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番外:皇女殿下的莫斯科攻略(1)
路明非仰起頭,漫天的雪落下來,來自北西伯利亞橫穿烏拉爾山脈的寒風在莫斯科那些氣勢恢宏、有鎏金圓頂點綴的深色建築群之中來回呼嘯,像是山中的女妖彷徨地用高亢尖銳的嗓音誦唱詠嘆調。
他倚靠著巨大的嵌入了雕花玻璃的橡木窗戶,打著哈欠去看這座雪中的城市,它展開來的時候是陰霾的灰色,紅色的宮牆和斑斕肅冷的瓦西里升天大教堂隔著廣場遙遙對視。
紅場西面的正中央佇立著莊嚴的半掘式建築,它用紅色花崗岩和黑色的長石堆砌,那是列寧沉睡的陵墓。
以路明非淺薄的旅遊經驗也依稀記得這座陵墓初建的時候應該磚木結構,他上網查過,現在的陵墓是在1930年重建的。
這座威嚴肅穆的建築前站立著偉岸的青銅雕像,他騎乘在高大的駿馬上,駿馬的毛髮飛揚栩栩如生,像是古羅馬的神祇那樣手指天空,扛著沉重的突擊步槍。
這並不符合那位偉人生前的形象,但很符合俄羅斯人冷酷、沉寂的風格。
一支駱駝牌香菸在路明非的指尖被點燃,他把濾嘴叼著,香菸末端的那一點火光就驟然變得明亮了。
菸灰燃燒的餘燼積累了一厘米長才緩緩坍塌,路明非嗅著空氣中幽冷的微香,壁爐里噼里啪啦跳躍著橡木燃燒之後旺盛的火苗。他深深地呼吸,將那股子像是某個清冷的女孩在這間屋子裡走過之後留下的味道、橡木燃燒之後的焦炭味和駱駝牌香菸的煙氣全都吸進肺里再吐出來。
逃亡的第……多少天?
不記得了,只記得逃了很久。
愷撒被軟禁了,楚子航不知道醒沒醒,不過想來殺胚師兄福大命大生肖屬小強的,應該不至於被捅了一槍就掛……
師姐現在的處境也舉步維艱,很難再繼續為他們的逃亡提供情報。奇蘭上一次發來的簡訊顯示龍血社的生存空間正在遭受學生會的擠壓,學院分撥的資源越來越少,還有許多成員都迫於家族的壓力離開了他們。
這個當初為了幫助路明非在自由一日中對抗學生會和獅心會的兄弟社團在經歷了短短兩年的輝煌之後迅速衰落了,在如山的鐵證面前就連曾經堅定地站在路明非這邊的元老也擯棄了他這個罪人。
失去了那些在混血種世界中擁有很高話語權的老人的支持後,龍血社無以為繼,資金、人才、學院的技術支持,在校董會宣判路明非的背叛之後這一切都離開了龍血社這個由路明非一手建立起來的組織。
有很多人死掉了,被認為像商人或者政客多過像戰士的弗羅斯特先生、在崑山曾庇護路明非和繪梨衣還請他們吃大閘蟹的那對小夫妻、一直追尋真相甚至來到中國的夏洛特.卡塞爾小姐……
對了,對了,還有校長。
想起昂熱路明非就忍不住捏緊了手中的菸蒂,他甚至沒有注意到火光已經將要灼燒到自己的手指。
希爾伯特.讓.昂熱,世界上第一個真正走通封神之路的人類,他的胸膛中跳躍著復仇的火焰,像是個不甘的惡鬼那樣在人間麻木地行走了一百年。在路明非和楚子航的想像中他就算死去也該和歸來的黑王尼德霍格同歸於盡,而不是以那樣的方式落幕……
房間裡的供暖系統已經全功率運轉,可路明非此刻還是緩緩打了個寒戰。
他覺得太冷了,這個冬天真是冷得過分,他想改變的很多東西都沒能改變,他一直視之為宿敵的命運也還是高山般巍峨難以動搖。
這個在經歷幾個月的逃亡之後連眼神都變得蒼老了的男人隔著大衣和大衣裡面那件總是披掛著的獵裝輕輕叩擊自己的胸膛,胸膛里傳來磅礴有力的迴響。
那顆心臟還是在有力地工作著,將滾燙熾熱的血泵向全身。
路明非緩緩將自己的視線挪到近處,他看到了負責在這座宮殿中巡視的那些曾受過專業訓練的女孩們明目張胆地背著波波沙、兩人一組裹緊大衣頂著風雪檢查這棟建築中的安全漏洞。
