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沈家最近出了不少事,位於濱江路的住宅區時常看見有警察進進出出,聽說掌權的沈老爺子不幸出了車禍,因為搶救無效身亡,同車的沈二少雖然撿回來一條命,但因為受到刺激,精神狀態極其不穩定,和瘋了沒什麼兩樣。
消息上了報紙頭條,最後又被壓下去,但依舊擋不住外界的議論紛紛,沈老爺子死了就死了吧,反正年紀大了,就算不出車禍也沒幾年活頭,倒是那個沈鬱,膽忒小,出個車禍就嚇成這樣,當初他明目張胆出櫃,硬要和一個男人攪和在一起,差點沒把老爺子氣個半死,結果一到關鍵時刻就慫了。
眾人念念叨叨:「幸虧沈家還有個大少爺出來主持局面,不然公司就真的垮了,雖然是小老婆生的,但也比那個沈鬱強不是?」
沈家算得上是名門,老爺子年輕風流,在外面有一個私生子,後來原配病逝後,他就把私生子接回家裡養了,也就是沈家現在的大少爺沈潤,加上原配生的二少爺沈鬱,膝下一共兩個兒子。
茶餘飯後,也有人猜測紛紛:「沈老爺子最偏心沈鬱,以前就對外說過要把公司交給他,現在他們倆都出了事,最大的獲益人就是沈潤,我看這場車禍可不簡單。」
「豪門恩怨不都這樣,有什麼稀奇的。」
「不簡單也沒辦法,警察調查取證弄了好幾次,還不是查不到證據,咱們就別瞎操心了。」
此時警察最後一次到訪沈家,卻是宣告結案,因為車禍現場損毀嚴重,確實查不到什麼證據,他們看過事發路段的監控,也沒有可疑點。
「麻煩各位警官了。」
沙發上坐著一名溫文爾雅的男子,周身氣質內斂又親和,一雙眼睛是淺淺的茶色,大概是因為沈老爺子去世沒多久的緣故,穿著一身冷硬的黑色西裝,卻無損於他的斯文無害。
這個人就是盛川,當初沈二少不惜和家裡鬧翻也要在一起的男人。
陳警察不著痕跡往樓上看了一眼:「沈潤先生不在嗎?」
盛川雖然和沈鬱在一起,但到底和沈家沒什麼親戚關係,有些話也不方便說。
盛川笑了笑,攤手表示不知,西裝上的水晶袖扣因為他的動作閃過一抹流光:「不太清楚,可能是去公司了吧,畢竟沈家現在沒有能主事的人,所有事都只能交給他來辦,忙是很正常的。」
他看似什麼都沒說,卻又好像什麼都說了,陳警官不著痕跡皺了皺眉,狀似無意的問道:「沈鬱先生最近的情況怎麼樣?」
親眼看見自己的父親死在面前,又無意間得知親密無間的戀人和同父異母的大哥其實是一夥的,狀況能好到哪兒去?
盛川緩緩勾唇,眼中的笑意如漣漪般一點一點漾開:「他已經好了很多了,不過還是喜歡說胡話,有時候還會自殘,醫生說是心理陰影,只能慢慢治療……」
陳警官一直覺得這場車禍背後的原因錯綜複雜,卻又查不到證據:「方便上去看一眼嗎?」
盛川言語真誠:「可以,不過需要得到沈潤的同意,陳警官你也知道,我畢竟不姓沈,沒有什麼話語權。」
真是像泥鰍一樣滑不溜手,陳警官聞言頓了頓,隨即表示理解,從沙發上起身準備告辭離開:「沒關係,是我太冒昧了,如果之後沈鬱先生的病情有所好轉,還要麻煩盛先生通知我一聲。」
盛川起身送客,笑意不變:「警民合作,應該的。」
送離了那撥警察,這棟裝修豪華的複式別墅頓時空蕩下來,只有保姆阿姨在廚房做飯的聲音,盛川靜靜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麼,眼神忽然逐漸變得幽深起來。
但凡消息靈通點的都知道,在和沈鬱認識之前,盛川只是個遊手好閒的小混混,當然,手段很是高明,不然也不會讓眼高於頂的沈二少看上。
但這只是其一,還有其二,盛川其實是沈潤花錢雇來勾引沈鬱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讓沈鬱出櫃和家裡鬧翻,徹底失去繼承權。
兄弟倆到底不是一個媽生的,隔著層肚皮,只不過沈潤萬萬沒想到,沈老爺子偏心沈鬱已經偏心到了一定的地步,哪怕對方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也沒歇了想讓他繼承公司的念頭。
後來,沈老爺子就出車禍了,沈鬱也廢了,誰也不知道這背後有沒有沈潤的手筆。
