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司公喜不喜歡我呀

  夜已深,落花胡同外種著一棵楊樹,鬱鬱蔥蔥,大概有三十栽的年頭。石千秋就躲在上面。他奉公孫琢玉的命令,在此蟄伏了一天,然而那處僻靜的院落除了一女子進進出出,不見任何男子蹤影。

  查了那女子身份,不過是名再普通不過的煙花女子,身份背景沒什麼特殊。想將她抓起來審問,又恐驚動了兇手,只能在暗處引蛇出洞。

  石千秋把藏在懷裡的饅頭拿出來咬了一口,又解開腰間的水囊,仰頭喝了口水。他望著天上的月亮,沒忍住嘆了口氣,感慨師門不幸,收了個不孝徒兒。

  此時司公府外戒備森嚴。京律司里除吳越外的另外三名高手也都盡數調了過來,嚴守四周,一隻蒼蠅飛過來都能被劍鋒立刻斬成兩截。

  一人手持弓箭,守在屋頂,一人布好機關,守在門外,吳越與剩下的一人隱在圍牆四周,觀察動靜。京律司四大高手齊聚,縱石千秋這種級別的江湖高手來刺殺也是有去無回。

  可見杜司公是相當惜命的。

  杜陵春的臥房很大,比在江州別苑的還要大上幾倍不止,一旁的偏房隔間用屏風隔住,砌了浴池。裊裊霧氣升騰,恍若仙境。

  杜陵春浸在水中,心中不安,卻不是為著那刺客,而是為了屏風外面守著的人。

  「司公?」

  公孫琢玉隔那麼一會兒子的時間就要叫他一聲,仿佛怕杜陵春淹死在裡面。

  洗個澡也不得清靜。

  杜陵春只得從水中起身。他隔著屏風,不動聲色往外睨了眼,見公孫琢玉背對此處,沒有偷看,這才伸手取過衣服披上。

  「……」

  公孫琢玉聽得身後一陣輕微的水聲,料想杜陵春應當是洗完了,不自覺攥緊手中的佩劍,同時耳朵尖控制不住的紅了起來。

  #這種場面對於一個處男來說還是有點太刺激#

  杜陵春攏好衣裳,不緊不慢的出來,結果就看見公孫琢玉一個人低著頭瞎臉紅。心中原本也有些尷尬緊張,但見他似乎比自己還要緊張,莫名其妙就煙消雲散了。

  杜陵春沒好氣的睨了他一眼:「愣在那兒做什麼?」

  莫不是想在牆角站一天。

  公孫琢玉完美貫徹了「寸步不離」四字,聞言立刻跟上他,低聲問道:「司公要就寢麼?」

  杜陵春聞言腳步一頓,不知道為什麼,對「床」這個字格外敏感。他想說時辰還早,但往窗外一看,已經月上中天,只得把話咽了回去。

  杜陵春心想自己睡了,公孫琢玉該怎麼辦,看了他一眼,抿唇出聲:「……你去偏房睡。」

  而後吹滅燈燭,轉身上床,悄無聲息落下了帳幔。

  公孫琢玉這個時候留在這裡,更多的還是因為擔心杜陵春安危。他會破案,也見過太多詭秘的殺人方式,故而不敢輕易離開。

  「司公安心睡,我就守在這兒。」

  公孫琢玉直接坐在了床邊的腳踏上,將劍往膝蓋一橫,下面墊著絨毯,倒也不難受。

  杜陵春聞言下意識從床上坐起身,他隔著帳幔,隱隱約約瞧見公孫琢玉朦朧的影子,飛快扯過被子掩住自己的下半身,指尖無意識收緊,力道大得指關節都有些泛青。

  杜陵春頓了頓才道:「外間高手無數,你不必守得如此近。」

  公孫琢玉仿佛知道他在芥蒂什麼,隔著帳子低聲道:「司公放心,我只坐在此處,不亂動。」

  他說完,抬手將被風吹得半開的床幔拉攏:「時辰不早,司公快睡吧。」

  公孫琢玉雖輕浮風流,這個時候卻又端正得猶如君子一般,未曾逾越雷池半步。杜陵春見狀沒再說些什麼,慢半拍的躺了下來,只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公孫琢玉一直聽著他的動靜,耳尖動了動:「司公睡不著麼?」

  杜陵春側著身,目光透過半透的紗幔,輕輕落在公孫琢玉肩上,而後聽不出情緒的嗯了一聲。

  公孫琢玉問道:「害怕麼?」

  杜陵春沒說話,呼吸頓了頓:「有何可怕?」

  他年幼入宮,什麼事沒見過,後來身居高位,每日更是猶如在刀尖上行走。雖惜命,卻不害怕。

  公孫琢玉微微側身,右手握劍,左手從帳幔底下伸了進去,在黑暗中摸索著抓到杜陵春的手,而後輕輕扣住,臉趴在床邊道:「司公……」

  他每次叫這兩個字,聽起來都像在撒嬌。

  杜陵春垂眸看了一眼:「……何事?」

  公孫琢玉將他的手拉了過來,然後把臉貼上去,問得直白又單純:「司公喜不喜歡我呀?」

  杜陵春聞言心頭一突,指尖一顫,下意識就想把手抽回來,卻被公孫琢玉拉住不得動彈。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在紗幔的掩映下,臉上溫度忽然灼熱發燙。

  他……

  他喜歡公孫琢玉嗎……?

