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了一夜的雨,清早就放晴了,空氣帶著微微的潮意,夾雜著泥土的微腥,氣溫也降了不少。徐猛剛把顏娜送進學校,耳畔忽然響起一陣由遠及近的摩托車轟鳴聲,抬頭看了眼,卻見聞炎騎車停在了六中門口,後面坐著靳珩。
喲嚯。
徐猛喝了口豆漿,邁步走過去:「稀奇,你倆這是又攪和到一起去了?」
照他看來,聞炎收小弟就跟鬧著玩兒一樣,要管不管的,誰也不知道他們在搞什麼名堂。
聞炎早知道徐猛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挑眉想說些什麼,但想起身後還坐著靳珩,又咽了下去,把車停在路邊,語氣涼嗖嗖的:「關你屁事。」
靳珩下車,然後摘掉頭盔遞給聞炎,看起來和往常沒什麼兩樣,理了理凌亂的頭髮:「我先去上課了。」
聞炎接過頭盔,結果被靳珩用指尖在掌心輕撓了一下,手一抖險些沒拿穩,他下意識看向對方,卻只對上靳珩笑意不明的眼睛,心頭又慌了一瞬。
聞炎不知想起什麼,皺了皺眉:「先等會兒。」
他說完從車上下來,然後走到校門口的過早攤子前買了一些早餐,兩隻手拎得滿滿當當,遞給靳珩道:「吃完了去上課。」
靳珩瘦不拉幾的,一看平常就沒好好吃飯。
聞炎買的早餐都能湊一桌午飯了,靳珩掃了眼他手上的大袋小袋:「我吃不完。」
聞炎:「那就挑你喜歡的,剩下的我吃。」
煎包,煎餃,糯米卷,豆漿,面窩,他恨不得把老闆攤子上的小吃全部都挑了一遍,倒是很符合聞炎一慣的豪氣作風。靳珩隨便拿了兩個,礙於徐猛在旁邊,沒多說什麼,只道:「我先進去了,你早點回學校。」
聞炎嗯了一聲,卻在靳珩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忽然冷不丁說了一句話:「我給你反悔的機會。」
靳珩腳步頓住,下意識回頭看向他。
聞炎卻已經把手裡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丟給徐猛,徑直上了摩托車,張揚的行事風格依舊引來不少女生的側目,他並不看靳珩,只是望著前方有些擁堵的道路,聲音低沉道:「三天之內,你想反悔隨時可以。」
但如果事情定了,三天過後,靳珩就再也沒有退出的權利。
聞炎不是那種可以輕易招惹了,反悔之後又可以讓你乾乾淨淨抽身離去的人,就像沒有誰能在招惹獅子之後全身而退,靳珩在做一件非常危險的事,卻猶不自知。
靳珩笑了笑,然後走到聞炎跟前,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問道:「需要我當著所有人的面,親你一次嗎?」
讓所有人看到,這樣就算想反悔也沒有餘地了,靳珩的膽子遠比聞炎想像中要大得多,也瘋得多。
聞炎詫異抬眼,卻見靳珩已經轉身離開了,踩著上課鈴聲走進了校園裡面。
徐猛:「???」
徐猛本來就搞不清楚狀況,現在更茫然了,他抱著聞炎買的一大堆東西,神色疑惑:「什麼三天?什麼反悔?你們在說什麼?」
聞炎收回目光,掃了他一眼,覺得徐猛太八卦:「不該問的別多問。」
六中最近分班在即,可以說是一場大規模洗牌,排名表上每隔三十五個人,中間都會劃分出一條線,如果後期沒有異軍突起的情況,基本上就定下來了。
期間六班的班主任還特地召開了一次家長會,著重強調這次分班的重要性,班上的一些學渣刺頭不痛不癢,但架不住他們父母緊張,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四處張羅著聯繫補習班。
