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鮫珠

  那顆鮫人淚堪堪成形,質地微軟,過了那麼片刻,才真正凝結成珠,淡藍色半透明,在月色的照耀下閃過一抹流光,比楚宮國庫珍藏的那幾顆還要美上十倍。

  曲淳風無意識攥緊了手心,那種沁涼的感覺一直透到了心底,他似乎想對臨淵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與對方解釋,眉頭緊鎖,低低出聲:「姑娘……」

  話一出口,他忽然反應過來面前這條鮫人是男子,又尷尬的閉了嘴。

  臨淵抿唇看向他,睫毛上還掛著一點淚珠,側臉在朦朧的夜色下看出了幾分氣惱,小聲道:「我就是雄性,我有什麼辦法……」

  性別又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曲淳風閉了閉眼,腦子亂糟糟一團,既恨自己意志不堅,也恨自己顧慮太多,他見臨淵體溫恢復正常,料想發情期已經過了,微微用力掰開對方的手,然後抽離身體,撿起散落的衣服匆忙穿上。

  臨淵不會走路,他看了看自己的腿,到底還是變回了尾巴,上面有一處掉了三片魚鱗,雖然不怎麼明顯,但對於愛美的鮫人來說卻是一件大事,抱著尾巴有些心疼的摸了摸。

  曲淳風一回頭,就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海灘上,腳步不由得頓了頓。

  也許就像系統說的,他連魚都日了,日個男人算什麼,想開點就好了。

  曲淳風靜默片刻,又走了回去,他見臨淵的衣衫落在地上,俯身撿起來,然後抖掉上面的沙礫,有些生疏的給他披上。

  臨淵見他去而復返,仰頭看著他,墨藍色的眼睛剔透漂亮,魚尾尖輕輕動了動,又安靜了下來,罕見的乖巧。

  一波海浪湧來,打濕了衣服下擺,寒氣襲人。

  曲淳風見火堆還未熄,目光落在臨淵掉了幾片魚鱗的尾巴上,有些不自然的移開了視線,指尖收緊一瞬,然後把他從地上輕輕抱了起來,走到了他們之前休息的地方。

  橘色的火光照在身上,冰冷的四肢總算多了幾分暖意,曲淳風把臨淵放在地上,自己也盤膝坐了下來,望著遠處,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後終於出聲,卻只說了兩個字:「睡吧。」

  臨淵莫名有一種做錯事的感覺,也沒敢像以前去撩撥引誘他,規規矩矩老實的不得了,要多乖有多乖,咬著指尖道小聲道:「我明天送你回去。」

  曲淳風:「嗯。」

  臨淵閉著眼睛準備睡覺,但不知想起什麼,又睜開了眼,往曲淳風身邊靠了靠,猶豫一瞬,眼巴巴的詢問道:「我可以枕著你嗎?」

  曲淳風:「……」

  臨淵以前可沒這麼講禮數,想枕就枕了,想親就親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天王老子都管不住他,何曾有這麼講禮數的時候。

  曲淳樸答應不對,不答應也不對,只能閉目不語,全當沒聽見。

  臨淵便以為他睡著了,悄咪咪地,一點一點的,把頭枕在了他的膝蓋上,然後抱著自己的尾巴,心滿意足的睡著了。

  「……」

  曲淳風在黑暗中悄然睜開眼,又閉上了。

  火堆沒有添柴,不多時就漸漸熄了,只剩枯枝被燒的通紅乾裂,天光大亮的時候,裊裊升起一股輕煙,焦黑一片。

  臨淵天一亮就醒了過來,他伸了個懶腰,緩緩舒展尾巴,然後在曲淳風腿上蹭了蹭,後者顯然醒來已久,不知是不是被他蹭的癢了,往後躲了一下,直接把腿抽了回去。

  但這不影響臨淵的好心情,他翹了翹尾巴,然後磨了磨自己有些過於尖銳的指甲,仰頭看著曲淳風:「我去給你抓魚吃。」

  曲淳風已經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了,總之不可能再叫姑娘,拿著劍從地上起身,看了眼遠處茫茫的大海,也沒辦法估測出小屋的方位,猶豫著道:「……請送在下回去吧。」

