鑰匙,大人他要是想看,直接問蘇姨娘要,不就可以了嗎?」

  顧月兒不知不覺間走到了顧府的廚房邊,瞧著裡頭亮著燈火,她轉身剛想離開,卻聽到屋子裡傳出小婢女們低低的聊天聲。

  她沒有探聽別人私密的習慣,但她們談論的話題卻是她的父親顧煜,正要轉身離開的少女,她慢慢的止住了腳步。

  隨後,顧月兒回身,她一步步的朝著廚房邊慢慢走近。

  「大人不是告誡咱們說,叫我們不要往外說,要是叫別人知道了,咱們倆可就吃不了兜著走!」

  「我又沒有說過要說與別人聽......那現在不是只有咱們兩人嗎?杏兒姐,難道你就一點兒都不好奇嗎?」

  「你還是不要有那麼多的好奇心了,臨走前,你沒瞧見地上摔碎的茶杯,大人他今日心情肯定很差......要是叫他知道咱們私自議論這事,咱們可就真的沒有好果子了。」

  「哎,杏兒姐,你就是警惕心太強了,這大冬日,深更半夜的,其他人不知在被窩裡睡得多香,怎麼可能知道咱倆的談話......」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好好好,不說,就不說了唄!」

  聽著廚房中兩婢女的談論聲停止了下來,顧月兒瞧著片片落在自己身上的細雪,她縴手抬起輕輕撣了撣身上的細雪,隨後提步離開了此處。

  少女走在廊廡之下,她一面慢慢的走著,一面細細思緒著剛才她聽到的那些話。

  就像其中一個婢女所說的那般,顧煜與蘇姨娘的感情一貫很是親密,那他為何突然會向婢女詢問那樣的問題。

  帳房,帳房......

  徐氏去世沒多久之後,顧煜就將府中的帳務管理之事,交到了蘇姨娘的手中,這幾個月來,蘇姨娘的確很多方面做的不如徐氏,但也沒有出現什麼大的差錯。

  難道,是府中的帳務出現了什麼問題嗎?

  從前世,到現下,顧月兒沒有接觸過一點兒關於帳務上的事情。

  她只知道,她的生母徐氏因是商賈之家出身,因此在帳務管理方面較有天賦。

  徐氏雖與顧煜的感情不佳,身子也不是太好,但府上中饋管理之事,她從未出現過任何差錯,而且那時她聽人說,母親陪嫁而來的田產和鋪子,也都被她經營的繪聲繪色。

  顧月兒記得,徐氏曾想教她一些關於管理和經營方面的事情。

  但那時候的她,只一門心思只知道追求沈昀卿,卻從未花過一點兒時間在這上面,故而對於中饋管理方面,她真真是一竅不通。

  顧月兒想到這兒,她心裡突然間,卻生出了件讓她更為好奇的事。

  她記得前世之時,顧憐沒有遭遇今日的意外,而顧煜與蘇姨娘間也沒出現任何隔閡。

  但這一世,歷史卻慢慢的發生著改變。

  而這一切,都是在她與陳明州認識和交易之後,那麼,顧府今時今日所發生的一切,會不會全部都掌控在那人的手中。

  憑藉著那人驚人的謀略,顧月兒覺著陳明州他完全可以做到。

  前世之時,顧月兒便就覺著陳明州這人十分厲害,能從一小小的不受家人重視的庶出公子,卻在幾年之後走到那般的高度,說不驚嘆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那時候她心裡的驚嘆,純屬於對於強者的驚嘆,而此刻身處陳明州布局之中的顧月兒,卻覺著那人有些聰慧的可怕。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她與那人現在是屬於同一陣營,要不以她的這腦子與他相爭,那還不早死千八百回了。

