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要當一名好官呀

  那銀子到底也沒輪到公孫琢玉出。閱讀洪府有幾名丫鬟與思雲相交甚好,為表一份心意,各自湊了些體己錢,在城郊買了塊地將她好生安葬了。

  此案牽扯太大,公孫琢玉寫好奏疏,免不了要向皇帝稟明因由。他將那些妖言惑眾的道士依律宣判後,便擇了個日子進宮,結果好巧不巧,杜貴妃也在。

  「微臣見過陛下,見過……貴妃娘娘。」

  公孫琢玉見皇帝身側坐著一位明艷動人的絕色女子,身著紫色宮裙,眉眼隱隱與杜陵春有幾分相似,猶豫一瞬,猜測出了對方的身份。

  皇帝抬手,示意他平身:「愛卿進宮參拜,可有要事?」

  他未必不知道公孫琢玉是為了什麼進宮,畢竟洪家的事鬧得滿城風雨,就連三歲小孩都知道出了人命案子,罪魁禍首就是洪家老夫人。皇帝想聽聽公孫琢玉怎麼解釋。

  公孫琢玉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回陛下,人蠟一案已水落石出,相關人等已悉數捉拿歸案,請陛下過目。」

  他語罷將奏摺遞給御前太監呈了上去。

  皇帝接過來,草草翻了幾頁,而後隨手扔到桌上。眉頭微皺,喜怒不定的道:「公孫琢玉,你可知你惹了大麻煩?」

  公孫琢玉站直身形,心想在旁人眼中思雲不過是一個小小奴婢,而自己為了一個奴婢,偏要與洪家過不去,將事情鬧到了明面上來。皇帝若放過洪家,會讓人覺得他有失偏頗,但若依法論罪,為了一個奴婢得罪大臣實在是得不償失。

  公孫琢玉這個時候本該跪地認罪,但不知道為什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洪家確實是錯了……

  他們將一名無辜的女子活生生做成了人蠟……

  公孫琢玉如果這個時候承認自己做錯了,他會覺得良心不安,也許晚上睡覺都會夢到思雲死不瞑目的樣子。但趨利避害的本性又讓他沒辦法反駁皇帝,乾脆就保持沉默了。

  皇帝看著他,不知在想些什麼,語氣帶著為君者的深不可測:「怎麼不說話,你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杜秋晚方才一直在欣賞著自己新染的指甲,此時才慢半拍的回過神來。她用帕子在指尖繞了繞,見堂下站著一名身著緋色官袍的男子,心想生的倒是俊朗,後知後覺想起這是弟弟要保的人,抬手輕輕抵了皇帝的肩膀一下:「陛下……」

  聲音酥軟醉人。

  杜秋晚道:「那洪家殺了人,本該伏法,依臣妾來看,公孫大人倒是斷案如神,鐵面無私,陛下有這樣的臣子該高興才是。」

  皇帝本就寵愛她,聞言原本緊繃的神情也不自覺鬆緩了些許。暗中拍了拍她的手:「愛妃言之有理。」

  皇帝其實本來也沒打算罰公孫琢玉,只是想嚇嚇他,畢竟洪家的事確實帶出了不少麻煩。洪貴人聽聞祖母去世後,連胎像都不太穩了,日日以淚洗面,現在皇帝聽見女人哭聲就頭疼。

  公孫琢玉站在一旁,全拿自己當木頭人。他看見貴妃怪心虛的,畢竟把人家弟弟拐走了不是。

  皇帝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公孫琢玉,為何不回答朕的問題?」

  這下連愛卿都不叫了。

  公孫琢玉拱手:「微臣只是依律辦事。」

  大抵因為他年輕,朝氣蓬勃,哪怕犯起倔來也比那些子老臣討人喜歡,不僅不莽撞,反而讓人覺得率真直爽。

  皇帝聞言將茶盞重重擱在桌上,冷不丁將人嚇了大跳,就在滿屋子奴婢以為他生氣的時候,皇帝卻陡然笑出了聲:「好一個公孫琢玉!」

  身居高位者沒有傻子。朝堂如何,皇帝只怕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但正因為如此,才更需要忠臣能臣來平衡雙方勢力。

