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景深明知故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這就沉不住氣了?
「那個小姑娘明明就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生活,一個人面對,一個人承擔,一個人變強,可你偏偏要橫插一腳,闖入她的生活,你讓她習慣了你的存在,你卻不能一直陪在她的身邊,你也沒告訴過她你要離開,你一直讓她活在虛假的幸福里,在你離開的時候,你覺得她還能像過去那樣一個人坦然接受嗎?」
「厲景深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一束光照進了黑暗的鐵塔里,讓裡面的骯髒和一罪惡暴露無遺,於是這束光便有了罪,一個習慣了黑暗的人,你照亮了她又忽然拋棄她,那你是不是也有罪?」
就像一個長期生活在氣溫低下的環境裡,她的身體早已經適應現在的寒冷,可你偏偏要給她一個火盆讓她去享受溫暖,在她沉迷於溫暖的時候,一盆涼水澆滅,沒了火盆,她只會比以前更怕冷。
在厲老爺子看來,沈知初雖然之前過得艱難了一些,但卻能成為對她絕佳的成長環境,是厲景深忽然出現破壞掉了,有了依賴,她就會變得軟弱。
明明給不了她所有,卻要讓她見到希望,給予希望後又是更大的失望和絕望。
厲景深沒說話,沉默數秒後掐斷電話。
他對著手機自言自語:「我的事不用你管,該怎麼做我比誰都清楚。」
他反覆提醒自己,他沒有做錯,他做了這麼多都是正確的,他見證過沈知初悲慘的過去,他能改變她現在那就一定能從中改變她的未來。
即使這麼想,但他晚上還是做了噩夢。
夢裡面,在他離開後,沈知初發了瘋一樣找他,躲在房間裡抱著貓哭,她想找他又找不到,又沒能力,她再次成為了被拋棄的那個。
在他的夢裡面,沈知初哭的像個丟失貴重寶物的小孩,眼淚一直往下掉,而他站在她的面前她卻看不到,對著空氣說。
「你為什麼不要我了?」
「為什麼忽然要離開?」
「你告訴我,我要在哪兒才能找到你?」
「為什麼要忽然出現在我的世界裡,又要忽然的離開?我是不是惹你煩了?你對我的好是不是都是假的?」
不是假的,我是真心想要對你好,也是真的要為了你好才會選擇離開你。
這一個夢對厲景深來說無比的長,他好像睡了一個世紀那麼長,迷迷糊糊的醒過來,頭暈眼脹,此時外面的天還沒有亮,厲景深摸著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還是濕的,他做了一個無比真實的噩夢。
厲景深看了一眼時間,這會兒還沒到七點,他只睡了五個小時,但他已經睡不著了,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聽到窗外傳來動靜了他才起身換上衣服,這會兒已經七點半了,平日裡這個時候沈知初也早就起床了,但昨天她玩的太累,加上睡的又晚,小孩子本來睡眠就多,考慮到這一點,沈老爺子也沒讓人去叫她。
見到厲景深下樓了,他還有些驚訝:「怎麼起來的這麼早,不多睡會兒?」
「生物鐘就是這個時候,醒了就睡不著了。」
「洗漱過了吧?」
「嗯。」
「那過來吃早餐。」沈老爺子招手,讓他坐在他身側吃。
大年初一,沈老爺子讓人煮的湯圓,寓意團圓美滿的意思,另外還蒸了一點餃子,可以選擇。
厲景深吃的是湯圓,動作優雅,無論吃什麼都慢條斯理的。
沈老爺子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家就行,有什麼說什麼,不要壓抑自己。」
厲景深抬頭有些莫名。