優等班和平行班之間是有區別的,而平行班和差班之間又有著一段差距,就算擠不進優等班,但也不能掉到差班去,這是大多數家長的想法。
顏娜也被她媽媽煩的一個頭兩個大,課間無不抱怨的對靳珩道:「我這個爛成績,上什麼補習班啊,初中的東西都忘光了,我媽還非得讓我擠進平行班,補習老師說的那些我一句都聽不懂。」
顏娜底子不行,但其實挺聰明,靳珩把她剛做的試卷翻開看了眼,勸說道:「好好聽課,說不定能擠進去。」
他嚴格來說已經算是一個成年人了,對於顏娜目前的學生身份,只能這麼勸,雖然學不學的主要靠自己,環境只是其中一個次要因素。
顏娜道:「我聽老師說了,你去一班肯定穩了,到時候換了新地方,你可別又被人欺負。」
成績好也不一定都是書呆子,岑清華那幾個就不是省油的燈,總是打壓成績比自己好的人,顏娜還真怕靳珩才出虎穴,又入狼窩。
「也不一定,」靳珩說,「說不定我還跟你一個班。」
顏娜:「你開什麼玩笑。」
靳珩倒是沒看出一點開玩笑的樣子,跟討厭的人一個班,倒不如跟熟悉的人一個班,反正在哪兒都是學,他輕按著手中的筆帽,也許心底依舊想從這個泥潭中抽身而出。
班長唐果剛從老師辦公室回來,手裡拿著一摞學雜費的明細表,挨個發下去:「這是上次的教材費,大家明天記得把錢帶過來,然後統一交到我手裡,千萬別忘了。」
老師為了提高升學率,課外找了很多套卷讓學生購買練習,是筆不小的數目,毫不誇張的說,他們一個月寫的卷子摞起來能堆成一座小山。
靳珩掃了眼學雜費明細,然後疊起來,放進了口袋。
系統問:【你是不是沒錢啊?】
靳珩似笑非笑的反問它:「難道你有錢?」
系統不好意思的搖了搖頭,有些害羞,小聲道:【我也沒有……】
它一顆球,哪裡來的錢呢,電倒是有不少。
靳珩確實沒錢,他爸爸在外面躲債,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看見人影了,這些年靠著家裡留著的一點錢勉強過日子,但也是捉襟見肘,坐吃山空畢竟不是辦法。
系統掰著翅膀算了算:【你還有兩個月就放暑假了,可以出去找工作啦~】
靳珩心想為什麼要出去工作,不動聲色轉了轉筆:「有人會給的。」
聞炎。
系統打住了他這個危險的想法:【噓,不要吃軟飯,萬一被別的系統盯上就不好了。】
靳珩動作一頓,然後抬眼看向它:「什麼意思?」
系統:【意思就是……世界上不止我一個系統,如果觸犯規定,你就會被別的系統強行綁定。】
宇宙空間站有很多部門,依靠各種無名的能量維持運轉,人類的愛恨喜怒,貪婪慾念,善良正直,都有可能成為能量來源。
009分屬渣男改造部,它們通常會從上一任宿主身上汲取改過自新的能量,然後作為下一任宿主的重生能源,如此往復,循環利用。
靳珩垂眸,作為一個無神論者,他現在覺得這個世界太過玄幻:「被別的系統綁定又怎麼樣?」
系統輕輕扇了扇翅膀:【你會受到很多限制。】
009的任務是制止宿主去做不可挽回的壞事,同理,如果被別的系統綁定,規則也會隨之改變。
例如軟飯部的系統會制止宿主吃軟飯,強迫性自立自強;真言組的系統會制止虛偽的宿主說謊話,強迫性口吐真言;拯救部的系統會選擇因為天災人禍瀕死的宿主,讓他們去各個世界拯救瘋批反派,以此換取重生機會;逆襲組的系統會幫助原本命運悲慘的炮灰宿主逆襲走上人生巔峰……
再例如,一些邪惡的系統依靠負能量運轉,它們會以權欲金錢為誘餌,讓原本默默無聞的宿主去奪取本屬於別人的機遇,吸取他們內心逐漸膨脹的欲望作為能量。
