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不是酷熱之地。閱讀加上余氏剛死沒幾天,尚未找到兇手,屍體還在義莊存放著,保存還算完好。如果不是鬧了今天這齣,估計會被當成無頭懸案了結。
屍體抬上來的時候,隱有異味,兩旁衙役都不禁後退了兩步,只有錢氏愈發哭的傷心。
公孫琢玉倒是不嫌棄,揮揮手,示意師爺萬重山給他拿一副布手套過來。一邊挽起袖子帶上,一邊步下公堂,掀開了屍體上蓋著的白布。
這還是公孫琢玉第一次看屍體,以往這種事都是仵作乾的。余氏被棄屍於人煙稀少的路邊,衣衫不整,死前發生過性行為。脖頸有一道細細的血痕,被人勒死,初步估計死亡時間是子時至丑時之間,也就是晚上十一點至凌晨三點之間。
公孫琢玉目光在余氏屍體上寸寸巡梭,不放過任何細微之處。最後甚至不顧形象的半跪在地上,俯身去拆散屍體的頭髮。
百姓還是第一次見這種陣仗,議論紛紛:「他這是在做什麼,還審不審案子了?」
「故弄玄虛。」
「莫不是看那余氏漂亮想占幾分便宜?」
那縣太爺的口味也太重了吧。
就在圍觀人群暗自咋舌的時候,公孫琢玉終於停止了那奇奇怪怪的動作。他若有所思,一名女子的生命倘若受到威脅或者侵犯,必然會劇烈掙扎,抓撓踢打,都有可能。
這麼想著,他捏住了余氏的手腕,對方雖是農婦,可漂亮整潔,指甲留了小半寸,蒼白青灰。微微用了些力掰開,裡面暗藏血沫皮肉。
公孫琢玉將余氏的手遞給給錢氏看:「余氏死前,曾經劇烈掙扎,右手指甲劈斷半截,裡面藏著些許皮肉沫子,顯然抓傷了行兇者。」
說完指了指劉耀祖:「幾日時間而已,無論用什麼靈丹妙藥,多多少少都會留下些痕跡,老太太,你看劉耀祖身上可有傷啊?」
錢氏順著看去,但見劉耀祖臉上白白淨淨,脖子也是。有衙役上前直接扒了他的衣服,身上同樣沒有傷痕。
圍觀的大姑娘小媳婦見狀都臊死了,一個勁跺腳。劉耀祖也漲紅了臉,手忙腳亂套上了衣服。
錢氏道:「他許是命僕役害了素雲!」
劉耀祖這種公子哥兒,身邊爪牙一大堆,倘若真要殺人,確實不必親自動手。
公孫琢玉把余氏的手放了回去:「至於這個,他的僕役都有時間證人。劉家還算殷實,僕役端茶倒水,各司其職,皆有媽媽管束,倘若少了一個,定然會被發現。」
說完又道:「對了,平常跟著劉耀祖的那幾個小廝,當夜也和他一同在東來賭坊,有十來個證人。而且據劉家看門的僕役所說,夜間酉時就見余氏跑出了劉家大門,往東邊而去,打更人可以作證。」
換言之,余氏離開劉府的時候還活著,劉耀祖說的也是真話。他如果真的圖謀不軌,何必放人離開。
眾人原以為的真相就那麼被公孫琢玉三言兩語的推翻了,心中不可謂不詫異,紛紛面面相覷。不願意相信,卻又找不到反駁的漏洞。
那富商打扮的老爺站在人群中面露沉思,顯然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他轉頭看向身旁的紫衣男子:「你覺得他說的話有幾分真假?」
杜陵春雙手揣於袖中,垂著眼眸,笑意深不見底,乍看便是十足的奴才樣:「老爺說是什麼,便是什麼。」
而這邊,公孫琢玉已經打算退堂了,他對找兇手這種事沒興趣,收了劉家的錢,證明劉耀祖無罪也就罷了。轉身正欲走上高座,卻聽身後有人朗聲問道:「劉耀祖如果不是兇手,那誰才是兇手?」
嗯?
