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幸得顧塵光眼疾手快,將司予抱上了落塵劍。

  只是此處空間低矮,落塵劍只能浮於湖面上方不過三寸。

  湖水越來越燙,水蒸氣源源不斷地冒出來,直蒸得司予汗流浹背,整個人喘不過氣來。她覺得自己快要被蒸熟了。

  空見裹著一身皮毛,更是熱得要死不活,趴在司予肩頭直嚷嚷:「這啥情況?熱死老子了!哦喲老子心口好痛!」

  那日在赤陽峰的山洞中,空見為了救她,流了不少心頭血,已大傷元氣。它重傷初愈,此時叫嚷心口痛,司予不免頗為擔心,乾脆將它收回風回鈴中,又注入不少靈氣,供它修養。

  顧塵光皺眉道:「有人動了蠪侄的封印。」

  司予這才明白,原來是有人試圖強解蠪侄的封印,這才觸發了封印禁制,釋放出如此巨大的熱量來。

  再逆流而上,別說河岸了,就連河上空間也沒有了,只能潛水通行。可如今河水的溫度足以煮出一鍋肉湯來,根本無法達到封印蠪侄的地點。可若是不去,任由事態發展下去,只怕皮糙肉厚的蠪侄無事,她與顧塵光倒要蒸熟了。即便是後退回寺玉所在洞穴也無用,如此巨大的熱能積蓄在地底,地底又水路相痛,怕是要引發整座山脈的崩塌,屆時二人便要被壓成肉餅了。

  這題看似無解。

  顧塵光眉頭緊皺,面色陰鬱,握著司予的手汗津津的,透露出他心中焦慮。

  其實司予倒是有個主意。

  若是有知道這封印解法之人,主動將封印拆除,不就好了?

  原書中,對於顧塵光墮魔時,解開封印,釋放蠪侄,有足夠詳細的描寫。所以司予雖然不知道如何封印蠪侄,卻知道如何解封蠪侄。

  封印解除,蠪侄必會掀翻這座外峰,屆時只要他二人快速退至後山湖底那處洞穴處便是了。外峰距離後山路途遙遠,必不會受此處山崩的波及。至於外峰麼,自會有華陽門來收拾殘局,干不著她什麼事。

  司予向來不是什麼大善人,危機來臨時,自會優先顧及自己。華陽門會遭受怎樣的創傷,宗門弟子會死傷多少,這些事情都不在她考慮之內。

  可顧塵光不是。

  司予知道,此時的顧塵光,依舊是那個心有大義的少俠,是甘願為了天下蒼生,毫不猶豫捨棄掉自己生命的那種人。

  解開封印陣仗極大,完全無法避著顧塵光進行。

  這才是此題真正的無解之處。

  司予將額頭抵在顧塵光背脊,垂頭喪氣地長嘆一口氣。再忍忍,若顧塵光還未想到方法,便將他敲暈,再解封印。

  猶豫片刻,顧塵光直接帶著司予御劍折返,退回至河岸處。

  「予兒,你在此處等候,我去將蠪侄的封印加固。」

  司予驚道:「顧哥哥,你瘋了?」她指著身邊咕嘟嘟冒泡的滾燙河水,「這種滾水能把一頭牛瞬間煮熟,要死人的。」她拉著顧塵光的手,咬唇遲疑道,「不如,不如我們直接將蠪侄的封印解……」

  「不可。」顧塵光想也不想便拒絕了,「蠪侄嗜血好殺,若是將它放出來,必會令生靈塗炭。」

  司予:……

  行吧,她就知道,正直赤城的少年是絕不會答應的。

  可她又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送死。

  司予抬起雙手,正要結印,顧塵光已先她一步織起一張法陣來。

  那法陣呈淡淡青色,有八卦符流轉不息。

  又是兩儀微塵陣。

  司予被牢牢籠罩在兩儀微塵陣的結界中。與上次不同,這次司予無法自主走出結界。

  她拍打著結界之壁,又急又氣:「顧哥哥,不許去!」

  情況危急,顧塵光沒有太多時間與司予解釋,只道:「予兒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而後,他還是像幼時那般,伸手在落塵劍上一撐,身姿輕盈地立於劍上,直衝前方黑暗而去,任由司予再如何呼喚,都未再停留。

  沒了落塵劍的瑩白柔光照亮,四周又重新黑暗下來。

  司予催動風回鈴發出光亮,一個人在結界中坐立不安。

  湖水的咕嘟聲與蠪侄的嘶吼聲縈繞耳邊,而除此之外,再聽不見其它聲響。

  司予不停地安慰自己,原書中的顧塵光一直活到二十八歲,活到全書大結局之前。如今他還不到十七歲,一定會沒事的。

  自我安慰了半晌,忽然又泄氣地想,可原書中也沒有這麼一齣劇情啊。

  闖禍精的陸緹,探個病都能誤觸機關,將她與顧塵光送到這種鬼地方來,煩死個人。

  殺千刀的強解封印之人,好端端地跑來動蠪侄做什麼?唯恐天下不亂,煩死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司予突然發覺,空氣中的溫度似乎降了下去,身旁的河水也停止了沸騰。

  蠪侄依舊在嘶吼,她自始至終緊繃著的一根筋突然松下來,心中一喜。

  顧塵光成功了?

