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伯也緩過勁來了,忙從地上爬起來把阿瑛護在身後:「官老爺,這珠子真是小民出海所得,我祖祖輩輩世居於此,可從未見過什麼鮫人啊!」
王崇喜正欲說話,曲淳風便已經打斷他,聲音淡淡,似有不虞:「一顆普通的珠子而已,王公公若再糾纏不休,只怕已經日落西山了,我們等得,陛下可等得?」
阿瑛和林伯已經認出了他,紛紛面露驚詫,卻不敢出聲,顯然沒想到當初來借路討水的窮酸秀才竟是當朝國師。
王崇喜聽他把陛下搬出來,也不好再做什麼,掂了掂手裡的鮫人淚珠:「國師有所不知,旁人可以暫且不捉,只是這對父女必須留下來,待查明底細後再行處置。」
語罷揮手,那些從宮中被帶出來的御林軍便立刻上前將阿瑛和林伯捆起來強行押到了船上,王崇喜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曲淳風若再阻攔難免顯得別有用心,只好同意。
他們如此大張旗鼓的搜尋海面,普通魚群都被嚇的不敢冒頭,更何況鮫人,故而曲淳風並不擔憂,任由王崇喜去折騰,折騰的動靜越大越好。
只是希望,那鮫人不要傻到自己冒出來……
曲淳風和王崇喜上了其中一艘船,另外十幾艘分別朝著東南西三個方向去搜尋,另還有數百水中好手直接入水布下了天羅地網,知道的是搜尋鮫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抓什麼了不得的朝廷重犯。
這個辦法又蠢又耗時間,在鮫人沒有現身的情況下,無異於大海撈針,十年也未必能找得到。曲淳風偏偏不說,尋了個位置坐下,目光靜謐的睨著起伏不定的海面。
王崇喜上了年紀,加上第一次坐船,難免頭暈目眩,未過兩個時辰便趴在圍欄邊吐的不行了,曲淳風看了一眼,收回視線:「王公公不如去岸上歇著吧,你若出了岔子,在下也不知該如何向陛下交待。」
王崇喜灌了好幾口熱茶,這才緩過勁來,面色蒼白的被侍從攙扶著坐下,他見天一門眾人事不關己的站在一旁,曲淳風又毫無動靜,似是在看笑話,心中也有了些惱意,朝著皇城的方向拱手道:「陛下信任國師,視您為肱股之臣,故而將重任交託,可咱家今日一看,原來也不過如此,天一門能人異士眾多,國師便是日日這樣坐在船上搜尋鮫人的麼?」
明宣在一旁聽見,心想這個死太監,他們不坐在船上搜尋還能怎麼搜尋,跳下去不淹死了嗎。
曲淳風仿佛未聽出他言語中的諷刺,坐在原位,不動如山:「說來慚愧,在下與師弟都不熟水性,實在有心無力,讓公公見笑了。」
王崇喜聞言面色青了白,白了青,到底對曲淳風有幾分忌憚,好懸忍下了一口氣,然而沒過多久派出去的水手就都狼狽的游回來了,因為天氣寒涼,個個都凍得直打擺子。
王崇喜見狀快步走上前問道:「可有發現鮫人蹤跡?」
那為首的漢子跪在地上,凍的唇色青紫,哆哆嗦嗦道:「回……回大人……這海面遼闊……屬下等實難搜尋啊……」
「廢物!」
王崇喜怒極聲音拔高時,調子尖的都有些破音,他在甲板上急的來回踱步,像熱鍋上的螞蟻,末了不知想出什麼辦法,忽的頓住了腳步:「來人!將那兩個漁民帶上來!」
曲淳風聞言倏的睜眼,面無表情看了過去:「公公想做什麼?」
王崇喜也不裝什麼了,雙手揣在袖子裡,陰陽怪氣的道:「國師既然不肯出力,咱家只有自己想辦法了,那漁民既然有鮫人淚珠,十足十與鮫人有關係,他們的嘴就算是鐵打的,咱家也得撬開。」
宮中陰司手段甚多,王崇喜又是一路摸爬滾打上來的,掌管著整個內廷的太監宮女,審問一事他最在行,私底下有個笑面蛇的稱號,便是說他佛口蛇心,手段毒辣。
阿瑛和林伯很快被士兵押著帶了上來,明晃晃捆在甲板的柱子上,王崇喜踱步到他們面前,最後停在了阿瑛身旁:「多好的小姑娘,若是扔到海里餵魚,豈不白費了青春年華。」
林伯嚇的臉色煞白:「官老爺,小女與此事無關啊,我們只是本本分分的漁民,從未犯過王法,請您開恩,請您開恩!」
說著老淚縱橫,如果不是被捆著不能動彈,只怕現在已經跪下來磕頭了。
王崇喜不為所動,將臂彎里的拂塵轉了個圈:「咱家也不是那鐵石心腸的人,只要你們老老實實交待,這鮫人淚是哪兒來的,又該如何尋到鮫人,我必定放了你們,而且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阿瑛咬死了一句話不改,冷冷偏過頭:「我不知什麼鮫人淚,更不知什麼鮫人,這珠子是我阿爹在海里撿的。」
王崇喜看出她是個硬骨頭,不吃點苦頭只怕不會張嘴,抬手揮袖,冷笑道:「來人,將她扔進海里去,我倒要看看你阿爹是如何撿得這鮫人淚的,姑娘若能再撿一顆一模一樣的,咱家便撈你上來。」
這樣的天氣,海水冰涼刺骨,鐵打的漢子進去都只怕熬不住,更何況一名柔弱女子。
阿瑛頭髮被海風吹的凌亂,面色白得幾近透明,毫無血色,聞言直接啐了一口,聲音倔強:「狗官,有本事就殺了我!」
曲淳風思及上次自己與那條名為阿燼的人魚在水下打鬥,對方為了救阿瑛連命都不要,倘若真的看見阿瑛落水,只怕一定會從水面現身,緩緩摩挲指尖,正思忖著該怎麼辦,系統就彈了出來。
系統飛到曲淳風肩頭落下,用翅膀焦急的拍了拍他的後頸:【親,救救她吧。】
曲淳風心想這妖孽倒是善心,見兩名官兵押著阿瑛往圍欄邊走去,看了眼明宣,後者便立刻心領神會的帶著人上前攔住了他們去路:「站住!」
王崇喜見狀瞪眼:「你們大膽,還不速速退下!」
天一門眾人巋然不動,持劍相對,作對的意思太明顯,御林軍紛紛拔劍指向他們,雙方竟隱隱形成了對峙之勢。
王崇喜下意識看向曲淳風,指著明宣等人的手都氣抖了,出聲質問道:「敢問國師,天一門這是要造陛下的反嗎?!」
天一門受皇權特許,可見官不拜,只需聽從一人的命令,那便是當朝國君,現如今明晃晃的作對,不是造反是什麼?
