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與瘋子共舞
「你說……什麼?」
上杉越握著那張嫵媚陰柔少年的照片,手指微微顫抖,用力到根部呈現出青白之色,低著頭顱,臉部完全被陰影覆蓋,語氣有些森冷的緩緩開口。
和室內部的溫度頓時下降了幾度,桌面上其他紙張被這股氣勢吹得瑟瑟發抖,仿佛它們也能讀出氣氛的嚴峻之意。
此時的犬山家主早已完全五體投體,四肢加頭顱死死扣在地面,身影略微有些顫抖。
片刻之後,這位忠誠的老臣才再度張開泛白的嘴唇,慢慢說道:
「稚女少主,在七八年前……就已經去世了。」
這道清晰的聲音仿佛一記重錘,徹底擊碎了上杉越在心裡的妄想,只見這位老人就像泄了氣的氣球一般,原本挺拔的肩膀瞬間耷拉了下去,雙眼緩緩閉上,略微抬起頭來。
原本就蒼老的面龐,在一瞬間,好像又被歲月奪走了為數不多的生機,背部緩緩佝僂了下去,一絲破敗的暮氣略微在他身上散發出來。
「稚女,怎麼去世的?」
沒有暴怒,沒有哀傷,只有一位老人看似平靜的暮年之言。
但犬山賀卻將身體往下趴著更低,頭顱甚至都恨不得埋進木頭製成的地板之中。
這個問題……他不能回答!
哪怕犬山家主知道這件悲劇的前因後果,但他仍然不能如實告訴對方。
如果和上杉越說您的二兒子被大兒子一刀埋葬進了荒井,那後果……
不行,絕對不能說……
再說下去……會出大麻煩的!
一想到知道真相後的舊皇反應,犬山賀近乎完全匍匐的緊繃身體都不由顫動了兩下,就連扣在木板上的十根蒼老的手指,都不由握成了爪狀,指甲徑直摳進了木板的淺層之中。
「說啊,怎麼,我這位父親都沒資格知道自己兒子的死亡原因嗎?」上杉越低著頭顱,清冷的聲音從那張完全被暗影覆蓋的面龐中傳了出來。
但犬山賀仍然全身緊扣在地板上,完全貼地的額頭之下,是那張被皺紋覆蓋,緊閉著的雙眼。
他的心裡在產生劇烈的震動。
犬山賀知道,如果他再不說出原因,老影皇必然會察覺到蹊蹺。
當初僅僅只是為了脫離本家,這位就能放火燒了神社,現在為了尋找自己兒子死亡的真相,他都不敢想對方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
必須……找一個理由!
此時犬山賀的額頭不由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腦海中的思緒飛速運轉,這是他進入半退休狀態後,第一次高速運轉大腦。
片刻之後,犬山家主略微張了張嘴,蒼枯的喉結緩慢上下動了動,隨後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從他口中傳出:
「稚女少主……死於疾病。」
此話一出,整個和室的氛圍瞬間一凝,犬山賀頓時感覺一股磅礴的氣勢從天而降,仿佛一座巍峨的大山一般狠狠壓在了他的身上。
整片空間的氣氛再度凝結了起來,猶如嚴寒之中不斷結冰的湖水,而他這位犬山家主此刻就懸浮在湖水中央,不僅呼吸變得困難起來,全身上下也被極寒的溫度所凍的不得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軀一點一點被寒冰所侵蝕。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轟隆——
決然的氣息猛然從坐在圓桌之前的拉麵老人身上爆發而出,他搭在桌面的那隻斑駁的手臂,青筋暴跳,旁邊的白紙資料瞬間就被兀然升起的猛烈氣勢給掀到了天上,頓時一張張紙片雜亂無章地從天花板處飄零而下,猶如漫天飛舞的雪花一般。
「犬山,抬起頭來!」
一聲強勁而又有力的暴喝之聲猛然從這位佝僂著身軀的老人喉嚨中爆發出來。
原本趴在地上的犬山家主,耳邊忽然猶如炸雷一般,整個上半身瞬間條件反射般從地板上彈起,頭顱自然而然抬起朝著前方望去。
上杉越,此刻這位拉麵師傅,徹底褪去了那幅平凡的偽裝,他摘掉了可笑的包頭布,黑色的拉麵服裝脩然散開,猶如黑夜君王所穿的長袍,威嚴的散落在那道魁梧的身軀兩邊。
犬山賀怔怔的望著這位老家主,此刻對方看起來就像是一位皇帝端坐在雲端,俯視屈膝跪倒在地的臣子,眼神平靜如水,但水中藏著赫赫風雷!
