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368.繪梨衣的大逃亡
「我常在想,一個人能為了大義付出多少代價呢,我已經失去很多了,放在面前的好像只剩下了斬鬼的刀。」
「在山梨縣的時候我和弟弟見過面了,他好像還和以前一樣,又不一樣,他說他其實一直想跟我解釋,可又沒什麼好解釋的,因為其實說到底只要他的血液中還流淌著神的詛咒就一定會被家族看作極惡的鬼。」
「其他的家主們都希望我能把繪梨衣帶回去,在那些人的眼中她是家族的重要資產,我們都知道神正在甦醒,也許最後我們都戰死了可以把她丟進神的墳墓讓她和神同歸於盡……」
「可我為大義已經付出了很多了,公義的路上會有冠冕為我留存的,況且繪梨衣和稚女不一樣,她沒做錯過什麼,她唯一的錯誤就是出生在蛇歧八家,可是就因為這個就要剝奪那女孩活著的權利嗎?」
「那太殘忍了,大義推著我們去做那麼殘忍的事,可我已經累得不行再走了……所以就這樣吧,就算最後神復甦了也還有你這樣更有能力的人去阻止它吧?」
源稚生說這些話的時候舉著從櫻手中接過來的黑傘,傘下這個穿黑風衣的男人既不持刀也不持槍,他乾淨地來乾淨地去,兩手空空彰顯自己毫無威脅。
傘面上雪霰噼里啪啦落下彈開,風吹得這男人像是飄搖的竹或者松那樣搖搖欲墜,他的眉眼耷拉下來,居然更像是過去的路明非,那對少有人膽敢直視的斜眼像小獸那樣無措、哀傷地半閉著,唯有持著傘柄的手腕上能看到青筋突突地跳動。
「白羽天狗神社在昨夜遭到了襲擊,所有神官都被學院的弗里嘉子彈命中陷入麻醉,直到我們的支援趕到都還沒有甦醒,可昂熱只是從那裡帶走了家族歷代大家長的骸骨……我們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不過想來應該和神相關,這一切其實都無關緊要,因為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了,我們這些人就是要在這樣的大義前去死的,校長如果真的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或許我的屍骸會為他鋪平一條道路。」
「你和陳小姐的行蹤是我們通過輝夜姬來定位的,家族中知道的人全在這裡了……我在北海道函館的港口裡停了一艘遊輪,你們可以通過那東西離開日本,去韓國、去中國、去夏威夷,都無所謂,所有的證件都辦好了,船長和船員都是值得信任的人,我扣下了他們的家人作為人質。」
「繪梨衣跟我說過她一直想和伱去韓國首爾的海棠花下一起吃一個冰激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甚至不知道為什麼只是在卡塞爾學院遠遠看過一眼她就那麼信任你,不過我希望她的信任沒有錯。」
源稚生伸出拳頭輕輕錘了錘路明非的肩膀,像是這樣他們就完成了某個男人之間的託付。
「學院無法贏得在東京的戰爭,這裡是我們的主場,為了殺死神我們甚至可以和猛鬼眾聯手,這在你們看來大概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每一個白王的後裔都渴望著那一天的到來。」
「政宗先生將他鍛造的那把刀取名神切,希望我能用它來斬下神的頭顱,我會這麼做的。」源稚生凝視路明非的眼睛,
「他說你不信任他,甚至想殺死他,他不知道這種殺意從何而來,但我想告訴你正是他幫你們辦好了所有的證件。政宗先生說繪梨衣其實是他的女兒這件事情我是不信的,但他確實一直很愛她,就像真的把那姑娘當做了自己的女兒。」
「帶著上杉家主逃跑吧,路君,別讓家族的人找到你們,也別辜負我和政宗先生的祝福啊……」
「即使最後我去不了天體海灘,也希望你們能在海棠花下說起我的時候豎起大拇指來,那時候每一片落下的海棠花瓣都會是我的靈魂……」