  但只歡喜了半刻,司予便接著發現,從上游流下來的水竟是淡紅色,像是摻雜了紅色鮮血。

  嗅到血腥氣,空見從風回鈴中鑽了出來,急道:「小孩兒!你沒受傷吧!」

  它因被結界阻擋,撞得腦袋生疼,又氣道:「這是什麼結界?顧小子呢?」

  見司予不答話,它順著司予的視線望去,便看見了淡紅色的湖水,驚得它趴在結界上細看了幾眼:「這是誰的血?」

  一疊聲的發問都沒有得到回覆,急得它跳到司予肩上:「小孩兒,你怎麼不說話?你還好吧?」

  司予不是不想說話,而是嗓子發緊。她生怕自己一說話,便要止不住尖叫。

  她有些害怕。

  害怕顧塵光回不來。

  又過了許久,身邊的空見突然道:「那不是顧小子嗎?他方才去了哪裡?」

  司予循聲望去。

  竟果然是顧塵光回來了。

  她眼神一亮,他還活著!

  顧塵光一身白衣染得血紅,自濃鬱黑暗中,自蠪侄嘶吼中,御著銀白色的落塵劍,向著司予飛來。

  司予手忙腳亂地爬起來,衝著顧塵光揮手:「顧哥哥!」

  顧塵光落在司予面前,長袖一揮,撤了法陣結界。

  他沖司予笑道:「我說過,不會讓予兒有事。」他抬起手,輕柔地擦去司予臉上的淚珠,「予兒還是這般怕黑,怎麼都哭了?」

  司予一愣。

  若不是顧塵光說,她其實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哭了。

  抬手胡亂抹去眼淚,她嗔道:「我、我才不是怕黑呢。」

  顧塵光溫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腦袋,道:「好,我們予兒不怕黑。」

  司予忽然踮起腳尖,抱住了顧塵光的脖子。

  顧塵光一愣。

  見司予也不說話,就直是抱著他不動,心中一軟。

  這丫頭打小就怕黑,估摸著是怕得狠了吧,才嚇成這番模樣。若不是情況緊急,他是萬萬不捨得留她一個人在黑暗中的。

  司予並非怕黑,她只是後怕不已。

  她自認待顧塵光並未像表現出來的那般真摯與真心,可方才她一個人在兩儀微塵陣里,聽著蠪侄的嘶吼,望著身邊的血流,內心深處卻生出極端的恐懼來。她不是怕顧塵光失敗後自己會死,而是怕顧塵光會死。

