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192.白羽狗神社
直升飛機的機翼在颶風中捲起氣旋,發動機嘶鳴著撕破寂靜的夜空。櫻降下索梯,讓楚子航小組全部上了飛機,然後命令機師將目的地設定為北方的群山。
起伏的群山在向黑暗中延伸,好像一眼望不到邊,連接神奈川和東京的城際公路像是發光的蛇一樣在山間蜿蜒。楚子航和愷撒沉默地使用小刀幫路明非挑出嵌入肌肉中的死侍利爪碎片,櫻目視前方,繪梨衣兩隻手抱著路明非的胳膊,靠在男人懷裡玩手機里一款像素風的寶可夢遊戲。
東京的光火被甩在身後,世界荒蕪寂寥。
「你要對我有信心。」路明非頗為熟練地摸了摸繪梨衣的頭髮,楚子航下刀的力道大了些,愷撒滿臉驚悚,連忙把身邊這殺胚擠到一旁。
繪梨衣把手機屏幕朝下扣著,沉思了片刻,鄭重地點頭。
她的頭髮有幾根被風吹得飄起來,撓得路明非的鼻子痒痒的,想打噴嚏。
「我們現在正在前往近郊的駐點,東京的辦公中心源氏重工在你們離開後受到了猛鬼眾的襲擊,這時候趕回去可能會遇到危險。」櫻轉過頭說,愷撒聳了聳肩表示無所謂。
路明非扭頭去看剛才還在自己身上下刀子的楚子航,師兄抱著村雨靠坐在直升機后座內側的窗邊,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他的表情平淡,嘴唇卻抿起來,握住刀鞘的手指指節都在發白。
「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讓神奈川執行局的人備了車,稍後我們得更換交通工具。」櫻低聲說,「那一處駐點並不在城裡,而是在山裡的神社中。」
繪梨衣的眼睛變得明亮了些,她的小腦袋在路明非的胸口拱了拱,找了個更舒服些的姿勢,然後發出撒嬌似的輕微的鼻音。
每年的冬天源稚生都會帶繪梨衣去東京近郊的神社,那裡的神官會準備許多雞翅和啤酒,源稚生就會在池子邊點燃一堆篝火烤雞翅給繪梨衣吃。櫻通常都會跟隨在他們的身邊,所以知道那個頗有些隱秘的山中神社具體在什麼位置,有時候夜叉和烏鴉也會一起。
「讓上杉家主來幫助我們是源稚生的命令吧?」骨質碎片落入瓷碟中的聲音不絕於耳,愷撒幫助路明非挑出來最後一塊碎片然後幫他上藥包紮,同時開口詢問,眼睛卻並不看向櫻。
卡塞爾學院的每一個合格大二學生都是很優秀的應急處理專家,在野外求生實踐課程和實戰課程中,教授會全方位無死角地給他們講述在與死侍或者龍類戰鬥之後應該如何清創、應該如何處理傷口以避免發炎感染、應該如何緊急截肢……
愷撒和楚子航都是實戰課的佼佼者,學院裡除了還沒上過實戰課的路明非應該沒人能和他們在這方面媲美。
「是,少主原本在大阪執行任務,得知貴賓受到襲擊,他很擔憂諸位的安危,所以請繪梨衣小姐來看看。」櫻很恭敬地說。
本部的專員在東京街頭受到死侍群的襲擊,這種事情發生在混血種世界對密黨的衝擊不亞於美國大兵在首爾街頭遭遇了一群朝鮮兵伏擊所造成的衝擊。
楚子航小組沒有真的出事,那事情就還有通過外交途徑解決的餘地。而如果楚子航小組真的全死在這或者路明非一個沒忍住爆了種把動靜鬧得太大,那估摸著蛇歧八家也就完蛋了。
所以愷撒猜測繪梨衣一定是被源稚生或者橘政宗派來支援的,畢竟以他們對蛇歧八家內部制度的淺薄了解,對這個組織有絕對支配權的人也就兩個,分別是現任大家長橘政宗和如今的少主源稚生。以其餘幾位家主的權限應該是沒有能力把上杉家主送出源氏重工的。