這些事按理說和盛川沒什麼關係,不過他既然有本事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野心自然不止於此,沈鬱雖然瘋了,卻是公司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含金量依舊不可低估。
沈鬱如果是提線木偶,那麼盛川就要做背後操控他的那隻手……
然而俗話說得好,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盛川還沒來得及做些什麼,沈潤就忽然不知從哪裡找到一些莫須有的證據,指證他在沈老爺子的車上動了手腳。
盛川沒有準備,被打了一個猝不及防,畢竟他也想不到沈潤這個王八蛋比蛇還毒,連親生老子都敢害,最後在被警察帶走調查的途中遭遇車禍身亡。
誰也說不清是不是因果報應。
盛川本以為自己已經死了,車禍發生時那種強烈的撞擊感還殘留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但當他迷迷糊糊睜開眼時,卻發現自己躺在臥室的床上,保姆林姨正在外面敲門,說警察來了,請他下去一趟。
沈潤最近春風得意,正忙著接手公司,已經半個月都沒回來了,沈鬱總不能沒人照顧,盛川早在上個月就已經順理成章的搬進了沈家大宅。
思緒回歸現實,盛川在沙發上緩緩落座,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重生,他甚至懷疑之前發生的事都只是一場怪誕的夢,但偏偏又那麼真實的存在著。
他陷入沉思,無意識鬆了松領帶,骨節分明的手繃緊時有一種蓄勢待發的力道,彰顯著他內心並不如表面上那麼平靜。
系統一直躲在暗處悄悄觀察著他,用小本本記筆記。
盛川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這個時候他並沒有往鬼神之說上聯想,想了半天沒想出結果,乾脆就放棄了。
是夢也好,是現實也罷,沈潤既然敢害他,總歸沒有什麼好果子吃,至於沈家,
不急,這一世可以好好圖謀……
腹內藏奸,斯文敗類,說的就是盛川這種人。
所謂改造,無非就是綜合宿主前世所犯的罪孽,從而制定改造方案,盛川害了沈鬱,此為一錯,為了錢財不擇手段,此為二錯,系統目前只總結出來這麼多,剩下的還需靜待觀察。
保姆林姨做好了午飯,單獨分出來一份,然後用托盤端著上了樓,沈鬱精神狀態穩定的時候,勉強能吃下一些東西,精神不穩定的時候,就和瘋了沒什麼兩樣,縮在角落誰也不讓靠近。
沈老爺子死狀太慘,半邊身體都被肇事司機開的貨車撞得血肉模糊,當時沈鬱就坐在旁邊,親眼目睹難免受刺激。
林姨在沈家待了不少年,也算是看著沈鬱長大的,見狀不免嘆息,她端著托盤,站在走廊敲了敲門:「少爺,吃飯了少爺。」
裡面靜悄悄的,並沒有任何人應她。
林姨猶豫著想推門,但不知想起什麼,又收回了手,只好把托盤放到地上,轉身下樓,走到了盛川跟前,欲言又止的道:「盛先生……」
男子原本正在沙發上靜坐,聞言回神,他眼睛瞳色比常人稍淺,聲音如春風拂面:「林姨,怎麼了?」
他太會偽裝,永遠都是一副風度翩翩的樣子,且從不為難人,以至於沈家上下的保姆司機對他非常有好感。
林姨用圍裙擦了擦手,顯得有些為難:「是這樣的,少爺今天又沒吃飯……」
聞弦音而知雅意,盛川頓了頓,從沙發上起身:「我去看看他吧,飯菜呢?」
林姨鬆了口氣:「飯菜我放樓上了,麻煩您了盛先生。」
盛川每次去送飯,沈鬱都是吃了的,不到萬不得已,林姨也不想麻煩他。
盛川笑了笑:「應該的。」
他說完轉身上樓,走到了沈鬱的房間門口,地上放著一個托盤,飯菜還是溫熱的,盛川俯身端起,屈指敲了敲門,靜等幾秒,見裡面沒有反應,這才推門進去。
時至中午,太陽正好,外間亮堂堂的一片,但這間房卻像是個例外,避開了所有的陽光,宛如被世界遺棄的一角,無人問津。