009嘆了口氣,這年頭不止當人難,當球也難,同行競爭激烈,不好做啊,它末了做下定論,語重心長的對靳珩道:【渣和吃軟飯,你選一個就好了,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它學了點人類俗語就開始亂用。
靳珩聞言嗤笑一聲,想笑,但又沒能笑出來,對於系統說他又渣又軟的話不置可否,冷著臉拉開椅子,轉身走出了教室。
靳珩對錢不感興趣,也不稀罕錢,但現在被系統明晃晃指出他在吃軟飯,面子上掛不住是真的。
六班下午體測,跑完八百之後老師就讓他們自由活動了,靳珩找了個位置坐下,結果目光不經意掃過校門外面,發現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那裡,起身走了過去。
聞炎在靠近操場的欄杆外面,藍白的校服外套,一看就是學生,但指尖夾著的煙和手背上晃眼的紋身,又不得不讓人將他歸類於不良少年之流。
靳珩看了看高高的護欄:「你怎麼來了?」
還沒到放學,現在應該是上課時間。
聞炎抽了口煙,被煙霧熏的眯了眯眼睛,漫不經心的道:「翹了。」
靳珩:「為什麼?飆車?打架?」
聞炎想說都不是,他就是感覺怪怪的,也沒辦法靜下心聽課,不知不覺就晃到六中門口來了,看見靳珩的時候,又詭異的平靜了下來。
聞炎手裡拎著一杯奶茶,從欄杆縫隙里遞給靳珩,就那麼隔著鐵欄杆和他說話。靳珩倒是沒想到他會買奶茶,莫名的看了一眼:「給我的?」
聞炎心想不是給你的難道是給鬼的,但想起他們兩個現在的關係跟以前不一樣,好歹咽回去了,嗯了一聲,看起來有些彆扭。
靳珩心想他又不是小女生:「為什麼忽然買這個?」
聞炎就是看見徐猛每次給顏娜買,有樣學樣而已,自己也感覺怪尷尬的,挑眉道:「讓你喝你就喝,哪兒那麼多為什麼。」
靳珩摸了摸手裡的熱奶茶,隔著豎狀的黑色鐵欄杆看向聞炎,對方冷峻的面容被分割的有些不大清楚,莫名想笑:「你覺不覺得你像在探監?」
聞炎頓了一下,發現確實怪像的,屈指彈了彈鐵質的欄杆,發出一陣低沉的嗡鳴聲,隨口道:「監獄裡可沒這麼舒服。」
靳珩不知想起什麼,抬眼看向聞炎,肩膀抵著門,聽不出情緒的問道:「是嗎?」
聞炎其實也不太清楚,但關進監獄裡的能是什麼善茬,跟一群罪犯關押在一起,用頭髮絲想就知道舒服不到哪兒去:「可能吧。」
靳珩背靠著門,忽然不說話了,望著遠處地面一灘潮濕的水坑,有些出神。
聞炎後退幾步,目測了一下圍欄的高度,然後動作利落的翻身過去,動作熟練,顯然是慣犯,落地時發出輕微的細響。
他越過圍牆,到了「監獄」裡面。
靳珩終於回神,捏住吸管喝了口奶茶,卻沒嘗出什麼滋味,對於聞炎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常動作感到詫異,用目光發出詢問。
聞炎無論在哪兒都是有恃無恐的,到了六中,就像到了自己的地盤,他隨手拍了拍校服外套蹭上的灰,然後踩滅菸頭,儼然一副混混做派,見不遠處的體育看台上有空位,對靳珩道:「走,過去坐著。」
靳珩抬手,拈掉他肩頭的一片碎葉,在學校里,到底不能做什麼親密舉動:「你不怕被人看見?」
聞炎可不是什麼「無名小卒」,這一片的混混就沒幾個不認識他的。
聞炎上看台找了個位置,然後一腳踩在前排座位的椅背上,相當霸道且沒什麼公德心:「看見就看見,我看誰敢多嘴嚼舌根。」