  她怕失去顧塵光。

  這個認知讓她後怕不已。

  半晌,司予才小聲道:「顧哥哥,你受傷了嗎?你的傷重嗎?」

  顧塵光輕拍她的後背,溫言安慰:「都是些小傷,不要緊。」

  司予放開顧塵光,氣道:「衣服都染紅了,哪裡是什么小傷?」

  顧塵光目光有些閃躲,嘴裡卻道:「大半是蠪侄的血。真的只是小傷,予兒不必擔心。」

  司予瞧見了他閃躲的目光,心道他必定是經過一場血戰,也必定是有事瞞著自己的。不過見他還算中氣十足,也算是稍微放下心來。

  一想起害得她二人這般狼狽之人,她就恨得牙根痒痒:「顧哥哥,你可見到強解陣法之人了?」

  顧塵光搖頭道:「只看見背影,仿佛是個華陽弟子,卻沒瞧見長得是什麼模樣。」

  司予思忖道:「莫非是寺玉口中的那個疏通河道之人。他上次來疏通河道,順手放走了蠪侄。這次來,又想放走蠪侄。他到底想做什麼呢?」

  顧塵光皺眉道:「無論他想做什麼,以華陽弟子的身份隱藏在華陽門中,終將是個隱患,我們須得早日稟明掌門師伯,將他找出來才是。」

  司予自是懶得做這些事,她翻出幾顆丹藥遞給顧塵光,又道:「顧哥哥,我們趕緊回去吧。」

  顧塵光的傷需要早日治療。

  誰知顧塵光卻道:「再等等,等到河中血水沖刷乾淨,再走不遲。」

  司予沒往心裡去,只道是顧塵光擔心她怕髒。

  等到河水重新變得清澈,二人才沿著地下湖逆流而上。

  走到盡頭,便只剩下水底的出口。顧塵光帶著司予潛水進湖中,只遊了片刻,便到了封印蠪侄之處。

  顧塵光方才又加深了封印,是以已經被激怒的蠪侄不住地嘶吼著,劇烈地掙扎,卻也無法傷到二人。

  它悽厲的嬰兒啼哭如魔音貫耳,司予只覺得頭皮都要發炸了。

  有了方才的經驗,顧塵光帶著司予,一路騰挪躲閃,始終走在蠪侄的攻擊範圍之外,也算是有驚無險地離開了。

  直到走進通往地面的甬道之中,回到地表,司予懸著的一顆心才徹底鬆懈下來。

  他們竟在地底被困了一整晚,此時朝陽初升,已經是第二日的清晨了。

  顧塵光將司予送回赤陽峰上。

  赤陽峰的眾位師兄看見身著血衣的顧塵光,都嚇了一跳:「顧師弟,你這是怎麼了?」

  顧塵光有些為難,遲疑了片刻。

  他不想打草驚蛇,因而不願說實話,可是他又極少說謊。

  司予卻是個胡謅不打草稿之人,連忙幫他道:「顧師兄是遇見了魔道妖人。」她生怕幾位師兄再去盤問顧塵光,便試圖轉移話題,「江師兄呢?江師兄可醒來了嗎?」

  果然,一提到江半深,幾位師兄的注意力便被牽走了。

  「小六子還在昏迷中,但好在已經沒了性命之憂。」伍方方嘆了口氣,「魔道妖人就是魔道妖人,總是使些下三濫的手段。這毒藥也不知是什麼毒,竟如此狠辣,折磨得小六子險些去了半條命。」

  司予拉著幾位師兄往江半深的房間走:「師兄,我想去看看江師兄,我會煉丹,也許能幫上什麼忙呢。」

  她一邊走,一邊扭頭悄悄給顧塵光使了個眼色,叫他趁機離開。

  司予自認足夠貼心,以為自己在幫顧塵光解圍,可顧塵光卻想錯了。

  他見司予剛脫離險境,便著急忙慌地去見江半深,急不可待,滿面憂愁,一時竟突然想起,司予昨夜曾與寺玉說,她將來是要嫁人的,還要他幫忙撐腰。如今想來,司予應當是對江半深動了情,卻又尚不自知吧。

  想至此處,顧塵光心口一痛,一股熱流湧上喉頭。他連忙捂住嘴巴,匆匆往崖邊走去。

  走到懸崖邊處,終於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他顫顫巍巍地扶著樹,心口痛得厲害,有些喘不過氣,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他像是感應到什麼一般,掀起袖子,看著左手手腕內側的一條黑色細線,沉吟不語。

  那條細線不過頭髮絲兒粗細,從手腕處一直向上,延伸至手肘內側,然後消失在一條血管中。

  先時他潛水出來,因不熟悉地形,竟一頭撞進蠪侄的攻擊範圍內。躲閃時傷了蠪侄,被蠪侄鮮血噴灑在身上,手腕一痛,便多了這條黑線,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原本他並未放在心上,可誰知方才他心口痛時,竟察覺到這條黑線竟趁機吸食他的壽元和靈氣,這才引起了警覺。

  蠪侄是何等凶獸,此番他與蠪侄正面交鋒,雖極力閃躲自保,可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卻添了不少。將這身白衣染紅的鮮血,也有一半是他的。方才,他為了安慰司予,才騙她說自己不過受了些小傷。司予向來單純天真、沒心沒肺,他這般說,她便也信了。大概只有面對她的六師兄江半深時,她才會焦慮和擔憂吧。

  顧塵光自嘲一笑。

  江半深是那般優秀的師兄,司予天天與他待在一處,又怎會不被吸引?整個華陽門,多少師姐妹為江師兄神魂顛倒,情難自抑?

  心口一痛,他又吐出一口鮮血來。

  手腕上的那條黑色細線隨之驟然發出深紫色的光。

  它又在蠶食他的壽元和靈力了。

  顧塵光心中驚異不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顧師侄。」

  松虛真人突然出現在顧塵光身邊,一把抓起他的手腕,仔細瞧著那條紫光逐漸消失的黑線。

  松虛真人的手突然顫抖起來。

  他看向顧塵光,沉聲道:「你做了什麼?你去了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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