她們的衣領豎起來,帽檐則耷拉下去,只露出被藏在防風眼鏡後面那些妖嬈美麗的異色瞳孔。
伊莉莎白宮屬於羅曼諾夫家族,它被俄羅斯政府還給了它真正的主人,但可以考察的沙皇后代已經很少了,作為可以提供證據的傳人,零以蕾娜塔這個名字繼承了這裡。
也就是說他們在皇女殿下的家裡。
負責這裡安保工作的那群人正是當初被蘇恩曦調去東京保衛那間「玉藻前溫泉酒店」的僱傭兵。她們毫無疑問都是些妙齡少女,纖細的嬌軀中藏著殺人斷骨的狠勁。
如果有什麼入侵者被這些漂亮姑娘藏在大衣下面不盈一握的腰肢和修長緊繃的白皙大腿迷惑,認為這只是一幫沒什麼戰鬥力的花架子,那他們一定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女孩們出自西伯利亞以嚴苛和殘酷著稱的「希波呂忒訓練營」,那個訓練營的名字來自於希臘神話中的狩獵女神希波呂忒,教官都是些在賞金獵人中大名鼎鼎的王牌傭兵。他們的學員只招收漂亮的女孩,同時不介意自己在為什麼人訓練間諜。
俄羅斯、白俄羅斯、烏克蘭、愛沙尼亞……蘇系共和國的核心間諜圈子隨處可以看到從這個訓練營中走出來的超級特工。
零的侍女們就是那樣的人,她們精通暗殺、格鬥、滲透、顛覆,並且忠誠於她們簽訂的契約,身體裡還流淌著微薄的龍血。風雪傷不到她們,能傷到她們的只有從天而降的炮彈。
但這裡是莫斯科,不會有人在這裡對伊莉莎白宮開火,就算是俄羅斯國家安全部門要對這棟建築動手也得有正規的程序。
旁邊的桌面上放著果盤,果盤裡擺放著新鮮的水果,旁邊還有一本插著金書籤的俄文書。路明非的俄語學得還行,有時候和零聊天她會說你都可以去扮演在莫斯科長大的韃袒人了。
他認出來那本書是《卡拉馬佐夫兄弟》,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好些年前還在仕蘭中學混文學社那會兒大家都喜歡英國佬和美國佬的作品,只有路明非會看俄國書,他總覺得能從某某斯基某某耶娃的作品中看到那些能觸動人心的文字,這本書他也看過。
裡面插了書籤,想來應該是零最近在看的東西,路明非用手指輕輕划過那本書的封面和封面上鎏金的插畫,猶豫著要不要翻開它。
「莫斯科的冬天太冷了,在這個時候連時光都要被凍結,低溫和暴雪也對學院的狩獵隊造成困擾,再加上俄羅斯境內嚴格的網際網路管控制度,Eva的觸手也很難展開。我們留在莫斯科會很安全。」
長廊和這個看上去像是會客廳的房間連接的拱門下不知道什麼時候有個女孩倚在那裡,她的身邊擺放著巨大的孔雀石花瓶,花瓶里插著長枝的鮮紅玫瑰,熾烈的色彩和女孩素白色的肌膚形成鮮明的反差。
女孩微微歪著腦袋,白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窗邊男人和窗外白皚皚的天光。
果然是零,她穿著極長的青灰色大衣、戴著水貂皮帽子,腳上還踩著鹿皮的高跟靴子,雖然嬌小玲瓏,可這身衣服卻讓她遠遠看去很顯得有些修長,隱隱中女孩的臉上有些淡淡的表情波動。
路明非看到零,臉上就露出笑容,他拍了拍自己身邊靠窗的那個位置,衝著皇女殿下揚了揚下巴。
零猶豫了一下,眨眨眼,整齊的睫毛顫了顫,最終還是踏著有韻律的步子走到路明非的身邊。
「其實你沒必要冒險對不對?羅曼諾夫家族在混血種世界的人脈也很廣闊,學院也沒有要對你們動手的意思。」路明非將雙手枕在腦袋後面,眼睛卻不敢去看身邊安靜、冰冷的女孩。
