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於鄭沉秋而言,喬奈回鄉的探望無疑像一道驚雷劈碎她祖祖輩輩、兢兢業業遵守的安分。閱讀
村裡的人都是村里生,面對著大山村里死,少有離開故鄉的人,畢竟十年前這裡連溫飽都成問題。可她看見喬奈,這裡人人知道她被城裡人收養,村里不羨慕城裡人的生活,在他們想像里城裡人不都是吃一樣的白米飯麼,何況領養的和親生的能混為一談嗎。
她們談話聊天背著喬大伯都是同情著喬奈,但今日見到,對方光芒四射,瞬間把她比到塵埃。鄭沉秋嫌棄起身上新打扮的衣服不入流,村裡的一土一木、一磚一瓦看得膩煩,她父母雙全,沒有和喬奈同等的機會。
宴席上她吃得心不在焉,一會嘆氣,一會回想剛剛路上的情景。好半天她搖了搖身邊喝酒嚎著嗓子說話的母親,小聲道:「姆媽,我今天看見喬奈回來了。」
她媽媽喝得微醺,口齒不清地問:「咋滴啦?」
「我可以轉北城去讀中專嗎?」她留了一級,去年剛初中畢業,高中沒讀,一直在家幫農活。
流水宴上勸酒大笑聲一波接一波,她媽媽急著吃飯,隨口回:「這有什麼不可以,你好歹是喬奈的表姐,我要喬大伯跟喬奈打招呼,你去北城要她多關照你。」
等的就是這個答案,鄭沉秋喜不勝收,很快打算起去北城的計劃。
一中的寒假假期結束便會迎來文理分班。在分班之前,繼而是上學期期末考試的表彰大會,大禮堂有專門為家長設立的家長觀眾席。
年級前十五名特意給家長發去邀請函,意在體驗和孩子同等的榮耀。其中一份送到了梁家。
表現得最高興的莫過於梁教授,培養一個優秀孩子的成就讓他倍感驕傲,在客廳來回走動不停夸喬奈,頒獎典禮表示他必須參加。
喬奈也開心,她跑到書房問梁貞:「頒獎典禮梁叔叔會去嗎?」
從她老家回來後,她和梁貞的關係變得為緩和,不再像團年夜後那樣梁貞對她故意生疏。
梁貞問是幾號。
喬奈答:「三月二號。」
坐電腦前的梁貞扶額,「那天我約向文婉改稿。」
公司的新產品發售營銷這塊不能放鬆,本來是可以通過電話和向文婉交流,但是有些專業的知識點不當面解釋難以溝通清楚。
喬奈笑說:「好吧,怎麼能讓梁叔叔爽約。」
她退出去時合上房門,轉眼這抹笑消失得無蹤。
頒獎典禮這天,喬奈坐在班級分配的座位區域,平靜地盯著頒獎台,年級的名次從低往高念。
禮堂有開空調,空氣夾雜雜七雜八的味,不難聞但令人胸悶。
也許和揭露名次的緊張感有關係,喬奈如此心想。坐身邊的女同學和她有一搭沒一撘地聊天,問:「你覺得今年我們高一年級第一名會是誰?」
「不知道。」喬奈說,「不過不會是孟殷。」
她聽說孟殷的閱讀理解和英文作文沒寫,前三名分數競爭激烈,幾乎差零點五分決定一個名次。
女同學聳肩:「好吧,那沒啥好看的了。」
喬奈:「……」
班上一半的女生沖孟殷的顏在忍受兀長無聊的頒獎典禮,知道孟殷不會發言後,女同學放心地打起瞌睡。
結果沒過五分鐘被吵醒——高一年級前十五名名次陸續公布,有人失落有人歡喜,卻絕沒有眼前來得大跌眼鏡,以至於高一各班的同學互相開始議論。
「發生什麼了發生什麼了!」這位女同學一臉茫然,她剛想拉著喬奈的胳膊問,見到喬奈看望台上,她順著視線的方向——「我去!蕭玉總分第十五?」
這位可是每次月考都年級前三的大佬。
喬奈沒有應付女同學的驚呼,整個禮堂好像只剩下她和台上燈光下的少女,不知是否出於勝利者的角度,她覺得蕭玉那張臉和她的身姿全部在刻在忍辱兩個沉重的字,壓得蕭玉沒有抬頭。連廣播裡播放的《英雄進行曲》這首歡快的讚歌都隱隱渲染上諷刺的意味。
「該不出什麼事了吧,」女同學道,「天才也有失手的可能啊。」
喬奈眉眼寫著淡然,她鼓掌,不容置疑地給出答案:「輸了就是輸了。」
終於輪到翹首以盼的年級第一,真如喬奈所說,並非次次月考里總分達到神般的人物孟殷,名次念到的是白晨晨。
喬奈眼熟,突然記起中考和對方吃過一頓飯,對方的身高仍舊是一個特點,一年裡又有長高。人比人氣死人,喬奈嘆氣,她個子現在勉強到達一六二cm。
接著白晨晨的後面,念到喬奈獲得一個特別鼓勵獎,這是新設立的獎項,許多同學沒聽說,而喬奈心裡吐槽她和這種類型的獎項特別有緣,剛上台領取總分第九名,現在又需要再次上去一遍。
獎項臨時設立,前一晚班主任秦老師打電話給她,要她提前備好發言稿。
她中考成績在臥龍藏虎的一中毫不起眼,一個學期過去卻能穩爬到第九,期間代表學校去參加文藝比賽,抱得一等獎回歸。
