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現代人穿越到古代的時候,會想做出一番事業嗎?
不一定。閱讀
但公孫琢玉一定是這種人。
他有些傲慢,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回望古人,總會帶著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於是當有朝一夕穿越成大鄴朝呱呱墜地的嬰兒,理所當然覺得自己要做些什麼。
他讀書,識字,考科舉。走了那個年代大部分人都會走的路,雖然不說十年寒窗,但也差不多了。最後被分派到江州做了一名知縣。
知縣,正七品,雖然只是芝麻綠豆小官,但熬幾年也未必不是沒有上升空間。
但在那個貪腐成風的朝代,當清官沒什麼出路。公孫琢玉總覺得老天爺讓他穿越過來,一定是要做一番大事業的,於是削破了腦袋想往上爬。
他當了三年的知縣,手下冤假錯案無數,案子沒破多少,錢財倒是斂了一大堆,最後以此鋪路搭橋,成功投靠貪官一黨。然而還沒來得及撈點什麼好處,皇帝就下旨肅清朝野了。一道聖旨落下,數不清的人鋃鐺入獄。
從前的萬丈雄心,像泡沫一樣,一戳就碎。
京律司的大牢和閻羅王的鬼門關一樣,不是什麼好去處。公孫琢玉在這裡關了半個月,每天都看見數不清的人受盡酷刑,卻求死無門。
大鄴律法嚴明,現如今他不僅被安了個結黨營私的罪名,從前錯判的冤案也都一股腦被翻了出來,按理一個死字是逃不了的。但公孫家的人舉盡全私,獻上萬貫錢財贖罪,依律可減免死刑,只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牢頭看了眼一旁正在磨刀的老師傅,又看了眼已經兩日未進食水米的公孫琢玉,心想受宮刑便宮刑吧,總比死了強不是?
他敲了敲牢門,鐵鏈嘩啦作響:「公孫琢玉,你前頭還有三個人,做好準備。」
公孫琢玉靠牆而坐,囚服穿在他身上,顯得有些空蕩。但依舊是整整齊齊的,不像旁人那麼髒,可見愛潔惜命。
「你們殺了我吧……」
他不過二十九歲的年紀,面上卻呈現一種灰敗之色,閉著眼,不難看出死志。
牢頭樂了一聲:「這可不行,你家裡人把所有值錢東西都賣了,好不容易湊齊贖罪的銀兩替你留下這條小命,下面挨一刀就過去了,最多再流放三千里,總比死了強不是,別人想挨這一刀還沒錢挨呢。」
公孫家的人想讓他活著,但公孫琢玉是一名男子,他寧願人頭落地,也不願意那樣苟活。
牢頭沒等到他的回應,沒在意,轉身離去了。直到太陽落山,巡房的時候才發現不對勁,公孫琢玉竟是滿頭的血,撞牆試圖尋死。
牢頭急了:「他娘的!快點把人抬出來,直接給我切了!閹個人怎麼這麼費勁呢!」
囚犯死在大牢里,看管的人也難逃干係。
眾人七手八腳的把他抬了出來,公孫琢玉習過武,尚有一絲氣力,他直接扼住了最近一人的手腕,力道大得能捏碎骨頭,一字一句嘶啞道:「我求死,不求生——」
這番動靜不知引來了誰,外間忽然一陣齊齊下跪的聲音,牢頭看見來人,也驚慌失措的跪了下來,抱拳行禮:「見過杜司公!」
「何事喧譁,吵的人頭疼。」
公孫琢玉大限將至,眼前血紅一片,看不清來者面貌,但只聽聲音,細軟陰柔,冰冰涼涼,八成是個太監。是他最看不上的娘娘腔,愈發堅定了想死的心。
牢頭猶猶豫豫道:「此人乃江州知府公孫琢玉,貪污受賄,與蔡竭一黨。本該是死刑,他家人施錢替他免了罪,他卻寧死也不肯受宮刑……」
他說這話時心裡打顫,因為面前站著的人雖權傾朝野,卻也是個太監。
杜陵春雙手揣袖,懶洋洋的,垂眸看向地上血人似的公孫琢玉。雖狼狽,不難辨出一副好相貌,一看就是讀書人。心道這些個文人書生就是重風骨,一個個的寧死也不願意當太監,仿佛污了他們什麼似的。
惡劣一笑,似毒蛇吞吐信子,緩慢的道:「不願受宮刑,那便更要受著了。」
牢頭明白了他的意思,連聲應是,正準備將公孫琢玉抬上板床,卻聽杜陵春忽的出聲:「慢著。」
牢頭立刻回身:「司公還有何吩咐?」
杜陵春細長的眼睛眯了眯,眉頭微皺:「你說他是江州人,姓公孫?」
這個姓不多見。
牢頭道:「是,敢問司公,有何不妥?」
