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知不知道你很不會說謊?……

  渝市市立醫院。

  簡卿趕到醫院,已經是下午。

  陳梅在醫院門口焦急地等她,一眼看見人群里的外甥女,漂亮乾淨,和她媽媽年輕的時候一個樣。

  「阿卿!」她趕緊招手,「這裡——」

  簡卿抬起頭,望向站在醫院台階上的陳梅,小跑過去。

  電話里來不及問,也說不清楚,見了面以後,她直接地問:「簡宏哲是出什麼事了?」

  陳梅領著她往住院部走,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酒駕。然後趕上討債的開車追他,著急闖了紅燈,被拐彎的貨車撞了。」

  「也是夠倒霉的,自己違章,賠都沒地方找人賠。」

  陳梅安慰道:「你也別難過,手術已經做完了,命是撿回來了。」

  簡卿聞言,抿了抿唇,沒再說什麼,默默跟著陳梅走。

  其實心裡沒什麼難過,更多的是覺得突然而已,來渝市的大巴車上,已經給了她足夠的時間接受。

  小城市的醫院設施簡陋,病房不夠用,住院部的走廊也擺滿了床鋪,到處是陪床的病人家屬。

  多是面黃肌瘦,衣著襤褸的,總歸精氣神都不太好。

  三三兩兩坐在一起閒聊,凌亂而無序。

  其中一間病房裡,爭吵的聲音響徹走廊,隔得老遠都能聽見。

  陳梅帶著簡卿進了這一間病房。

  病房裡擺著三張床,最裡面的床上,簡宏哲躺在上面,渾身上下沒幾處完好的。繃帶上還滲著血,插著呼吸機各種管子。

  一名醫生和兩名護士站在病床邊。

  血氧機『滴滴滴』不停地發出警報聲——

  陳妍幾乎站不穩似的,半趴在簡宏哲的病床上,哭得撕心裂肺,嘴裡叫喊著:「你們到底有沒有在努力救人?怎麼一個個站著都不動。」

  簡宏哲的主治醫生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額角突突在跳,有些無奈地和旁邊的護士對視一眼,沒說話。

  該說的他之前就已經說過了。

  見沒人理她,陳妍站起來,要伸手去推搡醫生。

  陳梅看不下去,趕緊上前拉她,小聲地勸說:「別鬧了啊,這是在醫院呢。」

  「是啊,我在的是醫院,不是什麼宰人的地方。」陳妍用力甩開她的手,「花了那麼多的手術費,怎麼一點用都沒有,還好意思讓我做好準備?做什麼準備?」

  「要是人沒回來,我就鬧到你們醫院倒閉!」陳妍手指著醫生的鼻子罵道,聲音尖利刺耳。

  「......」

  抱著病例板的年輕護士沒忍住,嗆回去道:「患者家屬,我們已經提供了治療意見,也告知過了手術後不進ICU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是你自己選擇放棄治療的。」

  陳妍面色一滯,「ICU一天幾萬塊,還不知道要住多久,我哪出的起。」

  她嚷嚷道:「都是住院,普通病房和ICU有什麼區別,我看就是你們醫院在搶錢的。」

  主治醫生實在沒轍,道理講了半天也沒講通,什麼話也不想再說,扯著護士,「算了,走吧,還有別的床要看。」

  陳妍一聽急了,抓著他的衣服,指甲猩紅,不肯人走。

  年輕護士皺起眉,火也起來了,「你這怎麼還動起手來了,再鬧我們叫保安了。」

  「有本事你就叫。」陳妍扯著嗓子,「我要讓大家都看看,你們是怎麼見死不救的!」

  幾個人拉拉扯扯,場面一片混亂。

  病房裡另外兩床的病人,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朝他們這邊看。

  還有個老頭捂著嘴在偷笑。

  人類的悲歡確實不相通。

  簡卿站在門口,輕扯了扯嘴角,也跟看鬧劇似的,算是聽明白了。

  還是錢的事兒。

  她的目光移至簡宏哲臉上,繃帶綁住了他半張臉,露出來的部分也是煞白沒有血色,眉頭緊緊地皺著,也不知道是痛的還是被陳妍吵的。

  陳梅好不容易把陳妍拉開,和醫生護士低頭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家裡妹妹不懂事。」