她的表現學校認為有必要提出來,作為激勵的例子。台上喬奈脫稿自信演講,家長席上的梁教授滿是激動,完全達到校長設立家長席的初衷:一同感受,一同榮耀。
頒獎典禮結束,散場時喬奈找到梁教授,說:「我寒假作業放家裡沒有拿。」
梁教授對她好感滿滿,連道:「要不我回去拿了送來?」
「不了,」喬奈乖乖地回,「您那麼忙能來學校參加我特別開心,要是再讓您影響工作,我這開心就變內疚了。」
她這番話成功讓梁教授更加感動,直言要她打的回家,車費雙倍報銷。
春日午後的梁家太陽灑滿客廳,呈現一派舒適慵懶的氣息,此刻窩在沙發上小憩的向文婉,放鬆地揉著眉頭在等梁貞去用咖啡豆做咖啡。
風是溫柔的、光線是溫柔的,卻不及廚房裡那位穿白襯衫男人的百分之一,她恍然像和梁貞在過婚後日子,一想到如果他們以後的生活如是這樣她便全身躁動,恨不能用盡辦法實現。
咔擦——玄關的門有鑰匙扭動的聲音。
她未察覺。
一道乾脆的聲音打擾她的美夢——「梁叔叔,我回來啦。」
她坐起身,穿著藍白校服的女生興沖沖地走進來,見到她,禮貌地笑:「向阿姨你在啊。」
阿姨?向文婉面色一僵,不過她既然喊梁貞叔叔,喊她一聲阿姨不過分,她保持住微笑:「喬奈,你不是今天開學嗎?」
「是啊,」喬奈說,「作業沒帶。」
她活力十足地跑上樓,又活力十足地跑下,「梁叔叔,你在嗎?」
「廚房!」梁貞伸出頭。
「送我去學校,我時間來不及了。」
司機去送梁父,梁母在午休,家裡目前只有梁貞可以。
咖啡還未煮熱,梁貞無奈,熄火,從廚房走出,先對向文婉抱歉地說:「我先送她上學吧,今天應該討論的差不多,你回去寫好再發我看看。」
向文婉不得不收拾桌上的文件準備離開,她今天和梁貞除了討論工作幾乎沒談論任何其他話題,連唯一可以說的咖啡也沒喝上。
「我幫你收拾。」見她動作慢吞吞,喬奈好心地道。
期間梁貞撿起沙發上的外套穿好,看見這幕便道:「要不我們先去,文婉你慢慢準備。」
本想和梁貞多處一會的向文婉:「……」
她無不嘆息,收起旖旎的小心思把東西一一快速收進文件夾里,正想和梁貞一路出院子,哪知抬頭,梁貞走出門外了,只有他身後跟著的喬奈回眸看了她一眼。
向文婉沖她示好地露笑。
但接著發現的瞬間她差點以為自己眼花——那個乖巧內向的捲髮少女,對她比出一個「耶」的手勢。
得意宣揚勝利?還是只是個隨意的習慣動作?
如果喬奈配上的笑臉不那麼寒冷,她倒是可以自我安慰是後者。
沒想多久,她給梁貞發簡訊問:「你喜歡恐怖驚險的電影嗎?喜歡甜食嗎?」
後來看到消息的梁貞開玩笑地道:「邀請那麼多次,你現在才問這個問題會不會有點太晚,我不愛這些,特別是恐怖片。」
「我知道了。」向文婉神色自若地將手機熄屏。
她用手整理捲髮,在梁家客廳的沙發上坐了許久,她和喬奈接觸的少,按平時和梁貞的相處,此時回憶發現梁貞對喬奈關切未免太多,那種眼裡的寵溺仿佛溢出實體。
戀童?豪門的不倫戀?可是會發生在梁貞身上嗎?
向文婉抽出一根女士煙點火冷靜,她選擇相信梁貞,她對梁貞試探地問:「你有喜歡的人嗎?我是指男女那種。」
梁貞在開車送喬奈,等紅綠燈期間回復了一條:「目前沒想過。」
「你的侄女有點奇怪。」她發完,又補充:「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議論你的家人,剛才我問你的喜好,全是喬奈告知我。」
梁貞:「小孩子的惡作劇吧,她有時候愛開玩笑。」
「不會是惡作劇,我喜歡你,我不說你肯定看的出來,我打聽你的喜好自然是認真的。」
梁貞遲遲沒有回,回復什麼都好似不妥,他藉助後視鏡觀察身邊坐后座的喬奈,對方扭頭看著窗外流水般倒退的風景。
什麼時期起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眼神變得成熟而憂鬱?梁貞沉默。
渾然不知他煩惱的喬奈感受到他對鏡子的注視,熱情地靠近梁貞的座位,「梁叔叔有話要對我說?」
「沒有。」梁貞溫和地囑咐,「把安全帶系好。」
喬奈沒有起疑:「梁叔叔你真好,親自送我去學校,最喜歡你了。」
以往聽過無數遍的話在眼下卻似一個邪惡的預警,梁貞握住方向盤的雙手微顫,更加默聲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