杜陵春不語,抬手抖了抖袖袍,指尖白皙纖長,妙若女子,不知想起什麼,沒頭沒尾的道:「江州……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他既不願受宮刑,就免了吧。」
語罷似乎在這個污臭之地待夠了,用帕子掩著口鼻,轉身離去。
公孫琢玉恍惚抬眼,看不清面容,只瞧見那人一截白淨的脖頸被玄色衣領裹得嚴嚴實實,有一點很淺的硃砂紅痣。心頭驟然一松,緩緩閉上了眼。
牢頭見得杜陵春遠去,方才敢直起身形,踢了公孫琢玉一腳:「你命好,杜司公竟免了你的活罪。」
公孫琢玉不動。
獄卒見狀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對牢頭道:「頭兒,他死了。」
這是公孫琢玉在大鄴短暫的一生。沒有青史留名,僅有污臭滿身。他十年寒窗,做了三年知縣,又做了三年知府,冤假錯案共六十四樁,戕害人命一十八條。死後屍身回鄉,萬人唾罵。
他滿心以為自己會在這個朝代創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現在想來不過是個蠢念頭罷了,實在給穿越同仁丟臉。
009看完了公孫琢玉的下場,心想原來是個草菅人命的大貪官,得好好改造才行。翅膀輕輕扇動,牽引著那一縷魂魄游出體外,重新回到了他當知縣的第二年。
江州近商道,乃富庶之地,只可惜雖山清水秀,卻人不傑地不靈,有三害著稱。一害是那密子林里吃人無數的大老虎,二害是清風山上橫行的盜匪,至於這第三害,便是本地知縣公孫琢玉。
那是一位掉進錢眼裡的主,只認金銀,不認黑白。上任以來只知花天酒地,轄內錯判冤案無數,名聲爛透,偏偏山高皇帝遠,沒人能管。
百姓只能哀嘆一聲,自認倒霉。
公孫琢玉素來懶怠,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今日過了午膳時間還沒醒,丫鬟婆子也不覺得奇怪,悄悄把飯菜擺上桌,就又靜悄悄的退了出去,否則吵醒了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床簾靜靜垂下,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裡面躺著的一名男子。他眉頭緊皺,冷汗涔涔落下,像是陷入什麼夢魘中難以自拔,最後嚯的一聲從床上坐起,大口喘著粗氣。
公孫琢玉無暇顧及別的,第一反應就是低頭去摸自己kudang,最後發現東西還在,整個人倒在被子裡差點哭出聲。
嗚嗚嗚,媽的,幸好還在。
009躲在旁邊半天,只見新任宿主咬著被角哭的委委屈屈,鼻頭髮紅,眼角含淚。沒忍住,輕輕飄了過去,好奇問道:【你在哭神馬呀?】
公孫琢玉正喜極而泣,難以自拔,忽然看見一顆藍色的光球飛到自己面前,慢半拍的頓住了動作:「……你是誰?」
古代沒有這麼高科技的玩意兒吧?
系統翅膀輕扇,擺了一個華麗的姿勢:【親,是我幫你重生的喲~】
公孫琢玉不是沒看過那些某點男主重生文,事實上他就是沒少看,所以被荼毒至深,以為自己穿越了就是主角,怎麼作都不會死。
他聞言下意識看向四周,忽然發現場景擺設十分熟悉。捂著跳動頻率有些快的心臟,盯著系統,心想難道自己真的重生了?
他試探性出聲:「你……」
系統語氣親昵:【我是系統009~】
公孫琢玉喉結動了動:「你是幫主角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的那種超級系統嗎?」
系統:【額……】
公孫琢玉:【可以兌換現代物品的無敵商店?】
系統:【這……】
公孫琢玉聽它語氣有異,慢半拍的察覺到不對:「你到底是什麼系統?」
系統:【渣……渣男改造系統聽說過沒有?】
公孫琢玉從床上躍下,僅著一身裡衣,看起來風流浪蕩。他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而後搖頭:「沒聽說過。」
渣男改造?聽著就不像什麼好東西。
系統飛到他身邊,鬥志昂揚的道:【不要緊,以後009會幫助你改邪歸正,好好做人的!】
改……邪歸正?
