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好閒啊,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新的委託可以做。」
棕紅色捲髮的輕足半身人小姑娘坐在圓桌的邊緣,她那短短的雙腿就這麼在半空中漫無目的地晃蕩著。她的目光突然落向了在櫃檯前收拾酒杯的黑髮人類青年。
「新來的那位,請問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莉達小姐是客人,怎麼好意思讓你幫忙幹些體力活呢?」青年擦拭著檯面上的酒漬。
「什麼嘛,你是因為我太矮在看不起我嗎?想做的話,我們半身人也一樣可以做到!」她小巧的身影從桌上一躍而下,踮著腳尖拍了拍身旁酣睡的那頭虎背熊腰的大漢。「耶噶,別睡了,快把我托起來!」
這頭身高超過2米,壯碩如熊的人類大漢顯然有些不太樂意自己的美夢被打擾,但他還是睡眼朦朧地將腳下矮小的半身人姑娘單手托起放在自己寬大的脖頸處騎好。
「怎麼樣,現在我可是比你們都要高了。」莉達得意洋洋地露出了點綴著雀斑的笑臉,其他客人們也紛紛哈哈大笑起來。青年認識這對有著極大體型差距的怪異組合,他們時常一起搭檔冒險,也偶爾來這裡喝點小酒。
大漢克羅爾·耶噶是來自北方荒蠻寒冷之地的野蠻人,他的身上裹著溫暖的熊皮,據說這是他曾在部落中徒手搏殺巨熊迎來的榮耀戰利品。至於那位輕足半身人姑娘高丘·莉達則是信奉著太陽的化身、晨曦之主洛山達的牧師。
「好的好的,莉達小姐,你打敗我了。」青年笑著伸出手打算接住這位試圖從2米高空來個鷂鷹落地的半身人,在這時他也看到了莉達胸口懸掛的晨曦之主那如同初升旭日形狀的聖徽吊墜。「我記得你們也是冒險者對吧?」
「怎麼啦?突然問這個?」
「其實我一直挺好奇的,冒險者會按照等級或者階級來區分他們的強弱或者地位嗎?」
「我想想啊,有的公會可能確實會簡單地為自己門下的冒險者分幾個等級,但是一般沒人會幹這種傻事啦。」
「欸?原來不會嗎?」青年感到自己的常理被小小顛覆了。
」你為什麼這麼驚訝啊?不同的冒險者,他們本身具備的特殊能力或者魔法道具等均不相同,也導致他們的實際戰鬥能力難以估計。這要怎樣去把他們歸類為各個不同等級進行細分呢?」莉達顯然更疑惑。
也是,畢竟托瑞爾是一個真實的世界,而不是電子網路遊戲,不存在什麼刷怪練級的神奇設定。在這片大地上生活的冒險者們都是靠著各自的本領生存下來,在與怪物真刀真劍地搏殺中累積經驗,並不斷開拓屬於自己的強大之路。數位化地去將他們區分和定義實在是一種失禮的想法。但即使是如此,青年還是十分在意冒險者之間的身份,難道真的所有人都是不分你我平起平坐的嗎?總應該會有少數突出的精銳冒險者才對吧?那他們又是如何互相區分的呢?
「其實啊,評價一位冒險者並將他們私下進行能力排名的事情我們也確實是有在干啦。」莉達似乎看出了青年的疑惑,「那就是他們活躍的程度和聲望。」
看到青年一知半解的神情,莉達繼續解釋道:
「根據一名冒險者活動的範圍和他們知名度的傳播範圍,我們一般會把那些守護村莊、驅逐強盜地精的當地冒險者稱為村鎮級冒險者,能精通某些技藝並能解決一些危害城鎮的麻煩任務的人叫做城邦級冒險者,而那些能拯救國家於危難之中、在戰爭中具有核心地位且有著重大話語權和影響力的英雄我們稱之為王國級冒險者。
最後,擁有可怖力量,舉手投足便能改變世界格局之人,只存在於傳說中、可以與神的化身相抗衡之人,那些史詩級或者說傳奇級冒險者,他們的出現都會引起諸多恐懼,因此他們都只會偷偷隱居在世界的某一處角落或其他獨立位面,只有在世界需要他們的時候才會現身。嘛,不過這種人與我們沒有多大關係就是了,就算我能像精靈一樣長壽,也沒機會能見一眼他們。」
青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呵欠之門這麼有名的酒館,是不是能讓我也有機會與一些王國級的英雄們相見呢?」若果真如此的話,想想都是件讓人興奮的事情。