王崇喜是真的沒想到他們膽子會大到這種地步,左右環視一圈,見這艘船上僅有一百餘名御林軍,不由得有些慌:「違背陛下命令,這可是死罪!」
天一門向來都是師弟聽師兄的,師兄聽師父的,師父聽皇帝的,現如今皇帝不在,師父被軟禁,他們自然只聽命於曲淳風一人。
曲淳風暫時不想撕破臉皮,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笑,卻又看不出什麼笑意:「王公公無需驚慌,我等並無違背之意,只是陛下愛民如子,這位姑娘又身體嬌弱,扔進海里只有死路一條,傳出去豈不污了陛下聖名。」
王崇喜一直忠心於昭寧帝,現如今昭寧帝病重,急需鮫人煉製長生藥,一時一刻都耽誤不得,當下只覺曲淳風是故意為之,恨的牙痒痒:「兩個賤民罷了,今日縱死在這裡,那也是他們的造化,國師一再阻攔,不分尊卑上下,莫不是巴不得陛下早日駕崩,可別枉費了洪大人栽培你的一片苦心!」
聽他一再提起洪觀微,曲淳風目光也冷了下來:「陛下既將重任交與我,那便容不得旁人發號施令,論尊卑,公公只是一個五品內監,又何來的膽子在我面前頤指氣使?」
他語罷,掌心凝聚玄氣,袖袍一翻直接拍向了身旁的椅子,只聽砰的一聲巨響,那木椅竟是瞬間炸裂開來,將王崇喜嚇的趔趄後退,心驚膽顫不敢再言語半分。
曲淳風冷冷環視四周:「再有忤逆犯上者,便是如此下場。」
王崇喜捂著心口,一口氣喘不上來,只讓人覺得他下一秒就會暈厥過去,侍衛連忙將他攙到一旁坐下,請了隨行的醫官來把脈施針。
明宣見狀看了眼阿瑛:「大師兄,這姑娘該怎麼辦?」
曲淳風:「放了。」
王崇喜聞言一下從椅子上支楞起來了:「不能放!」
曲淳風一個眼神掃過去,王崇喜又蔫了,下意識往椅子裡面縮了縮,聲音不自覺降了幾個調,卻仍是梗著脖子道:「不能放,這兩個人不能放,但凡有關鮫人蹤跡的都不能放,不傷性命也可,待著陸之後直接押送刑獄,諒他們不敢不招!」
若不是船上沒刑具,王崇喜早就動手了。
阿瑛看出他們意圖搜尋鮫人,自己橫豎都是死路一條,不由得萬念俱灰,痛苦的閉了閉眼。
曲淳風聞言正欲說話,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驚呼聲,緊接著是重物落水的聲音,下意識回頭,卻見阿瑛竟是沖開侍衛的阻攔直接縱身跳了下去,幾個海浪打來,須臾便不見了身形。
林伯目眥欲裂的喊道:「阿瑛!」
明宣也慌了神:「大師兄,我們該怎麼辦,她身上還綁著繩索呢!」
曲淳風走至圍欄邊往下看去,沒發現阿瑛的任何蹤跡,沉聲命令道:「熟識水性的速速下海,把人給我救回來!」
船上的那些官兵不少都是水師出身,聞言三兩下脫掉衣服,下餃子似的跳入了海中,王崇喜也跟著擠了上來:「快快快,把人撈起來,萬不能讓她跑了!」
官府派出數十艘戰船,又大肆驅趕漁民,這麼大的動靜鮫人怎麼可能沒有察覺,阿燼憂心林伯一家,一直隱在暗處,卻見他們被官兵抓住,幾次三番想去救人,卻被同伴阻攔難以掙脫,如今眼見著阿瑛跳海,再也忍不住,奮力掙脫游向了官船。
王崇喜雖老眼昏花,可也不至於全瞎,他原本正站在圍欄邊觀察情況,卻忽的看見海面有一抹上半身為人,下半身為魚的影子飛快游過,心臟狂跳不止,瞪大眼睛指著海面對官兵吩咐道:「快快快,鮫鮫鮫……鮫人!」
那些官兵原本正在四處搜尋阿瑛的身影,忽而聽見王崇喜的聲音,不由得紛紛冒頭看向船上,卻見他正指著海面一臉激動的說著什麼,只是海浪聲太大,加上距離太遠,聽不太清楚。
曲淳風淡淡抬眼,看向那些官兵道:「王公公叫你們快點救人,聽不見嗎?」
語罷拈起一粒碎石,暗中擊向王崇喜腳腕,後者站立不穩,噗通一聲直接從圍欄上摔了下來,重重跌在了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