  杜陵春第一次這樣不求回報的幫著一個人,第一次允一個人這樣近自己的身,若說無情意,旁人不信,他自己也不信。那種歡喜是做不得假的。

  可……

  可他是個太監,連男人都算不上……

  杜陵春左手死死按著被子角,那薄薄的錦被下掩著的仿佛不止是身軀,還有那醜陋猙獰,連自己都不願瞧見的傷痕。

  男子與男子本就有違天和,更何況他一介殘缺之人。他們現在未到最後一步便罷,但公孫琢玉倘若日日瞧見那殘缺傷口,難保不會心生厭惡。

  到那時,對方若後悔了該怎麼辦……

  杜陵春歡喜又害怕,怔然又無助。他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熱感,竟是久久都難以開口,又恐對方離去,只能無意識收緊指尖,指尖沁涼一片。

  「公孫琢玉……」

  杜陵春終於開口,嗓子卻啞得發不出半點聲音,一如他身上難以啟齒的殘缺。在朝堂呼風喚雨,不可一世的權臣,此刻眼中滿是無助難堪。

  公孫琢玉用臉蹭了蹭他掌心,心想杜陵春是不是害羞了,害羞就算了,以後慢慢來。他抬頭,握住對方的手,在指尖挨個親了一下:「司公安心睡吧,我在呢。」

  公孫琢玉慣行虛偽圓滑之事,卻又率真單純,也不知是如何養出的矛盾性子。杜陵春每每對著他,總有一種恍惚的感覺,仿佛又回到了當年江州隆冬大雪的時候,自己只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乞丐。

  他望著街上的冰糖葫蘆,很想要,很眼饞,很喜歡,但他買不起。

  杜陵春指尖輕顫,沒忍住,碰了碰公孫琢玉的側臉。他的膽子與勇氣和現在的地位並不匹配,僅能支撐他做到如此地步。

  公孫琢玉不想吵了他休息,就沒再說話。

  杜陵春還是睡不著,他心想更深露重,公孫琢玉坐在地上總是不舒服的,猶豫著開口:「你冷麼?」

  公孫琢玉在外面點頭:「嗯,冷。」

  杜陵春:「……」

  這回答和他想像中不太一樣。

  杜陵春尷尬收回視線:「……冷就去偏房睡。」

  「不去,」公孫琢玉趴在床沿上,「讓我凍著吧。」

  他話音剛落,窗外忽然飛快閃過一抹黑影,公孫琢玉敏銳察覺,鏘一聲反手抽出長劍,起身擋在床前,警惕問道:「誰!」

  外間有人守著,兇手不該闖進來才是。

  杜陵春也驚了一瞬,下意識攥住公孫琢玉的肩膀想將他拉回來,為對方這樣魯莽擋在前面的舉動感到氣惱:「快回來!」

  外間傳來一陣輕微的撲騰聲,隨即響起一聲尖銳的野貓叫,又很快靜了下來。吳越隔著門低聲道:「稟司公,是只野貓。」

  杜陵春這才略微放下心,一把將公孫琢玉拉了回來,後者一時沒站穩,噗通跌坐在了床邊,床幔飛起,將他們二人籠在了裡面。

  環境幽暗,他們四目相對,一時愣住了。

  公孫琢玉摔進來有些故意的成分。他仰頭看著杜陵春,笑眯了眼,而後緩緩靠近,在對方臉上落下一吻,聲音低低的:「司公……」

  杜陵春僅著一身白色裡衣。他穿朱紫之色昳麗,穿這種淺色卻也韻味悠長,像書房裡掛著的那幅山水畫。墨色的長髮散在肩頭,鎖骨清瘦。

  杜陵春被親得一愣,雙手不自覺按緊被角。他黑夜裡褪了衣裳,總不如白日有安全感,內心惶恐不安的往後縮了縮。

  公孫琢玉卻直接伸手扣住他的後腦,親了上來。他擁住杜陵春的身軀,將人摟在懷裡,貓似的蹭了蹭。

  杜陵春略微掙扎一瞬,就靜了下來,眼瞼微顫,兩隻手死死按住被子,那仿佛是他最後的底線。

  好在公孫琢玉親一會兒就停了,他最後一個吻落在杜陵春那顆硃砂痣上,聽得對方悶哼一聲,又有些耳熱。抬手把被子拉上來給杜陵春蓋好:「睡吧。」

  杜陵春心中不著痕跡鬆了口氣。他抬眼看向公孫琢玉,見對方沒有什麼失望神色,窸窸窣窣側過身,片刻後,從裡面扔了條薄薄的毯子給他。

  杜陵春擰眉:「蓋上。」

  公孫琢玉低頭,小聲嘀咕:「床上更暖和。」杜陵春聽見了他的話,身形微頓,心想公孫琢玉這個混帳。

  屋頂上埋伏著一名弓箭手。他耳力極靈,隔著磚瓦,依稀聽見房內悶哼喘息等雜亂的聲音,實在不像睡覺動靜,猶猶豫豫看向吳越:「師兄,裡面……」

  都是京律司內一等一的高手,他聽見的,吳越自然也能聽見。一陣夜風吹過,他們莫名感覺一陣蕭瑟涼意。

  吳越抱劍守在暗處,眼皮都未掀:「不必管。」

  弓箭手只得忽略裡面的動靜,繼續觀察四周,誰料西面忽然傳來一聲微不可察的輕響,緊接著從暗處嗖的飛來了三支金錢鏢,勢如破竹。

  吳越目光一凜,飛快拔劍擊落,厲聲道:「小心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