青春期女生對于帥氣的不良少年總是有一種莫名的情節,體育課不少女生都扎堆坐在一起聊天休息,有眼尖的發現聞炎忽然出現在她們學校,頓時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又驚喜又害怕,壓低了聲音竊竊私語。
「哎哎哎,你看,那個是不是崇明的聞炎?」
「我沒見過,不過好帥啊!!」
「噓,聲音小點,被他發現就不好了。」
「靳珩居然認識他,關係好像還不錯。」
聞炎某種意義上思維挺直的,從來不關注那些,他目光落在球場上,然後問靳珩:「你們班的人?」
靳珩點頭,把奶茶塞到聞炎手裡,從口袋裡拿出紙巾,擦了擦座椅邊緣沾到的一些雨水,然而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聞炎忽然問道:「哪些人欺負過你?」
靳珩動作頓住。
聞炎目光鎖定球場上的人,帶著些許銳利,一隻手落在靳珩肩膀上,微微用了些力將他拉過來,迫使他看向球場:「哪些人欺負過你,指給我看。」
靳珩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在球場上或笑或鬧,追逐著那顆來回傳送的球,指尖動了動,隔空落在一個人身上:「他。」
聞炎記住了:「還有呢。」
靳珩指尖偏移,就要落在第二個人身上,卻忽然被系統圓滾滾的藍色身軀擋住了視線,對方撲棱著翅膀,沒有屬於人類的五官,卻莫名讓人感到一種嚴肅的氣氛。
系統輕聲說:【別這樣……】
靳珩在不著痕跡的引導聞炎犯錯,他明知道指了之後,結果是什麼,卻偏偏還是要這麼做,他依舊將聞炎當成手裡的刀,讓對方替他報復。
靳珩眯了眯眼,不說話。
系統提醒他:【觸犯規則會遭受電擊懲罰。】
靳珩譏諷勾唇,眼中一片冰涼的冷意,系統所謂的電擊懲罰並不足以嚇到他,但不知為什麼,手還是慢慢落了下來,摩挲著指尖,對聞炎抿唇道:「我看不清。」
聞炎也不急於一時,他微微鬆開靳珩,直視著他,一字一句低聲道:「以後誰欺負你,要告訴我。」
他們不在一個學校,聞炎再厲害,也沒辦法面面俱到。
靳珩借著座椅的遮擋,微涼的指尖在聞炎掌心輕輕划過,不知帶著怎樣的意味,慢條斯理:「嗯,我知道。」
聞炎又坐了一會兒,直到他們快下課的時候才從座位上起身:「我先回學校,放學來接你。」
靳珩坐在位置上,沒有聞炎那種踩椅子翹二郎腿的習慣,看起來又安靜又乖,聞言微微偏頭看向他,髮絲被陽光照的有些透明:「今天去我家坐坐。」
後面沒有「嗎」,所以這不是問句,也並不是在徵求他的同意,詢問他的意見。
聞炎眼皮子一跳:「去你家幹什麼?」
靳珩乾脆從座位上起身,頎長的身形灑落一片陰影,比聞炎高了半個頭,單手插兜,目光落在聞炎的唇上,意味不明,含糊其辭:「親你……」
聞炎瞪眼。
靳珩笑了笑:「請你喝茶。」
聞炎噎了一下,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反正每次和靳珩說話,他總是跟不上節奏,懶得繞路走台階,手一撐正準備從看台躍下去,卻聽靳珩道:「你要是想做點別的,我也不介意。」
靳珩的眼睛似寒潭幽深,他靠在椅背上,目光寸寸掃過聞炎少年料峭的背影,勁瘦的腰身,隱隱能窺見幾分桀驁不馴,有些好奇,滋味是否也和上一世般嘗起來那麼帶勁。
聞炎莫名讀懂了他的目光,躍下看台的時候差點摔倒,心想靳珩就他媽的是個小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