公孫琢玉回頭,卻見又是之前說話的那個富商老爺,心想這老頭子話也忒多了,小嘴叭叭的。正準備說閒人勿管,誰料圍觀百姓竟也跟著道:「對啊,兇手是誰啊!」
「把兇手找出來,讓余氏昭雪!」
「大人申冤啊!」
系統淚眼婆娑的湊熱鬧:【申冤!申冤!】
公孫琢玉這人沒別的好,非要扒拉一兩個優點出來,那就是有恩必報,講義氣。系統好歹給了他一次命,多多少少也得意思意思,聞言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說完收回邁出的腳步,轉而折返到余氏的屍體旁邊,將她的繡花鞋脫下來給眾人看,只見鞋底滿是紅泥。
公孫琢玉道:「余氏被人發現的地方,在人煙稀少的紅泥道上,整個江州縣只有那一片地方有紅土。她如果是死後被人拋屍,鞋底必然不會沾上紅泥,顯然她是行至紅泥道時遇害的。」
錢氏猶豫道:「可……可紅泥道人煙稀少,靠近半山腰,並不是通往我家的路……」
這個公孫琢玉就不知道了,他又不是神:「她離開劉府已是半夜,要麼天黑慌不擇路,要麼是被歹人脅迫。」
他說完掀起衣袍下擺,半跪在地上,抬起余氏的下巴,將她脖頸上的傷痕露出來給眾人看:「她是被人活活勒死的,傷口很細,不像粗糙的麻繩,而是弓弦等細長柔韌的東西。並且殺她的那個人很強壯。」
余氏顯然被玷污的不輕,臉頰紅痕頗多,像是被人大力親吻,鬍子剮蹭留下的痕跡。
公孫琢玉說至此處,仿佛已經知曉了什麼答案。從地上緩緩起身,摘了手套扔給師爺萬重山:「什麼人會用弓弦,什麼人又住在荒無人煙的山上……」
答案其實已經呼之欲出。
公孫琢玉雙手抱肩,走上高堂,沒骨頭似的靠坐在太師椅上,若有所思,將推測出來的兇手的特徵一一念出:「身上有三道女子留下的指甲抓痕,鬍鬚濃密,家中有弓,身體強壯,住在山上,沒有妻子,孤身一人……大概是附近的獵戶。」
他語罷拍了拍驚堂木,驚醒陷入呆愣的眾人,抬手召來捕頭:「照本官剛才所說的話,速去紅泥道周邊搜查,一應可疑人物悉數帶回。」
捕頭站在堂下,聞言回過神來,立刻領命離去。同時心中暗自納悶,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除了剛上任的那幾天,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公孫琢玉這麼勤快審案。
圍觀百姓都在等待著結果,想看看他們這位縣太爺到底能查出個什麼名堂來,同時禁不住議論紛紛。公孫琢玉列出的那幾條兇犯特徵看似毫無道理,細想卻又不是無的放矢,讓人難以反駁。
余氏的屍體就靜靜躺在堂中央,再灼熱的太陽也沒辦法溫暖幾分,她只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腐爛發臭。人命就是這麼脆弱。
公孫琢玉靠在椅子上,有些困。他不喜歡審案,因為這種事沒辦法給他帶來任何好處,只會徒然浪費精力。劉家尚且還能孝敬一二,錢氏卻是種地的平頭老百姓,能送上一袋子苞谷都算不錯了。
他還是很想當名臣,不論名聲好壞的那種。要載入史冊,證明自己曾經來這個朝代走過一遭。
公孫琢玉閉目養神,靜靜思考著以後的路。該給上司孝敬的還是得孝敬,不然怎麼升官。該撈錢的還是得撈錢,家裡十幾張嘴等著養活呢,還有那麼多門客。只是有一點,這輩子打死都不能投靠到蔡竭門下了。
那就是一個倒霉蛋。
公孫琢玉依舊不覺得自己上輩子的行為有什麼毛病。滿朝文武貪官多了去了,他被揪出來只不過是因為投靠錯了人,這輩子得找個穩點的靠山。
紅泥道離此處雖有一些腳程,但並不算遠。加上那些捕快有功夫在身,搜尋起來倒也快速。過了大概一個時辰左右,外間忽而有人通報,小跑著進了公堂:「報!大人,我們在紅泥道附近搜尋時抓到一個獵戶!」
「嘩——」
百姓聞言一片譁然,不是吧,還真抓到了?!
眾人紛紛回頭看去,並自發讓出了一條道路,只見兩個衙役押著一名身體強壯的男子走了進來。對方滿臉黑須,腰間圍著張舊虎皮,身穿粗布衣裳,外露的胳膊滿是肌肉,掙紮起來連衙役都險些沒按住。
「老實點!快走!」
捕頭將人帶入了公堂,對公孫琢玉抱拳道:「大人,我等依照您的吩咐在紅泥道四周搜尋,無意中瞧見此人形跡可疑,在遠處鬼祟偷看,便捉了來。」
那男子奮力掙扎,哼哧哼哧喘著粗氣:「我沒犯官司!你們憑什麼抓我!憑什麼抓我!」
公孫琢玉眼尖,發現他脖頸處有三道不甚明顯的抓傷,略微坐直了身體:「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男子聞言一怔,似是被他嚴肅的聲音嚇到,終於停住了掙扎,不情不願道:「小人劉二虎。」
公孫琢玉淡淡闔目:「嗯,做什麼營生?」
劉二虎道:「自幼無父無母,在山中以打獵為生。」
公孫琢玉睜開了眼:「可有妻室?」
劉二虎搖頭:「回大人的話,小人自幼貧困,脾性粗魯,再加上家中無長輩張羅,因此尚未娶妻。」
公孫琢玉笑了笑,一身錦袍官服,端的風流倜儻,外間的女子不由得羞紅了臉:「劉二虎,你轉頭看看。」
劉二虎一愣,轉過頭去,卻見地上躺著一個人,用白布蓋著看不清臉。正欲出聲詢問,堂中忽然颳起一陣沒由來的妖風,將那白布吹了開來,余氏的屍體頭偏著,不偏不倚正好對向他。
青白的屍體,散亂的鬢髮,冰涼且泛著屍臭,無聲彰顯著她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
烈陽當頭,有人硬生生嚇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