這是來自影子天皇憑臨眾生的威嚴,一旦養成就永遠都不會忘記,無論他是不是在拉麵這項手藝上荒廢了幾十年。
「一位繼承我皇血的年輕男孩,能被疾病帶走生命,阿賀,你這個謊撒的實在是太沒水平了。」
只見上杉越低下頭來,徑直從耳根夾雜處拿下了一根香菸,然後緩緩放入口中,食指輕微放在了裸露的菸草橫截面上。
不一會兒,從他手指處蔓延而出的高溫便點燃了這根香菸,上杉越深深抽了一口之後,居高臨下望著再次頭顱貼在地上的犬山賀,輕然吐出了一口渾濁的白煙。
「連我這種早就該死的人都能在皇血的加持下苟延殘喘,全身器官衰竭加上腦神經血管封閉都沒能取走我的性命,你現在告訴我,到底是什麼樣的疾病……」
上杉越的雙瞳之中緩緩燃燒了星辰般的赤金,輕聲繼續說道:
「才能奪走一位青年『皇』的生命。」
犬山賀聽到這句話後,全身的冷汗猶如瀑布一般飛流直下,但他仍然咬緊牙關,貼地低著的頭顱之下,聲音顫抖著回應道:
「當時,稚女少主的血統還未覺醒……」
他還沒說完,頓時感覺一股熾烈如同火焰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燙的自己的後背猶如針氈般灼熱!
片刻之後,滾燙的灼燒之感才慢慢消散。
犬山賀偷偷抬頭望去,只見上杉越面無表情地收起了那蘊含著恐怖威能的黃金之瞳,轉動著頭顱盯著一個方向,好似被什麼東西吸引一般。
犬山家主順著對方的視線望去,只見一張刻印著擁有一頭暗紅色長髮,身著紅白巫女之服的少女照片,伴隨著漫天飛舞的白紙,兀然從半空之中緩緩落下。
只見上杉越不自覺抬起手臂,任由那張照片準確無誤的飄落在他的手掌之中。
上杉越望著照片上的女孩,心中的那股澎湃的怒氣,幽然被一股柔情給壓了下來。
照片上的女孩,他今天剛剛認識。
「上杉繪梨衣,雖然回到日本的旅程相對坎坷,但按照DNA比對,她仍然是您第三位皇血基因的攜帶者。」犬山賀頓時見縫插針,立刻用講解的話語,不留痕跡地轉移掉了之前那碰都不能碰的話題。
「也就是說……她是我小女兒?」上杉越眼眶微微泛紅,用他那雙長滿老繭的手掌,輕輕摩挲著照片那位面無表情的少女面龐,高光不斷顫動的瞳眸之中,不由自主散發出一股柔情。
「按照輩分來說,是的。」犬山家主立馬直起了身體,肯定的作出了回答。
上杉越在第一次看到繪梨衣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心中就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親近感。
那時候他就在想,要是這麼可愛的女孩是自己的閨女那該有多好。
但是上杉越也知道,自己臨走之前斷送了絕大部分的血脈,如今這個世界上他子嗣的數量只能是零。
抱著這股說不出道不明的愧疚和遺憾,上杉越才會在面對一位陌生的少女面前,露出一副罕見的慈祥狀態。
「她真的是我女兒……」他望著捧在手中的照片,那對蒼老卻又清澈的黑瞳之中,全部都被暗紅色的巫女所覆蓋。
上杉越的嘴角控制不住般慢慢上揚,滿是皺紋的蒼老面龐上,露出了一絲得意和欣慰。
夢想成真是什麼味道,這位將近百歲的老人如今第一次才嘗到。
犬山賀望著對方沉浸在老年得女的喜悅之中,不由抻起藏青色的和服衣袖,擦了擦自己額頭上的汗水,徑直鬆了一口氣。
能平復下對方即將暴走的內心,這是再好不過的了。
「陛下,如今稚生少主和繪梨衣小姐在家族中的地位越來越鞏固,需要老臣當個中間人,介紹他們與您認識嗎?」犬山家主望著前方那位看著照片,露出慈祥笑容的上杉越,試探的問道。