  嚴復一黨的人已經老了,總該有人接替才是。公孫琢玉這種不畏權貴的就很好,正中皇帝下懷。

  太極殿外守衛森嚴,一陣秋風吹過,平添蕭瑟。

  值守太監一邊感慨著越來越冷的天氣,一邊感慨著越來越奇怪的杜司公。公孫琢玉前腳進了殿內,後腳杜陵春就趕了過來,偏也不說有什麼事,只是在外面站著。

  太監總不可能真把人晾在外頭,第四次上前詢問道:「杜司公,您若有急事回稟,不如奴才進去給您通傳一聲?」

  杜陵春站在宮檐下,用帕子緩慢擦拭著指尖,聞言眼皮子都懶得抬,只問了一句話:「裡面動靜如何?」

  太監躬身答道:「方才聽見陛下笑了,想來龍顏大悅。」

  龍顏大悅?

  杜陵春心想那應該就無事了。他恐陛下為著洪家的事惱怒,牽扯到公孫琢玉,故而前腳聽見對方入宮,後腳便跟了過來,一直站在殿外等候消息。倘若出了什麼岔子,也方便求情。

  太監見杜陵春在原地緩緩踱步,忍不住出聲道:「要不奴才給您搬張椅子過來?」

  杜陵春皺起細長的眉頭,覺得他聒噪,正欲說些什麼,卻忽然聽得殿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公孫琢玉終於從裡面走了出來。

  公孫琢玉顯然沒想到杜陵春也在這,連忙上前:「司公,你怎麼也在這?」

  杜陵春上下打量著他,見不似受過什麼斥責的模樣,這才道:「順路經過,過來瞧瞧。」

  公孫琢玉心想這路順的也太牽強了,心知他是為著自己才過來的,礙於宮中人多眼雜,不好做什麼,只能道:「無事,咱們先回去吧。」

  馬車就停在皇宮門口,公孫琢玉率先上去,而後又伸手將杜陵春拉上來,這才放下帘子。卻並未鬆開他,而是湊過去將人抱在懷裡,笑的眼睛都眯沒了:「司公。」

  杜陵春任他抱著,唇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老神在在道:「如何,陛下可曾斥責你?」

  公孫琢玉搖頭,有些得意:「沒有,不僅沒有斥責,還多有褒獎。」

  杜陵春眼皮子都未抬,循循善誘:「哦?都獎賞了些什麼?」

  公孫琢玉下意識道:「銀子啊……」

  他察覺不對勁,立刻閉了嘴,卻見杜陵春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杜陵春問他:「銀子呢?」