「有的哦,有位你心心念念的王國級英雄大人,我的一個舊識,今天就會回到深水城並在這裡暫住一段時間。他昨天已經傳信過來了。」杜爾南默默從後廚鑽了出來,他的手指間還夾著一封金邊信紙。
「真的嗎?!!!」青年瞪大了眼睛,莉達更是激動地舉起手臂歡呼了起來,「太棒了,看來這幾天都不會無聊了!」
「呃,我只能說......勸你們不要抱太大希望,」杜爾南看上去並沒有多麼高興,反而一臉麻煩嫌棄的表情,「英雄可不一定都是什麼光輝偉岸的聖人,畢竟他們也是人,甚至可能是更加糟糕的傢伙。」
「誰啊,誰回來了?」難得見到杜爾南如此表情,莉達更加好奇了。
「王國級冒險小隊『冥河俯衝』的精神領袖(自稱),聖城埃爾托瑞爾的拯救者,大名鼎鼎的『冥途歌者』,傳奇吟遊詩人——阿萊斯特·D·亞什克爾~!」杜爾南如同唱詩一般有氣無力地念完了一個完整、冗長而且陌生的名號。他的話音還沒落下,整個酒館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一些老一輩的冒險者們甚至仰天掩面發出悲嘆聲,就連莉達也如同中了石化詛咒一般維持著剛才的慶賀姿勢呆滯不動了。
整個酒館的氣氛一下子被拉向了最低潮,仿佛有災星即將到來,只留下還沒搞清楚狀況的青年,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而就在這時,呵欠之門酒館緊閉的大門外,一道清朗動聽的中性聲音從街巷的一側傳來。
「嘿我親愛的好姑娘,我從未見過有如你這樣美麗動人的倩影,如果可以的話,不知道能否告訴我你的芳名?我會在今晚歌唱寶劍大酒店最上等的席位上,用擺成你名字形狀的玫瑰花束向你致以我最真誠的愛意,請務必賞光好嗎?」
儘管聲音的主人有著宛如天籟般的嗓音,但他搭訕的台詞卻讓青年有一股從內心升騰起的惡寒和反胃感。與此同時,杜爾南則是保持著掩面無淚的姿勢長嘆一聲:「他來了。」
就在下一瞬間,呵欠之門的大門被一股巨力猛地撞開了,那是一個面目猙獰的壯漢,還繫著條沾滿豬血的屠夫圍裙,他惡狠狠地將自己手中一團紫色的東西如同扔紙團一樣甩飛進來,速度之快以至於青年甚至沒有看清那是什麼,只見到這團紫色在酒館的木製地板上滑行了好幾尺遠方才停下。
「阿萊斯特!這麼多年不見,別以為我就認不出你了!要是我哪天在我寶貝女兒的床上發現你,我非生扒了你的皮!!!呸——」
屠夫一口濃痰吐在地上,他的身後護著一個神情緊張的村婦打扮的女孩,看來這就是剛剛被搭訕的那位。隨後,屠夫又抄起什麼東西甩了進來,卻被地上的紫色長出雙手穩穩接住。
青年這才看清,那是一個體型偏瘦但並不算矮小的男人,至少是人形的生物。他的全身都裹在一套以紫色和白色為主色調的面料精緻的藝人演出服中,但卻並未懸掛什麼值錢的寶石或珍珠,大到誇張的紫色寬帽遮蔽了他的樣貌,只露出比銀絲還要具有光澤的銀灰色發梢,一根充滿聖潔光輝的柔軟的大羽毛就這麼別在帽檐一側。他伸手接住的是一把有著優秀曲線外形,用松香擦得光亮四射的弦樂器,那是一把看上去就造價不菲的魯特琴。
「喂!小心點,把我吃飯的寶貝弄壞了小心你賠不起!」男人向著遠去的屠夫父女的背影抱怨著。現在可以肯定,此人正是之前悅耳嗓音的主人。
「嘿,阿萊斯特,你回來了......」杜爾南似乎已經見怪不怪了,他向坐在地上的這名吟遊詩人伸出一隻手,試圖把他拉起來。
「杜爾南,我的老朋友,你還活得好好的呢!這真令人高興,我們多久沒見了?三個月?」被稱為阿萊斯特的男人被拉起身後,順勢給了杜爾南一個大大的擁抱。這時,青年才注意到他的樣貌。
面前的吟遊詩人可以說擁有著一張傾國傾城的俊美面龐,除去那銀絲秀髮與精緻的五官分布,他還有著一對如翡翠般的碧綠眸子,與他對視的瞬間,這對眼眸似是能攝人心魂。此人簡直就是美之女神最傑出的造物,也難怪他的臉上總掛著自信的笑容。而且他看上去相當年輕,至少怎樣也都不會符合中老年男人杜爾南口中舊識這一詞語應當描繪的年齡。只有當青年注意到他略有些尖銳的耳朵的時候,他才意識到面前這個男人是一位半精靈。
「差不多有七年了,你就是因為那場大災變才出發的,現在想想簡直就還和昨天一樣。」杜爾南簡單寒暄了幾句便回到吧檯後面。