  臨淵沒想那麼多,漁屋又不遠,他還是可以天天找曲淳風玩的,聞言說了一句「好吧」,然後游入了海里,活動活動身體,才重新浮出水面,見曲淳風站在岸邊遲遲不動,對他勾了勾手:「過來。」

  曲淳風不識水性:「……」

  臨淵墨藍色的長髮被浸濕,滴滴答答的往下落著水,然後在海面鋪散開來,他狹長妖媚的眼睛盯著曲淳風,像海妖在引誘過往的行人,似笑非笑道:「你不下來,我怎麼送你回去。」

  果然,他昨天的單純禮貌都是裝出來的。

  曲淳風聞言只能將下衣擺扎進腰間,一步步走入了水中,越到深處,被浸沒的身軀部位就越多,直到肩膀的時候,他隱隱感到窒息,不由得頓住了腳步,再難前進半步。

  臨淵見狀游過去,直接把他拉入了水中,魚尾靈活一擺,便將曲淳風帶離淺岸,游向了深處,比陸地上要如魚得水的多。

  曲淳風不會鳧水,眼睛被海水蟄得生疼,睜都睜不開,須臾片刻氣息就不足了,他只能攥緊了臨淵的肩膀,示意自己沒辦法待在水中。

  也許只有大海才是鮫人最好的歸宿,臨淵墨藍色的長髮在海底四散開來,五官深邃妖氣,錯落的光斑在身軀上浮動,一雙眼睛美的驚心動魄,他捧住曲淳風的臉,然後往他嘴裡度了一口氣,帶著他繼續游向深處。

  曲淳風面無表情,耳根有些微微發熱,但沒以前的震驚或震怒了,可能親多了,就習慣了……吧?

  大海雖是兇險,可風和日麗的時候也極是漂亮,水底到處都是成群結隊的魚群,有些曲淳風見都沒見過,臨淵仿佛是為了逗他開心,抓了一隻寄居蟹放在他手心,又抓了一隻海星,最後甚至找了一個貝殼,撬出了一顆圓潤的紫珍珠。

  曲淳風的手已經拿不下了,只能放到乾坤袋裡面,在臨淵的帶領下一路在水裡看過去,這才發現宮內皇城也不過天地一角,其實大有寬闊之處。

  臨淵最後停在了一處地方,拉著曲淳風浮出了海面,魚尾高興的晃了晃:「到了。」

  他們所處的地方正是漁屋所在的懸崖底下,再往前游一點就是岸邊,曲淳風大抵沒想到這麼快就到了,愣了一瞬,下意識看向臨淵,其實有一肚子的話想說,但斟酌許久,最後卻只說出來兩個字:「多謝。」

  臨淵禮尚往來:「不用謝。」

  曲淳風覺得這條鮫人有時候呆頭呆腦的,不由得多看了兩眼,這才走上岸邊,擰乾了衣袍上的水漬,臨淵浮在水面,仰頭看著他,墨藍色的眼睛單純乾淨:「我下次再來找你玩。」

  曲淳風想說自己不可能永遠待在這個漁村,更何況他上次出手打傷阿瑛,身份估計已經暴露了,緩緩蹲下身形,猶豫一瞬道:「在下有些私事要辦,過些時日才能回來。」

  臨淵有些失落,尾巴在水面輕輕甩了甩,復又抬頭看向曲淳風,語氣單純的問道:「你會來娶我嗎?」

  曲淳風看著他,沒說話,心想這條鮫人怎麼這麼傻,自己奉了國君的命令來捕殺他們,又怎麼可能會娶他呢,但莫名的,說不出那句話,模稜兩可的道:「會吧……」

  臨淵終於有些高興了:「那我等著你呀。」

  曲淳風點了點頭,一陣海風吹過,將他半濕的白衫吹起一角,遍體生涼。他蹲在岸邊,不知想起什麼,從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樣東西,遞到臨淵面前,然後緩緩攤開了手,掌心靜靜躺著一顆藍色半透明的鮫人淚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曲淳風抿了抿唇,出聲問道:「這樣東西,可以贈與在下嗎?」