「我願意冒這個險。」零說,她看向剛才路明非看的那個方向,皺了皺眉,在雕花玻璃上哈出一口濕熱的汽,於是那裡立刻沾了小小的水珠。
零看了一眼路明非,路明非無奈地將右手遞過去,皇女殿下就抓著那隻大手按在玻璃上擦了擦,擦出一個比其他地方都乾燥通透的區域。
兩個人都透過那片區域去看外面,像是兩隻被一起關在某個囚籠中懷抱著取暖的貓或者狗透過籠子的縫隙去看那個巨大的、但不真實的世界。
列寧墓和紅牆之間,從北向南排列著一列墓塋,每座墓塋前都立著一塊精緻的石碑。
在來莫斯科的第一天路明非就已經在那裡逛過了,此外他還有幸逛了葉卡捷琳娜公園。
那些石碑上篆刻著墓主人的生卒年代和姓名,還立著他們的半身銅像,每一尊銅像的表情都冰冷肅穆,遙遙地隔著漫天的風雪望去,像是某種後現代的黑暗藝術品。
那裡埋葬著這片土地上上一個政權那些真正掌握權與力的風雲人物,如朱可夫、伏龍芝、加里寧、捷爾任斯基、伏羅希洛夫、勃列日涅夫和安德烈波夫,列寧的妻子克魯普斯卡婭、人類第一個上太空的太空人加加林、著名作家高爾基和首席火箭工程師羅廖夫也都埋葬在這裡。
那些人的半身青銅像上篆刻著他們想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有些是對妻子的愛,有些是對國際共產主義必將最終得到勝利的期許,還有些則是對那個偉大聯盟渺茫前途的迷惘。
「別問我為什麼這麼想,我們已經討論過很多次這個問題了,我願意就是我願意。」零的聲音冷冷的,她仍抓著路明非手上的兩隻手也微涼,涼意緩緩沁著男人的皮膚深入血肉、深入骨髓。
「那天晚上的事情……」路明非遲疑著開口提及那件事情。
「這就是伱躲在這裡的原因嗎,不願意面對事實,想要推卸責任?」零冷冷地說,她揚起腦袋去看路明非的眼睛,那對白金色的瞳孔中還是仿佛藏著萬年百萬年的堅冰。
發生在東京的那場戰爭之後路明非患上了很嚴重的……血統缺陷病,說是疾病,其實倒更像是那些無法控制自己心中屬於龍的那一部分邪惡的暴戾的意志的混血種,換句話說,路明非正在墮落。
這真是不可思議,即使將暴血技術推進到史無前例的四度,即使在小魔鬼的加成下將自己變成堪比龍王的東西,路明非也始終沒有要墮落的跡象,可那件事情之後他的血統開始變得不穩定了。
用小魔鬼的解釋,權與力在他的身體裡開始失衡了,路明非的身上正在發生某種可怖的事情,他的畸變甚至已經達到了某些人所不能容忍的程度。
有時候路明非會變得不太像是自己,也不像路鳴澤,倒更像是另一個掌握赫赫威嚴的東西,無窮無盡的罪名被公義烙印在他的心臟上,罪惡的種子在緩緩發芽。他能感覺到那時候的自己仍舊是自己,但他變得……很奇怪,像是瘋狂地想要毀滅某種東西。
除非他去行某個惡。
就像經年之前青銅與火之王的雙生子所鑄造的那套神話武器,傲慢、嫉妒、憤怒、懶惰、貪婪、色慾和暴食,那些罪孽像是成了他賴以生存的東西,一旦進入失控的狀態路明非就一定要去做些能讓他舒緩下來的事情,否則結果就是……
死亡。
並非他的死亡,而是其他人的死亡。
路明非仍記得在陽澄湖上搖曳的滿池荷花中,色彩斑斕的畫舫載著他和繪梨衣飄蕩在淺灘的一旁,他在甲板上痛苦地哀嚎,所有行惡的念頭都被死死壓下。可當他閉眼再睜眼,瞳孔里是直刺雲霄的赤金色光柱,那光柱真像是蠻荒的魔神在甦醒,古奧的語言迴蕩在整個崑山的上空,那是路明非在說逃,快逃。
可這些詞彙從他的口中發出便成了古老的龍文,死亡的命令被從他的口中發出,淺灘上的人全部死去,化作柳絮般的飛灰。
離開東京之後路明非只有過兩次失控,第一次他害死了上百個無辜的普通人,還害死了幫助自己的混血種小夫妻。