  公孫琢玉老老實實從袖子裡掏出來一錠金元寶遞給他:「在這兒。」

  杜陵春挑眉:「還有呢?」

  公孫琢玉瘋狂搖頭:「沒了沒了。」

  杜陵春信他就有鬼,直接拉開公孫琢玉的衣領,卻反被對方紅著臉捂住:「司公,別在這兒,等回去再……」

  杜陵春心想公孫琢玉滿腦子都是些什麼。他指尖靈活一探,就摸到公孫琢玉懷裡還藏了好幾錠金元寶,小巧一個,烙著御庫的印,確實是皇上賞的。

  怪不得剛才抱一起時硌得他後背疼。

  杜陵春拋了拋手中的金元寶,似笑非笑道:「公孫大人這是做什麼,得了多少賞便老老實實說,難道我還會搶你的不成,自己私藏著,莫不是想做些什麼見不得光的事?」

  公孫琢玉心想才沒有,摸了摸鼻尖心虛的道:「司公若喜歡,就拿去。」

  他一點都不心疼,真的。

  杜陵春直接將那些金元寶扔進了他懷裡,沒好氣的斥道:「瞧你那點出息。」

  公孫琢玉笑著將元寶揣回去,然後貼著杜陵春光潔細膩的脖頸親了親,笑嘻嘻低聲道:「再沒出息,也是司公養出來的。」

  杜陵春偏頭,氣惱咬了他一下,公孫琢玉不僅不躲,反而還乖乖把臉湊了上來,讓他隨意發揮。

  杜陵春抵著他的額頭笑罵道:「小混帳,沒皮沒臉。」

  馬車緩緩駛過街道,公孫琢玉忽聽得外間一陣叫賣聲,掀開帘子一看,卻見是家米糕攤子,對杜陵春道:「司公等等我。」

  他語罷直接讓車夫停住,下了馬車。杜陵春下意識看去,卻見公孫琢玉正彎腰站在路邊買米糕。

  「老人家,這米糕怎麼賣的?」

  公孫琢玉中午還沒吃飯,見米糕熱騰騰的,味道甜香,不自覺摸了摸肚子。

  買米糕的老大爺見他穿著紅色官服,伸手比了個數:「大人,兩文錢一塊。」

  公孫琢玉現在財大氣粗,心想都是小錢,他摸了摸荷包,往籠屜旁邊放了一塊碎銀子:「來五塊。」

  老大爺用圍裙擦了擦手,將米糕用油紙包好遞了過去,片刻後才笑呵呵的道:「大人,您這錢太大了,小人找不開呀。」

  公孫琢玉一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今天全身上下揣的都是銀子,正準備找駕車的吳越借幾文錢,卻聽老大爺聲音慈祥的道:「大人拿去吃吧,小人不收您的錢。」

  公孫琢玉愣了一下:「啊?為什麼?」

  老大爺一邊動作麻利的切米糕,一邊道:「誰不知道公孫大人您清正廉明,為了替一名弱女子討回公道,甚至不惜得罪洪家。小人雖是布衣百姓,卻也佩服大人這樣的好官,幾塊米糕又算什麼,只盼您能替百姓造福,莫讓宵小作祟。」

  原來自打出了洪家的事之後,新任京兆尹的名聲就在京城傳開了。那日圍觀的百姓不在少數,再則公孫琢玉素有斷案之名,所破奇案數不勝數,越傳越神,越傳越神,已然成了再世包拯類的人物。

  現在大街上隨便捉一名閨閣女子,問她最傾慕誰,十個有十個都會說是公孫琢玉。翩翩琢玉少年郎,能文能武破奇案,就連當初名盛京城的唐飛霜也要略微遜色三分。

  大爺每說一句話,公孫琢玉的臉就紅一點,到最後已然紅成了猴屁股。杜陵春坐在馬車裡,越聽越覺不對勁,皺了皺眉,掀開帘子一看,果不其然發現公孫琢玉正一個人站在原地瞎害羞。

  杜陵春:「……」

  他就知道。

  公孫琢玉經不得夸,一夸就心花怒放,飄在天上下都下不來,面上卻還是謙虛道:「老人家哪裡的話,本官身為京兆尹,自然要庇護一方百姓,應該的,應該的。」

  語罷走到吳越身邊,硬生生從對方手裡「借」了十文錢過來,交付給老大爺:「老人家小本經營,本官怎麼好做那白吃白喝的無恥之事,來,拿著,祝您生意興隆。」

  全然忘記他在江州的時候沒少白吃白喝白賒帳。

  老大爺笑眯眯的:「那……那老朽就先謝過大人了。」

  公孫琢玉大方擺手,表示不用謝。被彩虹屁吹得醺醺然,腳步發飄的走向了馬車,臉上的笑意壓都壓不住。然而還沒等上車,眼前忽然砸來一道人影,直接朝他撞了過來。

  公孫琢玉條件反射一掌拍出,揪住了來人後肩,定睛一看,卻見是名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男子,而不遠處站著幾名氣勢洶洶的護衛,手持棍棒,也不知是誰家豪奴。

  公孫琢玉扶穩那名男子,正思考著該不該管閒事,誰料對方一看見他就活像見了親爹媽,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抱著他的腿痛哭出聲:「公孫大人!您可得給小人做主啊!」