「我們出現在日本,代表的並不僅僅是我們個人,而是整個卡塞爾學院,所以這件事情蛇歧八家得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楚子航沒有睜眼,他的美瞳被丟掉了,墨鏡也沒有戴,那對黃金瞳太驚悚,他一般很少以之示人。
師兄的血統其實並不算特別優秀,他在初入學時甚至可能遠不如愷撒,但頻繁使用暴血使他一步步走向深淵,血統獲得加強的同時也正在墮入地獄。
尼伯龍根計劃的實施中止了這個過程,但無法逆轉他的身體上已經遭受的侵蝕,所以這對無法熄滅的黃金瞳被永遠保留了下來。
愷撒看了一眼楚子航,路明非低著頭看繪梨衣玩遊戲,誰都沒說話。
他們當然不能說是受到了猛鬼眾龍王風間琉璃的欺騙,在學院駐點設下一個製造不在場證明的局,並吸引本家在源氏重工的防備力量外出以給風間琉璃創造襲擊岩流研究所的機會。
楚子航和愷撒的政治頭腦不算頂尖,但這種事情就算用腿毛想也能想明白。
總之最好的選擇就是將一切的責任推卸出去,讓蛇岐八家來處理這件事情,讓學院和蛇歧八家對峙,同時把楚子航小組給摘出去。
「在諸位貴賓遭到攻擊的同時,源氏重工也受到了高烈度的襲擊,我們有理由相信這一切都是猛鬼眾在幕後策劃,可本家尚且不知道這個機構究竟隱藏著什麼目的。」櫻挺上道,立刻順著楚子航的意思說下去,
「不過各位本部的專員畢竟是在東京遭到襲擊,本家有義務為這件事情負責。」
顯然源稚生或者橘政宗已經預料到這樣的情況,所以事先對櫻有過相關交代。
「我們在戰鬥的過程中留下了視頻和圖片資料,襲擊我們的全部都是蛇形畸變的人造死侍。櫻小姐也應該知道即便有外力進行誘導,死侍的畸變方向也不可能如此統一,這意味著猛鬼眾進行人體試驗的混血種其實遠超過我們今天所看到的數量。」楚子航的表情很嚴肅,語氣也相當嚴厲,
「這是嚴重影違背亞伯拉罕血統契的行為,鑑於猛鬼眾是一個盤踞在日本根深蒂固盤根錯節的龐大機構,我和我的組員沒有能力對他們進行審判和處置,所以我會把這裡的情況如實上報給學院。施耐德教授和昂熱校長會立刻召開校董會議,不出意料的話學院的特遣隊會在七天內抵達東京。」
「對於此,少主對諸君表達真摯的歉意,不過大家長政宗先生和分部長犬山家主已經登上了前往芝加哥的私人飛機,後續的處理事宜輝夜姬會第一時間通知諸位。」櫻說,她雖然沒有在卡塞爾學院入讀過,但確實花了很多時間去了解這個機構的運行規則。
學院對各個分部其實只有立法權而沒有執法權,也就是說即便日本分部做出了某些違背亞伯拉罕血統契的行為、或者日本境內出現的某個嚴重違背混血種世界現行規則的機構,執行部也沒有權力直接發起一場針對蛇歧八家的戰爭。
通常的執法過程會很冗長,先是外交扯皮,然後互相推脫責任,再然後由學院勒令日本分部找出真兇並移交學院執行部,三次勒令未見成效再派遣專員進行調查,如果在調查後發現事情其實和蛇歧八家有莫大的關聯或者在調查過程中受到嚴重阻礙,接下來才會啟動戰爭程序。
櫻並不是蛇岐八家中真正的核心人物,她只是源稚生的家臣,可雖然沒有資格知道家族接下來的戰略重心,卻也知道政宗先生絕對沒有在短期內和密黨開戰的想法。所以這一次橘政宗和犬山賀前往芝加哥與校董會進行磋商或許會做出極大的讓步,但學院也很可能無法如願派遣專員進駐日本。
楚子航也知道此刻與櫻在這裡糾結並沒有什麼意義,便重新閉上了眼睛,靠著直升機的舷窗,沉沉地睡去了。
一行幾人從新宿趕到近郊的神社,中途換過交通工具,總共花費不到兩個小時,繪梨衣靠在路明非懷裡昏昏欲睡,愷撒和楚子航則在悍馬的最後一排一人占據一個位置閉目養神。
山中道路崎嶇,而且沒有路牌,如果不是執行局的專員,恐怕其他人很難能夠找到這裡。