厚厚的窗簾被嚴絲合縫拉起,將陽光完全隔絕在外,房間裡面漆黑暗沉,透著一股腐朽的氣息,靜得完全不像有人住過的痕跡,盛川端著托盤進去的時候,有些不太能適應這樣的黑暗,無意識眯了眯眼。
上輩子沈鬱瘋了之後,他一直在和沈潤明里暗裡的斗招,再也沒管過沈鬱,再次踏入這個地方,還帶著些許久違感。
盛川反手帶上門,然後咔嚓一聲落下鎖,他似乎很是熟悉屋內的擺設,在黑暗中準確無誤的走到書桌旁,然後將托盤擱在了上面。
他抬手將窗簾拉開一條縫隙,一縷微弱的陽光呈斜線直直照射進房間,使室內有了些許可見度,盛川目光搜尋著,最後在角落處發現一團縮起來的身影,單手插兜,邁步走了過去。
沈鬱是真可憐,外面的人都這麼說,畢竟好好一個天之驕子,眼高於頂,目下無塵,轉眼就瘋了。
盛川也覺得他可憐,但僅僅只是他閒暇之餘,貓哭耗子假慈悲般的感慨。
盛川蹲下身,唇邊永遠帶著不變的弧度,像是呼喚情人般,低低出聲:「阿郁……」
窗簾無風微晃了一下,連帶著光影也跟著偏移,不偏不倚恰好落在牆角,縮在角落裡的人便一下顯出了身形。
短短一段時間,沈鬱就已經瘦的脫了相,皮膚帶著久不見陽光的蒼白,漆黑的眼睛死寂而麻木,似乎藏著一段旁人窺不見的深淵,聽見盛川的聲音,他緩緩抬頭,略長的碎發落下來,幾欲將眼睛全部遮住。
沈鬱以前是京圈公子哥兒里最橫的一個,刁蠻又難伺候,慣用下巴看人的主兒,一身少爺毛病,盛川當初接近他也費了不少功夫,現如今見他這幅模樣,倒是和記憶中的意氣風發相去甚遠。
盛川淡淡挑眉,對他伸出手:「過來。」
他的手落在明暗交界線處,像是落了一捧陽光,修長的指尖被照得有些透明,沈鬱見狀卻像是受到什麼刺激般,忽然撲過來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腕,像是要活生生撕下一塊肉一樣。
盛川下意識皺眉,卻猝不及防對上沈鬱充滿仇恨的目光,抬手用力扼住他的下頜,迫使他鬆開牙關,卻見手腕處多了一個深深的牙印,粘稠的鮮血蜿蜒著下落,最後嘀嗒一聲掉在了地板上。
盛川隨意掃了眼,並不在意,心想沈鬱還是這麼個狗脾氣,用力捏住他下巴,似笑非笑的道:「你不怕我殺了你?」
沈鬱蒼白乾裂的唇沾了盛川的血,帶著一抹刺目的紅,他奮力掙扎著,卻因為體力不支,最後被盛川甩在了地上。
「不……不……」
沈鬱似乎犯病了,他面色蒼白,冷汗簌簌下落,用力按住抽搐不已的手腕,眼中帶著神經質的敏感,一個勁搖頭,手忙腳亂的爬回了角落,他竭力把自己縮成一團,像小動物躲避天敵似的,擺出一副防禦姿態。
他仿佛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變得無助起來,再不見剛才咬人的兇狠,用手抱住了頭,瘦得腕骨分明,連聲懇求道:「別過來……別過來……」
盛川冷眼旁觀,片刻後,從地上起身,從托盤裡端了一碗粥過來,他用湯匙輕輕攪動了兩下,粥碗冒出裊裊熱氣,瓷質的勺子與瓷質的碗沿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
盛川從來不做蝕本的買賣,沈鬱如今對他而言,利用價值不大,自然也不必像以前一樣捧著,垂眸道:「過來吃飯。」
面上仍是笑著的,這幅表情像是面具烙在了臉上,扒都扒不下來。
沈鬱沒有動,他仿佛不知飢餓,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兩天沒吃過東西了,只是慢慢的,慢慢的,把臉埋進了膝蓋,小聲念叨:「不吃……不吃……」
盛川耐心有限,聞言反問道:「你真的不吃?」
沈鬱靜靜縮在牆角,把臉埋進了臂彎,抗拒一切東西,片刻後,才有些神經質的抬起了頭,小聲害怕的問道:「我爸爸呢……」
盛川看了他幾秒,心想你爸爸早死了,他從地上起身,將窗戶拉開小半邊,然後將碗裡的粥倒進了外面的花圃中,正準備離開,卻聽身後的角落又響起了一道微弱的,帶著希冀的聲音:「你看見阿川了嗎……」
盛川聞言頓住腳步,回頭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