「可是這樣你不就背棄了你的大義了嗎?」路明非輕聲說。
源稚生愣了一下,他緩緩抬頭,將那雙一直放在陰影中的眼睛抬起來。
直到此刻路明非終於看見了,看見了那雙眸子的深處如曼陀羅般緩緩旋轉的……赤金色。
「有人跟我說你從沒進入過黑暗,怎麼知道黑暗中的蛾子會怎麼想,我一直在思考這件事情。」源稚生笑了笑,這樣一來他看上去又有點像是源稚女了,溫婉得像是個女孩。
「所以我試著走進黑暗,才知道原來蛾子們看到的世界是這樣的……這麼孤獨,這麼醜惡,這麼……悲傷,大義其實一直是用血來澆灌的啊,可都到了這一步,我不想再讓我的靈魂沾上更多的血了,最後死掉的人有我就夠了,繪梨衣可以想去哪裡去哪裡,想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
他的額發被風吹得揚起,路明非看到這個男人的眼角有蒼白色的細密鱗片向著髮髻中蔓延。
「你用了……古龍的血清。」路明非低低地說,「你在找死。」
「沒關係,死之前我終於知道弟弟一直經歷的是什麼了,原來這就是惡鬼的感受,渴望鮮血渴望犯罪,誰能把自己的欲望真的壓抑下去呢?還好我是必然要死在戰場上的,這樣就不會有人因為我而受到傷害了……老爹說他的刀叫神切,可我想其實我才是真正的神切。」源稚生輕輕笑了笑,他從上衣口袋裡翻出來裝著香菸的盒子,給自己叼上一根,又為路明非分出去一根。
「包裝和柔和七星很像啊……」路明非說,源稚生按下了點菸器,他低著頭把嘴裡叼著的香菸點燃。
那個象龜般遲鈍又在整個人生都視大義為一切的男人忽然愣住了。
他低頭去看煙盒,盒子上用日語寫著「梅比烏斯」。
「原來是這樣啊……」他低聲喃喃,忽然輕笑出聲。
「路君你還不知道吧,柔和七星已經改名叫梅比烏斯了……」源稚生深深地吸了口煙,緩緩地在肺中過了一遍,才悠悠的吐出來。
那對鬼火般的黃金瞳在裊裊上升然後被風吹散的青煙中微微閃爍。
「我的意思是,過去的時代該結束了,我這種舊時代的殘黨也該結束了……新的時代中不會有人再想把繪梨衣丟進神復活的那座墳墓中了吧?也不會有鬼這種東西了吧?真好啊……」
他揮了揮手,周圍風雪中巍然不動的男人們收起了刀,轉身踏進各自的雷克薩斯。
源稚生將傘交到路明非手中,伸手入風雪裡,一直恭敬地站在他身後的那個女孩便將一口金屬箱子遞到他的手中。
「政宗先生從以前那些死侍胎兒被冷凍的屍體中提煉了最後一批血清,全在這裡了,我不知道靠它們繪梨衣能活多久,但能活多久無所謂,重要的是她走多遠。」源稚生說,然後將箱子穩穩地放在路明非的面前。
「再見。」他說。
「再見。」路明非說。
源稚生踏出傘面走入風雪,另一把傘立刻出現在他的頭頂。
這個男人風一樣來又如風一樣去,身體裡流淌著熾熱的龍血,心卻還像是凜冽的冬雪一樣安寧。
路明非轉過身去的時候看待諾諾正坐在副駕駛上靠著車門凝視著源稚生的背影,她的手中正握著那把衝鋒鎗,只要對方有一點異動,數十發子彈就會精準命中這個男人的後心。
——
他們離開札幌機場,沿著JR線一路向這個國家的最北方去,奔行在一片白雪皚皚的大地上,周圍的一切好像都蒼白而荒蕪,卻又在隱隱然之間透著巨大的生機和活力,樹頭堆滿積雪的冬青木林子裡偶爾還能看到麋鹿的影子在陰影間一閃而過。
內海波濤平靜的海面可以看到在粼粼波光中追逐著魚群飛翔的沙鷗和白隼,與路同行的山形則柔和如少女的脊背。
公路與鐵軌幾乎平行,像是一條死去的鐵龍將屍體鋪陳在他們的身邊,那片上一次路過的時候有個女人佇立在雪中眺望遠方的沙灘上只剩下融而未化的積雪,女人早已經離開了,眺望內海海灣對面的群山,山色蒼紅中混著素白和幽邃的黑,在和煦的陽光中斑駁而絢爛,仿若巨匠的筆觸。
「師姐你真有本事,在哪裡都能搞到車。」路明非坐在副駕駛上把玩一張黑金色的磁卡,車窗玻璃上可以看到公路一側蕭瑟荒蕪的田野和路明非自己的側臉,田地中積雪極厚,穿著粉色裙子的稻草人歪歪斜斜地站在路邊,幾隻黑色的鴉站在稻草人的肩頭。