當悍馬緩緩停在林中古老的建築之前,天空已經飄起蒙蒙的細雨。繪梨衣在剛才短暫激活自己的血統引發了新宿區與千葉縣浦安市上空的元素亂流,雖然這種覺醒時間短暫,元素潮汐也很快散去如,但匯聚起來的雨雲卻不會憑空消失,群山般厚重的烏雲被東京灣來的風吹散,然後蔓延到整個東京,成了薄薄的一層,此刻居然降下了淅瀝瀝的小雨。
悍馬剛剛停穩,車門尚且沒有推開,便已經有神官從神社中小跑出來為到訪的本家專員與本部貴客撐開了黑色的大傘。
繪梨衣出門時匆忙,並沒有來得及穿鞋,此時腳下還緊緊裹著素白的棉襪,巫女服紅色的下擺揚起,便露出晶瑩白皙修長緊繃的小腿,漂亮得好像能照亮這山中的夜色。
路明非看向繪梨衣,繪梨衣也看向路明非,兩個人都眨眨眼,一抹淡淡的緋紅浮上女孩的耳垂,路明非偷看一眼愷撒和楚子航,兩個師兄也算是有些眼力見兒,早已經在神官的帶領下沒了影兒,他就橫抱住少女下了車。
櫻看向高挑的女孩在路明非的懷裡蜷縮成嬰兒的模樣。
繪梨衣小姐像是被抱緊的貓那樣把頭埋進男人的胸膛,敞開的神社大門中透出斑駁的光影,他們迎著光影走入。
櫻猶豫了一下,沒有出聲,在神官的陪同下踏入神社。這段時間源稚生對櫻說起過家族內部對繪梨衣與路明非之間聯繫的看法,幾位外姓家主在這件事情是其實沒有多少發言權,主要還是源稚生和橘政宗的想法。政宗先生對路君與繪梨衣小姐頗有些看好,認為可以把上杉家主託付給那個還有些年輕的男人。
穿著神官服飾的年輕人在前面引路,因為櫻提前告知神社的管理者有貴客駕臨,所以一路上都沒怎麼看見多餘的人,木製的連廊也打掃得光可鑑人,一個神情溫和的老神官為幾人推了用以漱口淨手的銅盆,又給他們準備了木屐,繪梨衣穿好木屐就低著頭站在路明非的身後,神官們都有些側目。
「我看路明非膽兒挺肥的,上杉家主發飆的話在東京能弄死幾百萬人,他這等於在泡一個原子彈啊。」愷撒頗有些感慨,深覺自己的風流往事在路老闆的見色忘義面前算不了什麼,忍不住就想吟誦一句長江後浪推前浪。
楚子航叼著煙走在他旁邊,沒說話,只是默默注視著前面幾個人的背影。
「說起來你和蘇茜怎麼樣了?」愷撒用肩膀頂了頂楚子航。
「什麼怎麼樣?」楚子航疑惑且震驚。
「守夜人論壇上在說伱和蘇茜好像在交往,我看芬格爾說得頭頭是道,不像是編的。」愷撒微微皺眉,「而且人家姑娘也沒有反駁。」
楚子航緘口不言,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臉。
「你心虛了。」愷撒說。
楚子航瞪了他一眼。
其實愷撒說得沒錯,殺胚確實是被劍道少女給拿下了,是暑假期間的事。當時路明非領著夏彌、諾諾和康斯坦丁在國內各個景點四處閒逛,愷撒和伊莎貝拉在歐洲進行分手旅行,楚子航先一步接受尼伯龍根計劃,暑假開始便投入了慘無人道的特訓。蘇茜當時沒有回家,而是選擇了留校,就每天開車去接楚子航,還給他做了好些補身子的餐食。
原本楚子航大概也對蘇茜很有好感,兩個人相處的時間很久了,互相之間都很有默契,自然而然就牽了手,至於有沒有更近一步就只有楚子航自己知道了。
別人總覺得楚子航是個沒有感情的面癱,其實並不是這樣。相反他的情感非常細膩,對別人的愛和喜歡也很敏感,很久以前開始楚子航就已經知道蘇茜喜歡自己了。
他並不是一個和這個世界契合的人,楚子航一直覺得自己大概這輩子都不會愛上誰,對蘇茜最多也就是不討厭,有些喜歡。其實這也足夠了,已經有在一起的基礎了。
路明非也常對他說蘇茜姐多好啊,賢妻良母,做飯還好吃,師兄你知道你每次和愷撒打架的時候蘇茜姐都在默默關注你嗎,她說要是你打不過愷撒她就晚上叫上諾諾一起把愷撒打暈吊在安珀館的門上。