如果不是知道對方的身份,他一定會認為對方就只是一個看到在外打拼兒女回家後的普通老人。
「不,不急……」聽到犬山賀聲音的上杉越,這一刻突然有了一些緊張,單手趕忙急促般擺了擺。
「還是先和他們培養好感情,再談相認的事吧。」此時這位一分鐘前還具有帝王之威嚴的影皇,突然之間就變成了一位兒女在外的空巢老人,語氣有些患得患失地開口說道。
「那好,我會將接下來幾周稚生少主的行程交給您,如何與他建立情感,就看陛下您自己的了。」犬山賀彎下了身子,閉眼恭敬地說道:
「老臣就先不打擾陛下閱讀資料了,這些都是稚生少主和繪梨衣小姐從小到大的成長資料,雖然不是很全,但也覆蓋了大半年齡了,希望它們可以讓陛下對他們的性格有更深一步的了解。」
說完,他在上杉越的擺手示意中,十分體面優雅的從和室之中退了出來。
剛一關閉和室的大門,犬山賀不由摸了摸早已被汗水浸濕的和服,蒼老的喉結不由僵硬地動了動,隨後全身癱軟般朝著身後的欄杆靠了過去。
看到自家家主這副失態的模樣,頓時兩名塗著璀璨金粉的美少女步伐輕柔的走了過來,十分貼心懂事的溫柔扶住了這位老人。
犬山賀在兩位少女的攙扶之下,全身虛脫一般走下樓去。
只能說繪梨衣小姐的照片救了他一條命。
而在和室中端坐的上杉越,在犬山家主退出去的一剎那,那副溫柔的表情便慢慢恢復了平靜。
隨後他將源稚生,繪梨衣的照片揣進了懷中,獨自拿起一旁漫然飄落在桌面上的源稚女照片,灰褐色的眼瞳之中蔓延了一縷深邃。
隨後上杉越好似下定什麼決心一般,從懷中掏出一部手機,熟練的按下那一連串的按鈕之後,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按下了綠色的撥通按鈕。
「嘟……嘟……」
沉悶的機械聲漫長一般撞在了他那心臟之中,片刻後,機械音消失,一道渾厚而有力的蒼老之音,緩緩在上杉越的耳中浮現出來:
「我還以為我這輩子都接不到你的電話了。」
上杉越沒有廢話,他低頭望著自己手上那張小兒子的照片,閉眼作出了最後的覺悟,緩緩開口說道:
「幫我辦一件事,我答應你之前的條件。」
「什麼事能讓你這個頑固的傢伙改變主意?」電話那頭的老人聲音中,流露出了一絲饒有興趣的語氣。
「我需要知道現在蛇岐八家在任執行局局長,源稚生弟弟源稚女的一切詳細資料,包括從他出生開始,越詳細越好。」
「怎麼?作為蛇岐八家的舊皇,連找個人這種小事也要麻煩我們這種死對頭了嗎?」電話那頭傳來了調侃的聲音。
「我是認真的。」上杉越抬了抬眼帘,輕聲說道:
「論找人,我相信世界上沒有人能比你們更專業,做完這件事後,伱當初向我提議的計劃,我會全權接手,我想……你這種人應該不會拒絕白送過來的戰鬥力。」
「確實。」電話那頭傳來了一陣吸菸吐氣的聲音,一道滄桑而又不失活力的蒼老之聲慢慢從裡面傳了出來:
「我的計劃正好需要加上一道最為穩固的保險,兩道保險,仍然有些薄弱了。」
「我是第一道,第二道是你,那麼……最後一道保險又是誰?畢竟能接你這種瘋子計劃的人,全世界還活著的也不多了。」
電話那頭傳來了一陣紳士般的笑聲,片刻之後,笑聲緩緩沉寂,那道蒼老之言再度響起了起來:
「第一道保險並不是你,你只是第二道保險,至於這最終的保險……」
「那當然只有我這位遊蕩在這片世界,足足有一百三十餘年的孤魂才能勝任了。」
遠在義大利的昂熱,手中握著一部白色手機,站在陡然的懸崖之上,低頭看著下方波濤洶湧的海浪,那覆蓋在單片眼鏡下仍然銳氣的眼眸之中,漸漸燃燒起不滅的金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