公孫琢玉看了它一眼:「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是個大清官。」
系統懵了,這年頭的宿主怎麼一個比一個不要臉,茫然出聲:【清官?】
公孫琢玉理所當然:「當然是清官。」
他走至窗邊,伸了個懶腰,因為重生,心情頗好。雖然已經是一名成年人了,但依舊沒能捨棄那種幼稚的念頭:「我的夢想是名垂青史,成為一代名臣,像秦檜!趙高!」
系統默了片刻:【……都不是啥好人呢】
公孫琢玉雙手抱肩,不贊成他的話:「誰說當好人才能名垂青史,壞人也是可以的,而且更容易。」
系統:【你想當壞人?】
公孫琢玉這才發現自己說漏嘴了,低咳一聲:「並非如此,我已經痛哭流涕,洗心革面了。」
他說著,用指尖沾了一下眼角,上面還有未乾的淚痕:「看,我都哭了。」
系統不信他:【你明明在哭你的小jj】
公孫琢玉:「……」
哪裡小?!
就在公孫琢玉準備好好和它掰扯掰扯這個問題的時候,師爺萬重山忽然一路疾跑了進來,在外面急促敲門:「大人!大人!不好了,有人擊鼓鳴冤了!」
公孫琢玉生平最討厭審這些東西,更何況他起床氣大:「沒看見本大人還沒起床嗎,天大的事兒也讓一邊,押後再審!」
萬重山年過四旬,氣的山羊鬍子一翹一翹:「大人,這件案子您已經推了三次,再不去就出人命了!」
公孫琢玉拂袖:「死的不是我家人就行!」
系統目光一凜:【刺啦——】
電流閃過,只聽噗通一聲,公孫琢玉直接被電倒在地。他自幼習武,勉強哆哆嗦嗦站直了身形,正欲看看是怎麼回事,結果就見那個奇奇怪怪的藍色光球聲音嚴肅的道:【親,這樣是不對的。】
所以,
【快去審案叭~】
公孫琢玉:「……」
要說這件案子,其實幾天前就已經審過了。
村東頭有一戶人家,住著一個年輕貌美的俏寡婦余氏,為人賢淑,雖然丈夫早年戰死沙場,但一直盡心侍候公婆。
有一日她上市集買布,誰曾想被劉員外家的公子看上擄了去,翌日清早便衣衫不整的被丟到了路邊,等發現的時候人已氣絕。
她公婆俱已年邁,白髮人送黑髮人,令人唏噓。但奈何劉員外財大勢大,花錢買通了狗官,硬是幫那劉公子洗脫了罪名。
這日那余氏的婆婆又來府衙門前擊鼓鳴冤,頭髮花白的年紀,在同鄉攙扶下拄著拐杖走了十幾里山路才到此處,就是路人看了也於心不忍。
路邊賣面的攤販見狀搖頭:「得,又是白跑一趟。」
旁邊的桌子坐著一隊商旅打扮的人。為首的男子通身威嚴,氣勢不俗。聽聞小販這話,來了興趣:「敢問閣下,何出此言?」
小販一邊動作熟練的扯麵,一邊和他們閒話:「一看幾位就是外地來的吧,咱們這位縣太爺,不著四六的很……」
說完看了眼天色:「這個時辰估摸著還沒醒呢,再者說,那余氏的婆婆來過好幾次,每次都被衙役給打發回去了,縣太爺擺明沒想管,只怕又是白跑一趟。」
他自顧自說的起勁,全然沒發現那位老爺眉頭已經皺了起來:「原以為江州民風淳樸,百姓定然安樂富足,想不到父母官卻是此等人物。」
旁邊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年公子低聲道:「父親息怒,我大鄴官員眾多,尸位素餐之輩想來只是少數。」
老爺並不答話,飲了一口茶,大抵覺得滋味一般就放回去了,從位置上起身道:「走,咱們去瞧瞧。」
少年公子欲出聲阻止,誰料卻被一名紫衣男子按住了手。對方從頭至尾一言不發,身量纖細,膚色比女子還白。眉眼細長,隱有雌雄莫辨之態,聲音陰柔沙啞:「大內高手在暗處,公子不必憂心。」
少年公子對他似乎十分尊敬,頷首點頭:「舅舅說得有理。」
杜陵春這才鬆開手,用帕子緩緩擦拭指尖,慢悠悠收入了袖中。
余氏的婆婆不願離去,跪在府衙外的台階上,模樣飽經風霜,老淚縱橫,叩首不起:「求大人替老婦申冤,求大人申冤……」
周圍漸漸聚起一堆看熱鬧的人,心善的不免相勸:「老人家,快回去吧,跪壞了身子可怎麼是好。」
「知縣大人不會出來的。」
「這狗官與劉家狼狽為奸!」
就在大家議論紛紛的時候,府衙大門竟是吱呀一聲打開了,只見公堂兩邊站著三班衙役,水火棍擊地,齊喊威武。一名師爺模樣的人從裡面走了出來:「何人擊鼓鳴冤,堂內述冤!」
眾人一驚,不免抬頭看天。這太陽是打西邊兒出來了,縣太爺居然升堂了?!