  公孫琢玉定睛一看,發現這人有些眼熟,最後發現是綢緞莊的那名店小二。自己賞了他一文錢,已經在京城成了笑話了:「出了何事,站起來好好說。」

  公孫琢玉怕他把鼻涕蹭到自己褲子上,把腿拽出來,後退了兩步。

  店小二抱著他的腿就是不撒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大人,小人剛才在店裡賣布,最後一匹軟煙霞已經定給了陳員外家,可這位客官硬是要小人賣給他們,小人說言而無信,不成生意之道,他們便動起了手來,將我打成這幅模樣,還請大人做主啊!」

  公孫琢玉聞言看向一旁的綢緞莊,只見布匹散落得到處都是,活像經歷過一場亂鬥,掌柜的正坐在地上捶胸頓足,心疼不已。

  公孫琢玉當即一怒,指著那群打人的豪奴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竟敢聚眾鬧事,無故傷人,眼裡還有沒有王法了!」

  為首是一名管家模樣的男子,他分明瞧見公孫琢玉身上的官服,偏偏不慌不懼,陰陽怪氣的道:「我家主人身份貴重,公孫大人還是少管閒事的好。」

  這群下人乃是二皇子府上的家奴,因著一位受寵的姬妾想用軟煙羅裁衣,特來採買,誰曾想最後一匹卻被賣了出去。他們恐難討主子歡心,便做此強搶之舉,背地裡狐假虎威。讓二皇子知道,只怕饒不了他們。

  公孫琢玉才收拾了洪家,怕他們才怪:「哦?難道你家主子是皇親國戚不成,就算是皇親國戚,觸犯律法也要受罰!」

  那管家見他不買帳,正欲報出名號,卻忽然發現不遠處停著的一輛馬車被人掀起帘子,裡面坐著一名面容陰柔的男子,正目光冰冷的看著自己,頓覺熟悉。定睛一看,這才發現竟然是杜陵春,後背一寒,魂都快嚇飛了。

  蒼天啊,怎麼怕什麼來什麼!

  他們不過背地裡借著二皇子的名聲狐假虎威,可萬萬不能鬧到主子跟前,否則打死都是輕的。

  那管家也沒想到自己這麼點背,居然遇上了二皇子的親舅舅,腿一軟,噗通跪在了地上,嚇的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杜杜杜……」

  外人瞧見,還以為他拜服在公孫琢玉的氣勢之下,包括公孫琢玉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他一腳將那管家踹了個烏龜翻:「說,你家主子是誰!」

  管家再報名號那就是自己找死,他連滾帶爬的從地上起身:「大人見怪,大人見怪,小人該死,這就離去!」

  公孫琢玉心想打了人就跑,哪兒有那麼容易的事,反手直接把人揪了回來:「慢著,誰准你走了?打了人連禮都不賠嗎?」

  管家又不是傻子,聞言一拍腦袋,手忙腳亂從錢袋裡倒出好幾錠銀子連同若干散錢,一股腦全塞到了店小二手中:「小兄弟,這是賠你的,你拿去看大夫,剩下的買些雞鴨魚肉補身,你千萬勿怪,千萬勿怪!」

  他想起杜陵春的狠辣名聲,手都控制不住的哆嗦了起來,整個人汗如雨下,結結巴巴的問公孫琢玉:「大……大人,小人能走了嗎?」

  公孫琢玉問那店小二:「如何,夠還是不夠?」

  小二望著手裡沉甸甸的銀子,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夠了!夠了!」

  公孫琢玉這才揮袖:「滾吧!」

  管家帶著手下人,慌不擇路的溜走了。

  圍觀百姓就喜歡看熱鬧,尤其是這種懲治惡奴的戲碼,見狀大聲叫好,巴掌都拍紅了。

  做生意的就是機靈,綢緞莊掌柜的見狀也不哭了,從店裡一溜煙跑出來,和小二一起跪在地上磕頭:「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公孫琢玉抖了抖袖袍,看起來很是瀟灑:「起來吧,為民請命乃是本官職責所在。」

  店小二鼻青臉腫的道:「大人恩德,小人無以為報,來世做牛做馬,定當報答。」

  公孫琢玉心想下輩子這種事兒也太懸了吧,他見小二手中捧著一堆碎銀,當著他的面,從裡面拿了一文錢出來,在眼前晃了晃:「本官便當你已經還了恩情。」

  店小二見狀一愣,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當初京兆府大堂之內,自己為求重賞前去通報消息,公孫琢玉給了他一文錢,言說若有冤屈難處,日後儘管找他。