沈老爺子:「是我忽略了你,有時候都忘了,你也不過是十歲的孩子,和你相處的時候,說實話,我很難把你當做跟初初一樣大的小孩,你的性格和你的年齡不符合,少年老成,我不知道你原來的家庭是什麼樣,也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才會變成這樣,但你在這裡不用隱藏自己,想做什麼就去做。」
厲景深心裡動容,目光緊緊的看了沈老爺子一會兒後,才咽了咽喉嚨:「謝謝你,沈爺爺。」
「沈爺爺,有件事我想和你說,我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裡,陪在初初身邊,我的家庭有些複雜,在這裡也是害了她。」
沈老爺子愣住了,一時間陷入沉默:「分開後還能再相見嗎?」
厲景深搖頭:「我也不知道,或許不能再見了。」
沈老爺子嘆了口氣,別人要走,他也不可能硬拉著他不走,而且厲景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他家裡面複雜強行留在這裡是會害了沈知初,他也是為了沈知初好,再說了,他能告訴他這些已經很不錯了,至少沒有,選擇偷偷摸摸離開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到時候,只怕初初會很難過。」
厲景深:「希望那個時候您能夠多陪在她身邊,好好開導安慰她。」
「我是她爺爺,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沈老爺子並沒有多問厲景深家裡面的情況,那是他的私事,他對厲景深,認識這麼多天也了解他不少,他願意說肯定是會說出來的,不說那就是屬於他的隱私,誰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事,他也不例外。
本來還以為這兩個小孩子,青梅竹馬,從小長到大可以發展一段白頭偕老的感情,誰知道,厲景深居然要離開。
「初初那邊我就不告訴她了,我怕她接受不了。」
沈老爺子點頭,表示理解,要是現在告訴沈知初,只怕她會哭到厲景深離開那一天,既然以後都可能見不到了,那還不如果斷一些,快刀斬亂麻,不要有什麼藕斷絲連。
「你大概什麼時候走?」
「可能就在這兩個月。」厲景深看向沈老爺子臉上的皺紋和他頭上的白髮,「沈爺爺,你要多注意身體,你是初初最在意的人,每年都去做一次體檢吧,定期檢查你的胃,有胃病就及時控制,出現胃炎了一定要去看醫生。」
「我自己的身體我肯定會多注意的,初初也盯著我,不過我好像發現,你一直很關注我的胃,這是為什麼?」沈老爺子問。
「這不是因為你兩次檢查出來都是胃不好嗎?」
沈老爺子看了一眼樓上,趁著沈知初還沒下樓,和厲景深多聊了幾句。
「你家裡的情況我不了解,我也不多問,我認識你也這麼長時間了,了解你的性格知道你的為人,就算回去了,也不要太壓抑自己,你只是個小孩子,不要去承擔你無法承擔的事,有時候我都看不透你,明明也就十歲的孩子,但你給我的感覺就好像是經歷過生離死別的人,讓人捉摸不透,你希望初初好好的,但我也同樣希望你能好好的,就算我們不在你的身邊,也希望你能過得像現在這般自由自在。」
「我明白了。」
只希望他是真的明白了,厲景深身上有很多疑點,他忽然的出現,又忽然的要離開。
至今為止,他都沒能解開厲景深來蓉城的目的,好似他就是為了沈知初一個人來的。
他教會了沈知初很多東西,改變了她的人生,沈老爺子是真心感謝他的。
只是,現在發現,他能改變沈知初,卻無法改變他自己。
吃完早餐八點半,這個時間,沈知初才下樓,她還穿著睡衣,頭髮都是亂的,樓上傳來腳步的動靜。
厲景深和沈老爺子同時看過去,只見沈知初趴在欄杆上,神情明顯的慌亂。
見到厲景深後,慌亂才沉下去,她以為厲景深偷偷走了。