第二次就在三天前,路明非不願意在繪梨衣面前展現自己可怖的一面,所以在把她支開之後用填充著賢者之石子彈的沙漠之鷹抵住自己的咽喉。
他當然是不怕死的人,路明非從不畏懼死亡,他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他可以死在某個巨大的陰謀中,也可以死在某位龍王的牙齒下,被賢者之石子彈貫穿顱骨也不是什麼說不出口的死法。
可是零飛起一腳把那把槍踢飛了,皇女殿下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從門口飛躍進來,把力氣大得像是起重機的路明非按在伊莉莎白二世曾躺過的床榻上猛灌加了冰塊的伏特加。
路明非從沒見過那麼憤怒的零,那張冰山般的素白的小臉都因為慍怒而被渲染上嬌俏的嫣紅,眼角沉著薄薄的水霧。她跨坐在路明非的身上,一邊往這傢伙的嘴裡灌伏特加一邊使勁用拳頭去捶打路明非的肩膀。
她說你要幹什麼你要幹什麼,你答應過我永不背棄的,你說過我只要我還說著說有利用價值你就永遠不會放棄我的,路明非你是個混蛋,路明非你就是個傻逼……說著說著零就哭起來。
路明非有點莫名其妙,可他覺得心裡忽然有些刺痛,那些雪原上的記憶、那些被烈火焚燒的記憶一點點刺進他的腦子裡。
他想安慰一下面前這個一邊哭一邊罵的女孩,但罪孽的狂潮正不斷衝擊理智的高峰。
零忽然發現自己動不了了,因為路明非伸手扣住了她纖細的手腕,另一隻手則鉗住了她如天鵝般修長的脖頸。
他的眼睛裡跳躍著野獸般的欲望,臉上的表情也猙獰得像是衝出地獄的惡鬼。
零並不害怕,她只是呆呆地看著男人的眼睛,木然的瞳孔中倒映出撲面而來的往事。
很久很久以前,久遠到連零自己都不記得那件事情是否真的發生過,西伯利亞最西邊一年四季都下著雪的港口中也有個男孩用這種眼神和幾乎一樣的動作來對待她。他把她放在腿上,親吻她的脖頸和臉頰,將她那是個還很稚嫩的雙唇都咬出來。隨後那個男孩就被注入了鎮靜劑、穿上拘束衣,關進了港口最深處的禁閉室。
零覺得自己快要無法呼吸了,她伸手去觸碰路明非的面龐,路明非以為她要反抗,臉上露出掙扎的神情。
可她只是很輕很輕地撫摸男人的面頰,拭去他額角滲出的汗珠。
路明非忽然愣住了,最後一絲理智讓他狠狠將所有罪惡的欲望都壓抑了。
他在零甚至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用色慾和另一把從東京帶回來的長刀切斷了自己連接大臂和小臂的韌帶。
深入骨髓的劇痛讓他的眼前一片模糊,路明非一邊說你快走你快走一邊跌跌撞撞地用肩膀頂開零站起來想要逃離,但女孩從身後抱住了他。
那具嬌小的、溫軟的身體微微顫抖,路明非突然意識到她褪去了自己的長裙,環住自己腰際的纖細手腕光潔得像是白玉雕琢。
零將額頭深深地抵在路明非的後心,心臟狂跳,呼吸也紊亂……
「我不想你死,求你了,活下來……」
——「我只是感到愧疚,也許你該讓我去死的。」路明非低垂著眼瞼。
「如果站在這裡的是耶夢加得,或者那個小啞巴,你會對她們說同樣的話嗎?」零向前一步,這樣她就幾乎把自己撞進男人的懷裡了,她還是凝視那對黑色的瞳孔,眼睛明亮而鋒利。
老套的故事情節,不過接下來我會著墨寫零和路明非其實早在一年前就已經暗生情愫,只是零都不善表達,而路明非則是沒有勇氣開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