公孫琢玉一身七品淺綠官袍,銀帶九銙,高坐公堂之上,看起來倒也人模狗樣。雖然他一直覺得這種顏色的官服丑爆了,穿起來就像個綠王八。
公孫琢玉見余氏的婆婆被帶上來,一拍驚堂木,象徵性詢問道:「堂下何人,因何擊鼓?」
余氏的婆婆顫顫巍巍下跪:「大人明鑑,老婦錢氏,乃河口村人,前日我那可憐的兒媳被鎮上劉員外家的公子強擄去害了性命,求大人申冤啊!」
這個時代沒有手機也沒有電腦,娛樂資源相當匱乏,外面擠滿了聽審的百姓,都伸長了脖子看熱鬧。
公孫琢玉清風朗月,一副正人君子的長相,偏偏形跡浪蕩。他懶懶倚靠在椅子上,打了個哈欠,摩挲著腰間一塊質地上好的玉佩,愛不釋手——
劉員外送的。
「你無憑無據,為何斷定是劉員外家的公子害了你兒媳啊?」
一看就是個昏官。
系統落在公孫琢玉肩膀上:【你是不是有點偏袒劉家了?】
「噓,」公孫琢玉道,「我也不想,但他們給的太多了。」
系統警告他:【好好審案,不然009會電你的】
公孫琢玉低咳一聲,慢半拍的坐直了身形。只見錢氏跪在堂下,聲淚俱下的道:「那日……那日許多人都瞧見劉耀祖將我兒媳擄進了府中,翌日清早人就死了,衣衫不整,分明是玷污所致,除了他還會有誰。」
公孫琢玉摸了摸下巴:「就算是他擄了去,也不一定是他殺的,你親眼看見他殺了嗎?」
他只是在偏袒劉家的基礎上提出自己的看法,但落在百姓眼裡,就是蛇鼠一窩。外間罵聲一片,不知是誰砸了一片菜葉子進來:「狗官!」
公孫琢玉一拍驚堂木:「誰罵的,給本官站出來!」
沒人應聲,傻子才會站出來。
師爺萬重山在一旁重重咳嗽,出聲提醒:「大人,該審案了。」
公孫琢玉不與他們計較,一面派人去傳喚劉耀祖,一面對老婦人道:「錢氏,非是本官不肯替你申冤,而是仵作驗屍,余氏死於夜間子時至丑時之間,而在這個時間點,劉耀祖正在東來賭坊搖骰子,同行人皆可為證。」
錢氏年紀大,且是鄉里人,嘴笨,訥訥不知如何辯解。外間不知是誰沉聲問道:「倘若那劉耀祖買通旁人做假證,自己身處賭坊,卻又使手下害命,又如何?」
公孫琢玉循聲看去,卻見是一名面色威嚴的富家老爺,輕拋著手中的玉佩道:「照你如此說,衙門審案也不必要人證物證了,反正俱可以偽造買通。」
說話間,劉耀祖已經被帶到。人估計剛從窯子窩裡扒拉出來,衣衫不整,滿身脂粉香氣。看見錢氏,面色一變,隨後對著公孫琢玉下跪:「草民劉耀祖,見過大人。」
公孫琢玉示意他平身:「你前些日子可曾擄一女子回家?」
劉耀祖沒忍住又看了眼錢氏,隨後收回視線:「回大人,那小娘子貌美,草民不過想將她請回家中吃幾口茶罷了,誰曾想她不領情,又哭又鬧又尋死的,草民只得放她離去了。」
錢氏聞言忽然激動起來,撲上去要打他,聲音蒼涼悲痛:「你胡說,你若放她離去,人怎會死了,分明是你將她玷污之後又殺害!我可憐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年紀大,撲在地上哭的差點背過氣去,鬢髮散亂:「大人,我夫君為國征戰,在戰場上斷了一條腿,我兒子守衛邊疆,亦是身首異處,全家便指望素雲一人,為何落得如此下場,為何有冤難訴……」
古代戰亂連年,當兵更是十死無生。死了一名女子,卻是絕了一家的希望。在外間聽審的眾人不禁嘆息,原來是忠烈之後……
劉耀祖臉色難看:「大人,草民真的沒有殺人啊!」
他背著眾人,在懷裡比了個三,拼命提醒公孫琢玉:我家給你送了三千兩銀子吶!
系統整個球哭的不能自抑,用翅膀啪啪打公孫琢玉的腦袋:【好可憐,你快點審案,快點!】
公孫琢玉被它打的眼冒金星,只能照做,用力一拍驚堂木,沉聲道:「來人,將余氏的屍體抬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