楚子航以前覺得自己不配合什麼人在一起,他的生命是短暫的,他這樣的人就是為了復仇而活著,像是校長那樣孤獨地走到仇人面前然後抽刀出來和奧丁對砍直到把奧丁砍死或者被奧丁砍死才是他的結局。暴血這種技術留下的隱患在他的身體裡時刻都像是將要噴涌的火山,只要有一天沒有被壓制,他就死掉了。那種情況下楚子航覺得自己怎麼能和誰在一起呢,只不過是徒增悲傷罷了。
可是尼伯龍根計劃改變了他,從諾頓的龍骨十字中抽取的特殊物質讓他體內的血統不再狂暴,楚子航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重新變得乾淨,他的腦子裡那些暴虐憤怒的思想在被剔除,這時候他才能為自己的人生增添點光彩。
這顯然是座很有些年份的建築,楚子航和愷撒在後面沒說什麼路明非不知道,他觀察周圍的環境,下意識地尋找一個藏身或者遇到襲擊時脫身的地方。
連廊外院子的角落裡供奉著石地藏,上面長了色澤已經變成深墨綠的青苔,佛前的燈則用琉璃燈盞罩住,顯然時常有人打掃,分明是些老物件了,卻還是很乾淨,透亮的同時可以看見上面匠人們銘刻的經文。
引路的神官每走過一小段連廊就停下用手裡的火柴引燃壁上的油燈,燈光搖曳昏黃,卻並不顯得妖艷,只是安寧。空氣中夾雜著淡淡的安息香的味道,顯然這間神社中也有類似先知的職業存在。路明非對安息香的味道並不陌生,諾諾每次需要進入深度側寫都會使用到這種中世紀時期巫女們施法時常會用到的粉末,有助於穩定心神,還能在特定的情況下創造淺薄的幻覺。
「這裡是白羽狗神社,歷代的大家長在死後都埋葬在這裡,也有些大家長死無全屍,就在這裡築了衣冠冢供奉他們的牌位,神官都是信得過的人。」櫻說,她顯然對這裡很熟悉,總能在合適的時候指出哪裡藏著一間和室和室是否能進去裡面又放著什麼。
路明非愣了一下:「所以我們今晚就住這裡?」他有些狐疑地看向櫻。
和你們祖宗睡一起?
「是的,這裡是日本最安全的地方,蛇歧八家內部都很少有人知道這間神社的真實位置,猛鬼眾也找不到這裡,少主也會直接驅車前往此處,還請幾位貴賓安心靜養。」櫻說。
路明非點點頭,心說這樣的話希望你們的老祖宗不全是怪老頭,最好也有穿和服的美少女。
神官引著他們走到連廊的拐角,拉開一扇頗有些隱蔽的房門,那後面是一間放了被褥和枕頭的和室,榻榻米上還有兩台嶄新的筆記本電腦。
楚子航小組跟著櫻走進去,那個年輕的神官說:「各位貴賓晚上可以住在這裡,被褥和枕頭都是乾淨的,買來之後還沒有用過,出太陽的時候我們還會拿出去曬曬。」
他說話的時候還有些靦腆,不敢去直視那幾個身上還沾著血看上去凶神惡煞的傢伙。
櫻站到屏風處,笑著把它推開:「其實是三間連著的和室,各位可以自行分配,電腦上面安裝了不少單機遊戲,神官偶爾也會通過這種方式放鬆一下,不過不能聯網,還請見諒。」
「沒關係,今天我們也很累了,應該也沒有力氣再打遊戲。」愷撒說,他看向路明非,「師弟你先選?」
「我無所謂。」路明非正盯著窗外發呆,淅瀝瀝的雨聲讓這間擠滿了人的和室居然顯得有些安靜窗外是一個庭院,庭院裡是花園,花園對面有一個鳥居,鳥居後則是幾棟木屋子,回形的連廊連接了庭院和木屋。
路明非在看花園裡的花,是開得正盛的家菊,大黃色,看起來很喜慶。
山中好像有少年的笑聲,太悠遠了,太輕了,像是幻覺。路明非掏掏耳朵,笑聲又消失了,他看向繪梨衣,繪梨衣的神情也有些疑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