  但這句話誰也沒當成一回事,店小二回去之後,還被掌柜戳著頭罵蠢笨,一文錢就被打發了,真是好糊弄。沒想到竟是真的。

  小二正欲說些什麼,卻見公孫琢玉已經轉身坐上了馬車。那趕車的黑衣男子將鞭一揮,駕駛著馬車飛快離去了。

  公孫琢玉坐上馬車,見杜陵春面色不好,還以為他生氣了,連忙從懷裡拿出油紙包遞給他,裡面的白米糕還熱乎著:「我去久了,司公別生氣,快吃吧。」

  杜陵春緩緩吐出一口氣,問公孫琢玉:「你可知那些奴才是誰家的?」

  公孫琢玉想了想,然後搖頭:「不知。」

  杜陵春看了他一眼:「他們乃是二皇子府上的家奴。」

  公孫琢玉聞言一頓,嗯?二皇子?

  那豈不是杜貴妃的親子,杜陵春的親外甥?!!

  他連手裡的白米糕都拿不穩了,勉強咽下嘴裡的東西問道:「司公,二皇子會不會生氣?」

  杜陵春心想那個混帳有什麼資格生氣,手下奴才個個養得目中無人,若是傳到大皇子耳朵里,豈不成了言官御史彈劾的把柄。

  杜陵春搶來公孫琢玉手裡的米糕,冷笑著道:「他該好好謝謝你才是!」

  否則那群奴才豈不是愈發肆無忌憚,長此以往哪還了得。

  公孫琢玉砸吧砸吧味:「那如果二皇子真的生氣了呢?」

  杜陵春咬了口米糕,心想公孫琢玉竟然還有怕的時候,眼皮子都懶得抬,冷笑道:「那你就直接收拾他。」

  #我姐姐就是你姐姐,我外甥也是你外甥#

  #做錯事直接往死里打,打不死就行#

  #懂?#

  公孫琢玉懂了。

  他們架著馬車一路回了府中,誰曾想發現門口停著一匹棕色的駿馬,石千秋牽著韁繩,身上還拎著包袱,看樣子是要遠行。

  公孫琢玉見狀立刻躍下馬車,一頭霧水:「大師父,你這是要去哪兒?」

  石千秋似乎是專門在這兒等他的,聞言道:「大人,我有些舊事要回江州一趟,本打算直接走的,但思來想去,還是告訴大人一聲。」

  公孫琢玉眨了眨眼:「那師父何時回來?」

  石千秋搖頭,覺得這個徒弟又在犯傻:「世事無常,這豈能說准。」

  他是江湖人,本不該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說是去江州,其實是要回到他們江湖人該去的地方。一人一劍,四海為家,快意恩仇。

  公孫琢玉捨不得他,攔著馬不讓走:「師父走了,我以後遇到危險怎麼辦,誰來保護我?」

  石千秋不理,翻身上馬,居高臨下的看著公孫琢玉道:「大人如今已懂為官之道,不需我護衛在旁了。百姓會憎恨一名草菅人命的貪官,卻不會憎恨一名公正廉潔的清官。」

  公孫琢玉拽著韁繩不鬆手:「那萬一還是有人要殺我怎麼辦?」

  石千秋反問他:「大人不畏強權,不畏艱辛,不畏權貴,能做出此舉,便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又何必懼之?」

  他語罷,輕輕把韁繩抽了出來,目光如同長輩看著晚輩:「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琢玉,做個好官,日後大師父會回來看你的。」