  陳妍是陳家那一輩里最小的孩子,從小被哥哥姐姐寵著,慣著,到現在也改不了這習慣。

  就連陳梅也還是護著她,即使心知肚明是她搶了自己親姐姐的老公。

  大概因為會哭會鬧的孩子有糖吃,而死人說不了話,連委屈也沒人知道。

  衣服被扯亂的主治醫生再也不敢沾著這家人,帶著護士倉皇離開病房。

  和簡卿擦肩而過的時候,她聽見護士的輕聲嘟囔,「四十幾歲的人了還不懂事。」

  陳妍怒視著醫生護士出去,看見了站在病房門口,冷眼旁觀的簡卿。

  一雙沉靜如古井無波的眼睛對上她的。

  乾乾淨淨。

  陳妍不知是心虛還是什麼,讀到了裡面不帶掩飾的嘲諷。

  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冷漠地看她腳下苟延殘喘的螻蟻。

  透過簡卿漆黑的眼睛,映照出她內心的卑劣與不堪。

  陳妍無端端地被激怒,衝過來伸手就是一巴掌。

  ——聲音清脆響亮。

  病房裡烏泱泱都是人,患者和患者家屬。

  視線瞬間聚焦到了病房門口。

  簡卿以為她是要去攔醫生,沒想到是沖她來的。

  躲都來不及躲,就被她突如其來的巴掌甩蒙了。

  臉上火辣辣的疼。

  耳鳴聲嗡嗡地響。

  陳梅也嚇了一跳,趕緊扯著陳妍的肩膀,把她拉回來,罵道:「你要死啊!打阿卿幹什麼!」

  陳妍把在醫院裡受到的輕慢和火氣全撒在了簡卿身上,破口大罵,「白眼狼——」

  「要不是你死活不肯替你爸還錢,他至於被人追著躲債嗎?」

  「現在他被車撞了,要死了,你滿意了?」陳妍怒罵道。

  「......」

  病房裡的其他人,交頭接耳,對著簡卿悄悄打量,就連門口也站滿了看熱鬧的人,朝裡面指指點點。

  耳鳴漸漸消失,簡卿才回過神來。

  她冷冷的輕呵,一字一句道:「他自己欠的錢憑什麼要我還?自己開車出的事和我有什麼關係?」

  「現在他要死了,難道不是因為你捨不得花錢給他治?」

  簡卿譏諷地扯了扯嘴角。

  也不知道是不是報應。

  當初簡宏哲捨不得給阿阡花錢治病,現在陳妍寧願看著他死,也捨不得掏出多一分錢救他。

  陳妍似被她說到了痛處,臉上掛不住,直接撒起潑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搶地,指著簡卿的鼻子罵,來來回回也就那幾句話。