她醒過來的第一時間不是穿衣洗漱,而是偷偷去厲景深的房間,見門開著裡面沒人她頓時就慌了,以為厲景深不遵守約定偷偷離開了,心裡頭躥出一股委屈來,她快速的跑出去,還沒下樓站在樓上就看到了坐在窗戶下和爺爺一起聊天喝茶的厲景深。
一時間,沈知初愣住了。
「初初,醒了啊。」沈老爺子先開口。
沈知初這才注意到自己這蓬頭垢面,還沒洗漱的樣子,猛地鬧了個大紅臉:「嗯。」
「快去洗漱,洗漱完下樓吃早餐。」
沈知初乖乖聽話轉身,鬆了口氣,厲景深並沒有走,他遵守了諾言。
一想到今天不用他一個人面對她爸和沈修禮,她的心情頓時就愉悅起來。
沈知初快速洗漱完下樓,對厲景深:「我還以為你走了。」
「所以剛才你急匆匆跑出來,就是想看我還在不在這兒?」
「是啊,你們早上吃的是什麼?」
「湯圓和餃子。」
鍋裡面還有剩的,沈知初將就著吃這兩樣,她今天起來的晚,肚子很餓,比平時吃的稍稍多了一點。
大年初一天,天氣很好,外面已經出了太陽。
厲景深看天氣不錯,提議出去散步。
沈知初看了一眼時間,這會兒都過九點了,她爸和沈修禮多半要來這裡拜年了,於是她搖頭:「我爸他們估計快到了。」
她過去挨著厲景深坐搖椅,椅子承受著兩個人的重量,輕輕晃動著,沈知初離近了才發現厲景深的眼睛有些紅腫。
「你的眼睛怎麼有些腫?」
厲景深下意識摸了摸眼皮,他自己看不到,但微微能感受到,眼睛的酸脹,在太陽底下的不適應,視線也比往常要模糊一些,他知道原因,一切都來源於那場噩夢。
「沒睡好,睡的時間太短了,中午睡會兒午休就好。」
剛吃過早飯,又被太陽光照著,沈知初起的這麼晚,都感覺有些睏倦,她打了一個哈欠說道:「我昨晚睡得不是很好,第一次睡的這麼晚,起的也這麼晚,你今早是幾點醒的?」
「大概六點。」
「六點?醒的這麼早你不困嗎?」
「不困,但就是腦子有些不舒服,有些脹。」
「那你靠著我的肩膀眯一會兒吧,小憩一下會舒服很多。」她個頭沒有厲景深高,並排坐也比他矮上一節,厲景深要是靠在她肩膀上,身子就還要往下滑,肯定不舒服。
想著她就往上坐,挺直腰板,拍了拍肩膀:「靠在這裡吧。」
她穿了羽絨服,肩膀那兒很厚。
厲景深本來想拒絕的,但沈知初一直拍著肩膀催促他,見他還不靠過來,乾脆按住他的頭往她肩膀上一摁。
「這樣是不是要舒服一些,你把眼睛閉上,要是還不行,你就回房間躺著。」
「是要舒服一些,但我真的沒事。」
厲景深沒動,保持著這個姿勢。
沈知初低下頭看著厲景深緊閉的雙眼,睫毛真長,鼻樑好高。嘴巴也好好看。
厲景深這一年,長高了,五官也長開了些,越來越好看,頂著這樣一張臉,也難怪班裡的小女生,一下課就偷偷摸摸的去看他。
這個年齡的小孩子,也沒有想像那般的稚嫩,並不是什麼都不懂,一些小女生早早的就情竇初開,偷偷往厲景深課桌里塞情書,當面告白的沒有,主要還是厲景深身上的氣勢,遠看沒什麼,一走近就有些滲得慌。
沈知初偷偷打量的目光自然是被厲景深給感覺到了,他有些不自在的睜開眼睛,對於沈知初躲閃的目光就當做沒看到。
沈知初尷尬的轉移話題:「蓉城的冬天還挺冷,今天出太陽了,也只有五六度的溫度,聽說海島的溫度一年四季都像春天,這個時候就有二十五六度,我好想去海邊玩。」她想了很久了。
「想去玩就去啊。」
「但是沒人陪我,爺爺要工作沒時間,你呢,有沒有時間,要是和你一起出去,爺爺也能放心。」
他過不了多久就要離開了,不敢和她約定,厲景深:「暫時沒有時間。」
「那就等你有時間,如果厲阿姨也有時間那就更好了,選一個安靜的小島,不需要太多人,面向海邊,躺在沙灘椅上吹著海風,早上早點起床看日出,待到傍晚看日落,可以準備燒烤攤,在海邊吃燒烤,海鮮就吃新鮮的,現捕現吃,在沙灘上撿貝殼,挖城堡,我還想和當地人學趕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