  公孫琢玉不知該攔還是不該攔,下意識後退,卻見石千秋便已策馬揚鞭,瀟灑離去,須臾就不見了身影。

  人生聚散無常,每個人都有該去的地方。石千秋本是江湖遊俠,為護公孫琢玉,在一個地方停留了數年,如今總算到了可以離去的時候。

  也許明年,江州春暖的時候,他們還會在同一個人的墓前重逢。

  公孫琢玉站在原地,見狀用力眨了眨眼,莫名有些酸澀。杜陵春見狀從馬車上下來,握住了他的肩膀,低聲道:「傻子,日後又不是見不到了。」

  他語氣從未有過的和緩。

  但公孫琢玉還是難過,蔫頭耷腦,連話都說不出來。

  杜陵春見街上人多眼雜,乾脆將他拉進了府中,揮袖示意奴僕退下,尋了處景致好的池塘,在台階上席地而坐,似是為了哄他開心,半真半假的道:「你若捨不得,我讓吳越帶人去將他追回來。」

  公孫琢玉搖頭:「算了,你們打不過他的。」

  杜陵春:「……」

  杜陵春心想公孫琢玉這是真難過了,哄也不知道該怎麼哄,總不能帶著他去逛青樓吧。思忖一瞬道:「日後你告老辭官之時,我同你一起回江州去,這總行了吧,一時離散罷了,總會有見面的時候。」

  公孫琢玉聞言心裡舒服了點,他將杜陵春抱入懷中,可憐巴巴的道:「司公,我只有你了。」

  杜陵春任他抱著,聞言嗯了一聲:「我也只有你。」

  太陽快要落山,院中一片霞色。池中的綠毛鴨子游來游去,間或落下一片紅色的楓葉,在水中悠悠打了個轉,片刻就不見了蹤影,隨波逐流而去。

  他們二人的影子倒映在長廊上,擁擁擠擠的一團,密不可分。

  公孫琢玉正在平復著師父離去的傷感,系統忽然悄無聲息冒了出來,趴在他肩膀上,用翅膀戳了戳他:【親~】

  嗯?

  公孫琢玉皺眉:「誰?」

  系統飛了出來,翅膀撲棱的歡快:【我呀,009呀~】

  公孫琢玉昂了一聲:「怎麼了?」

  系統飛過去蹭了蹭他:【親,我也要走了】

  公孫琢玉聞言一頓:「怎麼你也要走?」

  系統道:【這不是趕巧了麼】

  公孫琢玉眼皮子一跳:「你能不能考慮一下我的心情,和我師父分批走。」

  石千秋走了他還沒緩過來呢,又來一個。

  系統用翅膀拍了拍他的頭:【親,長痛不如短痛嘛】

  公孫琢玉撇嘴:「那你要去哪?」

  系統想了想:【可能去找下一個宿主吧。】

  它這麼一說公孫琢玉就懂了:「哦……那你去吧。」

  系統用翅膀拍了拍他的後腦:【琢玉,要當一名好官呀】

  他的父親曾經這麼說過,石千秋也這麼說過。

  公孫琢玉也許還是沒辦法做到絕對的公正無私,但相比以前,他已經願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當一名好官了,也是莫大的進步。

  公孫琢玉想為自己和杜陵春求得一個,與前世截然不同的善終,就會努力做一名好官。而杜陵春為了公孫琢玉不受傷害,也會一直護著他。

  他們互以對方為約束。

  只要心中一直記得那份喜歡的感覺,便不會違背本心。

  公孫琢玉抱膝坐在台階上,仰頭看著系統:「哦,知道了。」

  系統可能還想說些什麼,但又覺得沒必要,飛過去又蹭了蹭他:【再見~】

  它說完,半透明的身軀便緩緩飛向了天空上方,最後慢慢的消失不見。公孫琢玉聽到耳畔響起一聲解綁提示音,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緩緩的抽離而去,不自覺握緊了杜陵春的手。

  【叮!抽離程序啟動,請宿主做好準備,

  開啟自檢程序,

  自檢完畢。

  解除捆綁中,

  20%

  50%

  100%

  解除成功】

  公孫琢玉看著漫天的落霞,心想這樣的結局已經很好了吧。

  街道熙熙攘攘,人群來來往往。戲館子裡仍有小旦在練嗓子,聲音悠長婉轉,唱的是《望江亭》第的四折戲:「只除非天見憐,奈天天又遠,今日個幸對清官,明鏡高懸……」

  受人一世跪拜,不如受人萬世景仰。史冊到頭來不過一張薄紙,唯有聲名留於人心,久磨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