「是嗎?距離那次事件過去有這麼久嗎?我一直以為是上上個月發生的事情。」
阿萊斯特簡單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打理了一下自己被弄亂的服飾,他甚至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了一把梳子和一面手鏡,將自己那誇張的寬帽摘掉後放在櫃檯上,開始精心梳理起來自己的髮型。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注意到了櫃檯前的年輕人。
「嘿,一副生面孔,我以前沒在這裡見過你。」他向年輕人伸出了一隻友好的手,「我是阿萊斯特,你應該認得我,或者說這裡沒有人不認識我。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呃……我……」
「這小子不是這裡的人,我不久前才撿到他,那時候他受了不小的傷,而且記憶有些錯亂,連自己叫什麼從哪來都不知道了。」看到青年不知道怎麼回應面前這個吊兒郎當的吟遊詩人,杜爾南決定替他回答。
「哦,太棒了!不,我是說太糟了……總之既然這樣的話,不就意味著你可以擁有一個新的名字和一段新的人生了?」阿萊斯特頓時來了興趣,「怎麼樣?要不要才華橫溢的本人為你取一個新的名字?我敢打包票,你會滿意的。」
「好…好的,如果不會麻煩您的話。」青年沒想到這個自來熟的傢伙,或者說這位傳聞中的詩人,居然會願意為自己取一個名字。青年什麼時候有受過這種待遇?他顯得有些受寵若驚。
「嗯,孩子,你看上去像是一個受龍人,但你的打扮告訴我你並沒有這麼簡單。你一定經歷過什麼奇妙的遭遇,我也會為你取一個匹配得上你這神奇遭遇的名字。」
阿萊斯特的碧綠眼珠子轉了轉,但沒用多久,他似乎就得出了一個最佳答案。
「咳咳,那聽好了,我決定你的新名字就是——」阿萊斯特故意停頓了一下,將他的尾音與他的下巴拉得老高,就好像在準備揭曉什麼神奇的魔術一樣,「穿著褲衩在城牆上喝大麥茶的小鬍子矮人把他的一根鬍鬚拴在巨龍的尾巴上!」
……
……
整個酒館陷入了一片死寂。
……
「抱歉,先生,您說什麼?」青年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
「我說,你就叫做——穿著褲衩在城牆上喝大麥茶的小鬍子矮人把他的一根鬍鬚栓在巨龍的尾巴上!」
「……先生,有人曾經說過您的取名品味真的很差勁嗎?」青年的額頭上布滿了黑線,他有些不確定面前的這個傢伙是不是在拿自己尋開心。
「就是!矮人怎麼能是小鬍子?你在瞧不起我們矮人嗎?!」一位留著蓬鬆絡腮鬍的盾矮人也憤怒地敲擊著桌面表示自己的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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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看來你果然不滿意,不過也無所謂。」阿萊斯特眯起眼睛,點了點頭,「很久沒有人質疑我的才華了,你是第一個,你很誠實。」
「是因為以前根本沒人願意理你吧!」終於忍不住了,青年感覺如果再不用吐槽去回擊的話,這傢伙可能真的會用這麼奇怪的名字一直喊自己喊下去。
「杜爾南,這個叫阿龍的孩子太棒了,終於有人能夠理解我的幽默並且及時吐槽了!」無厘頭的詩人大笑著拍起了他的手,「他絕對會是一個好聽眾,我敢擔保!」
「所以這會兒我又叫阿龍了是吧?」
被取名為阿龍的青年,這下真的是哭笑不得了,感覺阿萊斯特說的每一句話自己還是不要去較真會比較好。
「放輕鬆點我的夥計,你比我見過的99%的年輕人都更加優秀,至少我是這麼相信的。」沒有理會杜爾南無語的神色,吟遊詩人還在自顧自的高興著,「為了慶祝我和你的相遇,我必須好好請你喝一杯。杜爾南,把我的個人珍藏推薦款列表第七號調一杯給這個年輕人,我自己要點一杯第三號!對了,帳單記得結在瓦羅名下。」