其實按照路明非的意思他們還是會乘坐快車回去,等到車站再讓愛德華先生驅車來接他們回山上。
可諾諾下飛機的時候把自己縮在大衣中吸著鼻子,漫不經心地說我有個朋友在札幌開了車店,我讓他把車停在機場外了。
果然走出札幌機場去到指定位置他們就看到了那輛色彩鮮艷得像是火焰的紅色法拉利,如果不是車牌號不同路明非甚至要以為那就是他們在四國島的那一輛了。
「我以前在英國念書那會兒認識的朋友,是個女孩,挺漂亮的,她有個妹妹叫維多利亞,以後會加入卡塞爾學院成為你的頭號粉絲。」諾諾看一眼路明非,「如果你還像以前一樣能成為學生會主席的話。」
路明非一愣,忽然想起來眼前這妞兒其實知道的東西比起自己來只多不少,諾諾在另一個世界的時間線中走得甚至比路明非還要遠。
「維多利亞這種名字聽起來像是溫莎皇室的某個小公主之類的角色,學生會主席這個身份附加的魅力值這麼高?」
「不是學生會主席的名頭好用,而是你的名頭好用,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在另一個世界你曾針對公豬尼奧執行過一次在巴西里約的A級任務嗎,在那次行動中維多利亞作為一年級生參加了實戰課程並遭遇了危險,是你救了她。」諾諾斜著眼去瞥路明非,耳垂上的四葉草耳墜搖搖晃晃閃閃發亮,「那時候李嘉圖這個名字在學員和學院之外的地方可真是如雷貫耳呢。」
「我那個朋友來自英國的斯諾頓家族,在英三島的地位大概等同於加圖索家族在義大利的地位和漢高家族在北美的地位,不過他們並不隸屬於學院管轄,雙方只是合作關係,斯諾頓們的產業遍布世界各地,日本有不少車行其實都是被斯諾頓的老人們掌控著。」
「以前校長也跟我說過混血種社會當中有很多或獨立或聯繫密切的小社會,想來每個國家應該都有自己的混血種自治組織吧,學院也沒有力量征服所有混血種。」路明非說。
「嗯。」諾諾點點頭,路上的車輛極少,所以即使在霜凍的天氣車也開得極快,路明非抱著那口金屬箱子,箱子裡擺放著兩支用液氮封存起來的猩紅色液體。
這東西其實路明非手中還有一些,上次源稚生交給他的血清還沒有使用過。
不過繪梨衣如今接受了黃金聖漿的改造,應該再也用不上這東西了。
至少截至目前為止,那姑娘的血統都呈現穩定的趨勢。
「所以你準備怎麼處理,函館的那艘遊輪。」諾諾雙手操持著方向盤,前擋風玻璃後面掛著一排晃悠的流蘇,流蘇在諾諾的眼睛上落下濃密的陰影。
「你不會真準備讓繪梨衣登上去吧?」她說。
「我還是不信任橘政宗,不過在來北海道之前我有要直接從這裡把繪梨衣送出日本的打算。」路明非輕聲說,「還記得漢高先生欠我的人情嗎,五天後會有一班從小樽出發前往美國西海岸的觀光遊輪出發,漢高先生承諾會在那上面準備足夠保護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的武裝,到時候你們會從小樽出發,十天之內就能抵達美國,在海上誰也找不到你們。」
「我們?」諾諾狠狠踩下剎車,這輛豪車在空無一人的筆直長路上打著旋兒減速,輪胎咬死地面發出刺耳的尖嘯,直到甚至他們都聞到了燒焦的味道才算是停穩了。
諾諾瞪向路明非。
「你、繪梨衣、夏彌、零和康斯坦丁。」路明非沒有迴避那女孩的視線,有些淡然地凝視那對深紅色的眸子,
「我和校長已經足夠應付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威脅了,如果我們都解決不了,你們留下來也沒用……相反,師姐,你們不在日本才能讓我放下顧慮地去殺人。」
他說得平淡,卻又殺機凜然,法拉利內安靜得能聽見兩個人的心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