  至於今晚她從那倆婢女聽來的消息,或許早已都在陳明州的掌控之下,想到這兒,顧月兒漸漸地放下了些心來。

  一陣寒風從庭院深處吹來,吹拂著顧月兒的柔軟長發隨之起舞。思緒之間,顧月兒忽的覺著又冷又困,她縴手抬起攏了攏斗篷,隨後便向自己次間的方向走去。

  就這般過了好幾日,終於到了除夕。

  也就在這一日,不知是誰給顧煜寄來一封匿名帳冊。

  不過這一本帳冊,卻與蘇姨娘手上的那份帳冊無關,而是官府從如意賭坊中搜查而來。

  帳冊之上,記錄著許多隱秘之事,很多人的名單皆被送來之人暗中抹去,但蘇姨娘蘇蕊兒的名字卻赫然列於其中。

  這本帳冊若是繼續向上呈遞,那他整個顧府可能都會因此而湮滅。

  顧府的花廳之中,燈火通明,下人們來來往往給席間備上精美菜餚,茶點小食,瞧著一片喧嗔熱鬧。

  蘇姨娘精心打扮過,淺碧色對襟革絲外套,搭配雪色的挑線裙子,襯得身形娉婷,嫵媚妖嬈。

  而顧府的書房內,顧煜從收到這本匿名帳冊之後,便一直端坐於案前,細細的看著帳冊上的名單,自看到蘇姨娘蘇蕊兒的名字也在其中之後,顧煜神色似是呆滯了般,他視線久久的停留在那一名字上,沒有動作。

  許久之後,只見端坐於案前緊閉雙眸的男子,似是終於下定了某個決心一般,他緩緩地睜開了雙眼,但細細看著男子的眼神,卻只能看到一片冷厲。

  「大人,他在忙什麼呢,怎麼還不見來?」蘇姨娘目光凝視著花廳外的方向,遲遲沒見顧煜的身影。

  從女兒顧憐出事之後,這幾日以來,顧煜都未進過她的屋子,雖她將兒子顧亦亭叫回來之後,家裡氛圍稍微緩解了一些,但蘇姨娘隱隱覺著還是有些不太對。

  只是,她卻一直找不出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難道是府中帳務?

  想到這兒,蘇姨娘在心裡輕輕否定,這不可能,如今府中的帳房鑰匙握於她的手中,而且從如意賭坊徐遠山出事之後,她便將那把鑰匙一直貼身保管。

  顧煜他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那些有問題的帳冊。

  蘇姨娘思緒之間,花廳外漸漸地響起了腳步聲,顧煜提步緩緩從門外走來。

  「大人,您怎麼才來,今日除夕,您應該好生歇息歇息才是。」瞧著顧煜從門外走來,蘇姨娘起身盈盈行至他跟前,和往日一般,她縴手接過顧煜解下的披風。

  顧煜也和往昔一般,淡淡淺笑著,只是這笑意卻未達男人的眼底,但雙手接過披風的蘇姨娘,這時候卻沒有一絲察覺。

  就在眾人要落座之時,花廳外忽然來了小廝稟告。

  「大人,陳公子來了。」

  聽了話,顧煜連忙起身,道:「他人呢?還不快快有請!」

  「哈哈,顧大人,我已經到了,打擾了您的除夕晚宴,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這有什麼的,來人,還不快給陳公子添上一副碗筷!」

  「顧大人無須這般,在下今日來,是有些事情想與顧大人商議......不知大人可否移步?」陳明州虛手一請,淡笑著問道。

  「那自然可以。」

  說罷,顧煜便隨著陳明州一道移步於花廳一側的暖室之中,落上槅門,顧煜隨後便疑惑問道:「不知陳公子是有何事要找顧某商議?」

  「京城那邊來了急信兒,要我明日就要啟程離開河間府,我這次回去,想帶上顧家大小姐一道同去......」

  「這......陳公子雖與我家小女定下親事,只是這般舉止,是否太過不合規矩了。」聽了話,顧煜眉頭微微蹙起,在同意這門親事之前,他便已經知道陳明州的性子如何。

  但沒想到的是,在親事這麼大的事情上,他也能這般舉止,對於陳明州的這種做法,顧煜心中很不歡喜。

  「顧大人,不知今日我給您帶來的禮物如何?」

  陳明州這次來,只是想過來通知他一聲,但瞧著顧煜一副不大情願的模樣,陳明州不想再浪費一丁點兒的時間。

  「禮物,什麼禮......」

  聽了話,顧煜神色頗為不解,驀然間,他想起書房中那本匿名帳冊,顧煜登時睜大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