  鮫人的眼淚可以凝結成珠,但臨淵從出生開始就沒哭過,所以他也沒見過自己的眼淚是什麼樣,見狀游上前,用指甲輕輕撥弄了兩下,心想自己的眼淚原來這麼好看呀,大方的道:「送給你,以後我自己再哭幾顆。」

  曲淳風聞言笑了笑,似冰霜消融,此時才真正襯上了清風朗月,溫潤如玉八字:「不必哭,日日笑著才是好事。」

  臨淵似懂非懂:「為什麼?」

  曲淳風道:「因為只有難過了才會哭。」

  雖然有喜極而泣這個詞,但怎麼想都跟面前這條鮫人不沾邊。

  臨淵點頭道:「好吧。」

  他仍是眼巴巴的看著曲淳風,不肯離去。

  曲淳風見狀原本準備離開的步子也莫名沉重起來,他靜靜看著臨淵,忽然出聲道:「日後不要再輕易現身,危險。」

  臨淵當然知道危險,但他不現身,怎麼找到曲淳風呢,曲淳風又沒辦法在海底生活。思及此處,他不知想起什麼,然後對曲淳風勾了勾手指。

  曲淳風心知有詐,但還是靠了過去,脖頸不出意外纏上了一雙冰涼的胳膊,唇邊也覆上了一片同樣冰涼的柔軟。

  臨淵在親他,

  曲淳風這次卻不想躲了,甚至開始無意識回應著。

  唇舌交纏間,隱隱有什麼冰涼圓潤的東西順著喉嚨咽進去了,曲淳風察覺不對,下意識睜眼,臨淵卻已經鬆開他,退離了一些距離。

  臨淵甩了甩尾巴,笑起來的時候帶著幾分單純的得意:「我把鮫珠送給你,以後你就不用怕水了。」

  這個人類這麼笨,萬一下次再掉進海里,淹死了怎麼辦。

  曲淳風隱隱聽說過鮫珠的存在,據說那是鮫人體內修煉出來的珠子,具體有什麼功效不知道,只知道是無價之寶,鮫人只會和伴侶互贈。他前世抓了那麼多鮫人,剖開屍體後並沒有發現任何鮫珠,還以為是傳說,沒想到真的存在。

  曲淳風抿了抿唇:「鮫珠不是……只贈給伴侶的嗎?」

  臨淵理所當然道:「你就是我的伴侶。」

  現在不是,以後也會是的。

  曲淳風頓了頓:「可在下並沒有鮫珠給你。」

  臨淵甩了甩尾巴:「沒有就沒有吧。」

  曲淳風又覺得他傻了,靜默一瞬,抬手取下了自己脖頸間帶著的一塊玉,用紅線穿著,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他在指尖摩挲一瞬,然後示意臨淵過來,戴上了他頸間,低聲道。

  「這是在下貼身佩戴的積年舊物,不值錢。」

  臨淵不管值不值錢,只要是曲淳風送的,他都開心,愛不釋手的摸了摸:「我會好好保管的。」

  曲淳風看了他一眼:「回去吧。」

  臨淵不願意走。

  曲淳風道:「你若隨意現身,被旁人抓走,可就再見不著我了。」

  臨淵只好不情不願的游遠了,他對曲淳風道:「你要記得找我呀。」

  岸邊的人不知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直到鮫人徹底在海面消失,駐足片刻,這才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