  李校長來市立醫院和院長談畢業生實習的問題,路過住院部,看見烏泱泱一群人圍著一間病房。

  裡面是女人吵吵嚷嚷的聲音。

  他也湊熱鬧擠進去,「啥事兒啊?」

  中年男人抱臂,聳聳肩,小聲地議論,「不知道啊,好像是女兒不肯幫她爸媽還債,害得她爸躲債的時候被撞了。」

  他也是剛來,就聽了個一星半點,倒也沒什麼太大的反應,純當打發時間,末了,事不關己地嘖嘖兩聲,「這女兒也是夠狠心的,親爹都不管。」

  李校長皺了皺眉,越過人群,朝裡面看,一眼認出了焦點裡的簡卿。

  小姑娘背挺得筆直,面對女人張牙舞爪,冷靜而沉默。

  李校長直覺不妙,摸出手機,趕緊打了個電話。

  血氧機的報警聲不斷。

  簡卿看著陳妍在吵在鬧,只覺得厭煩,像是看腐爛的臭蟲。

  她什麼也不想再說,轉身去了護士站,和主治醫生了解完情況以後,下樓繳費。

  沒幾分鐘,簡宏哲就被送進了ICU。

  從普通病房轉移的時候,陳妍倒是一聲不吭了。

  因為手術以後進ICU進的晚了,一番折騰,醫院下了幾張病危通知。

  ICU家屬進不去,簡卿也沒地方去,就這麼坐在外面的椅子上。

  陳妍剛才罵了半天,見她沒什麼反應,也鬧累了,悻悻地坐在遠處。

  陳梅店裡還有事情,看她們兩個人相安無事,也就走了。

  五點一過,醫院裡的人陸陸續續少了下來。

  消毒水的味道濃烈而冷清。

  時不時有護士過來說要給簡宏哲加藥,繳費單遞來的時候,陳妍就低頭玩手機,裝作沒看見。

  簡卿一次次跑到樓下去繳費。

  偶爾耳邊還有陳妍涼涼地諷刺,「這不是挺有錢的嗎,早幹嘛去了?」

  簡宏哲沒有醫保,自費的費用高得驚人。

  她卡里剩下的十萬塊錢,很快花掉了一半。

  本來這些錢,是打算找個機會還給陸淮予的。

  簡卿也想過不管他,可是心裡的良知過不去,讓她沒辦法像簡宏哲那樣的冷血、見死不救。

  到了晚上的時候,簡宏哲的狀態才算穩定下來。

  夜幕沉沉,走廊里陰森森的。

  陳妍坐不住,悄摸摸地自己走了。

  簡卿低著頭,昏暗的燈光罩在她的身上,又添了幾分的涼意。

  算著時間,陸淮予的手術應該早已經結束了。

  簡卿猶猶豫豫,不知道該不該給他打電話。

  白天裡慌慌張張,隨口扯得謊,現在看來一點也站不住腳。

  不知道他會怎麼想的。

  會不會以為她是懦弱地臨陣脫逃。

  簡卿盯著手機屏幕,通訊錄上顯示著他的名字,和他的人一樣,清清淡淡的。

  好像失去了坦誠的勇氣。

  之前在陸淮予車裡,聽見他和岑舒青聊天的時候,輕鬆而隨意。

  字裡行間,透露出的,是一個很和諧很幸福的家庭。

  以愛去教養、約束和保護。

  和她的截然不同。

  簡卿不想讓他沾上她家裡的一地雞毛。

  不想讓他看見,陳妍歇斯底里的謾罵,和無處不在的算計與心機。

  就連醫院裡的醫生護士,也都是一副戰戰兢兢,不敢挨著陳妍的模樣。

  陸淮予該是養尊處優,乾乾淨淨的。

  她避之不及的東西,沒必要再把他也扯進來。

  想到這裡,簡卿正要鎖上手機屏幕的時候,手機卻自己震動了起來。

  在安靜空曠的走廊里格外的清晰。

  她愣了一瞬,指尖微顫,緩緩地按下了通話鍵。

  耳畔傳來陸淮予低低沉沉很有磁性的聲音。

  「還在加班嗎?」他問。

  「......」

  簡卿低著頭,盯著醫院地板白色瓷磚上的污漬,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大概什麼時候結束?我去接你。」

  「不、不用了,」簡卿慌了神,「我已經快好了。」

  「是嗎。」陸淮予語氣淡淡的,聽不太出情緒。

  簡卿抿了抿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兩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走廊不遠處,有不疾不徐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直到在她面前停住。

  簡卿的視線里,多出一雙黑色皮鞋,沿著向上,是裁剪得體的西裝褲,高定布料熨得乾淨整潔,襯得兩條腿筆直修長。

  僅僅是一隅,便能感受到男人散發出來的矜貴與優雅。

  簡卿怔怔地盯著他的鞋,眼睫微顫,好像意識到了什麼似的,不敢抬頭。

  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淺淺淡淡的薄荷香,蓋住了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簡卿——」

  頭頂上方傳來的聲音,和手機里的重疊。

  陸淮予放下手機,看著縮在角落裡的小姑娘,無奈地輕嘆,「你知不知道你很不會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