「呃,那還真是謝謝啊,我應該感謝你還是感謝那位瓦羅先生?」阿龍現在可以理解為什麼當聽到阿萊斯特回來了的時候,整個酒館的人都陷入尷尬之中了。
「不要在乎這些小事,想的太多,只會老的更快。再說了,我離開這裡這麼多年,瓦羅那傢伙肯定也往我的名下掛了不少帳單。」
「哦,這你可以放心,這倒沒有。」正取下調酒工具的杜爾南回應道。
「哈哈,老杜!這幾年不見,你的講笑話水平也提高了!」阿萊斯特顯然並沒有相信他的話,「那可是那個瓦羅耶,那個最有名的投機取巧之徒,這麼好的機會他不來借我的名賴點帳,他還能叫瓦羅嗎?」
「不,我是認真的。」杜爾南將兩個酒杯平放在桌上,只是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面前的吟遊詩人。「你知道嗎?自從谷地歷1492年你下地獄後,整整三年的時間毫無音訊,我們所有人都以為你已經死了……」
杜爾南停頓了一下,將選取好的酒類倒入杯中。
「瓦羅還為此特意召回了幾個老傢伙,說要為你的犧牲舉辦慶祝…哦不,是哀悼酒會。但沒人能想到從那過後三年,你突然又從地獄回來了,還搖身一變成了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但我實際上只出門了幾個星期……」阿萊斯特難得收起了他的笑容,「我確實經歷了很多,但也只有幾個星期,只是等我回到費倫的時候,我發現時間早就已經過了很久了。」
阿龍的思維已經跟不上兩人了,對於他來說,下地獄不就等於死透了嗎?怎麼還能突然間復活回來的?他開始有些好奇面前的這個半精靈在這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又是怎麼成為一個英雄的。
「他給你點的威爾霍恩西打酒,嘗嘗吧。」杜爾南將一個盛滿溫熱液體的酒杯推到阿龍的面前,又將另一杯清澈見底的麥芽酒遞給了阿萊斯特,「至於這個,你要的紫色貴胄。」
「謝謝。」阿龍並不怎麼會品酒,但他還是試著嘗了嘗。溫熱的液體剛剛流入喉嚨,他就被驚嘆到了。這種西打酒入口順滑柔和,對於他這種新手算是十分友好,而酒中則散發著濃郁的櫻桃味,仿佛剛咬過一口的新鮮櫻桃,汁液在舌苔上爆散開來。阿龍不得不佩服阿萊斯特看人相當準確,他能很快辨別出對方的喜好與口味並做好推薦,這敏銳的感知能力和對這家酒館酒類的掌握程度並不是什麼人都能做到的。
「看樣子你也很滿意,」吟遊詩人重新展露了他的笑臉,「來吧,碰一個,為了我們的相遇,還有這世上所有美麗的姑娘。」
「其實我很好奇,阿萊斯特先生這幾年到底發生過什麼?你又是如何一躍成名的?」酒過半杯,阿龍終於將自己的想法詢問出來。
「嗯嗯,看來我的忠實聽眾已經做好傾聽準備了。沒問題,那麼身為世界最頂級吟遊詩人的本人,阿萊斯特,很樂意回答你的所有問題,並向你講述真實發生在這歷史長河中的值得被永久傳唱的篇章。」
阿萊斯特站起身來,他打了個響指,釋放了某種魔法伎倆,他的聲音瞬間變得洪亮,大到能傳播到這個酒館的每一個角落。
「女士們,先生們!本人,冥途歌者——阿萊斯特·D·亞什克爾,將於今日正午於呵欠之門酒館進行他榮歸故里的第一場表演。他將為你們講述一個傳奇的隊伍是如何將聖城從毀滅中拯救,又是如何一次次化險為夷,譜寫傳說。」
「所以現在,將這個消息傳遍整個深水城吧!」
陽光灑落在他寬大的帽檐上,仿佛為他做好了打光,他就這麼跳上酒館中間的一處圓桌坐下,從腰間一個不知何時形成的空間中取出了他的那把魯特琴。
他的演說剛剛完畢,酒館角落處就有數名人影紛紛起身,打開酒館的大門飛奔而去。
「他們是誰?」阿龍有些疑惑。
「是《深水城之嘴》新聞報的便衣記者,看來他們早就知道今天有位王國英雄會回歸深水城了。你放心吧,這些報社記者傳播消息的效率相當之高,恐怕半個鐘頭之後這裡有場冥途歌者的演出的消息就會傳遍整個深水城。」杜爾南拍了拍阿龍的肩膀,眼前的場景實在太過熟悉,太令人懷念了。
他的那位老朋友已經回歸了這座城邦,也帶來了DR1492年那場浩劫的真相,現在只需等待好戲開場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