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別哭

  將陸景炎扶上床之後,顧清從醫藥箱中拿出剪刀,捏住他的西裝褲腳,熟練地往上剪開。

  針灸的時候不能讓褲腳勒住大腿,不然會影響治療效果。

  肌肉勻稱的雙腿暴露在顧清的視線中。

  已經有過好幾次治療的經驗,但每次他的雙腿像這樣毫無保留地展露在她的視野中,陸景炎都會覺得難堪。

  他的腿已經開始出現萎縮了。

  陸景炎閉上眼睛,垂放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顧清自然察覺到他自我排斥的這一動作,但她沒說什麼,取出銀針開始給他針灸。

  跟之前幾次一樣,她每扎一針,都會詢問陸景炎的感受。

  只是結果始終如一。

  但顧清知道,這才剛剛開始,況且,她有信心可以治好他。

  不超過半小時,針灸結束。

  顧清一邊將銀針一根一根取出,一邊照往常一樣交代說:「針灸之後不要受涼,別吹冷風,飲食方面也要特別注意,別吃辛辣刺激的食物。」

  取到距離大腿根部最近的一根銀針時,顧清的手背不小心擦到陸景炎腿部的皮膚。

  她抬眸看了眼,視線落在他腹部下方,被僅剩餘的那片深灰色西裝褲包裹的部位。

  顧清多年的從醫經驗告訴她,下肢癱瘓的患者通常都會伴隨著性功能障礙的疾病。

  她回國第一次跟陸景炎見面的時候,他就有跟她提起過,他已經不是一個正常男人了。

  她想提這個問題,但陸景炎現在的心態,似乎需要找個更合適的時間。

  陸景炎是腿部沒感覺,但不代表他視力也不行。

  她赤裸裸的視線,讓他想要忽略都困難。

  她終於,意識到這個問題了嗎?

  說不出心裡什麼滋味,陸景炎只覺得,心裡悶得發慌,好似要窒息一般。

  他忘了自己殘疾,雙手倉促地撐著床沿,想要起身。

  現實狠狠給了他一巴掌,剛撐起身體,便因為雙手脫力而跌坐在床上。

  他作出的動靜,引得顧清從深思中抽離,以為他只是想起來,趕緊把他扶到輪椅上。

  「你可以叫我。」

  陸景炎埋著頭,低聲跟她說了聲「謝謝」。

  助理把他帶到換衣間,為他換上準備好的一條嶄新的西裝褲。

  這時的陸景炎,是最沒有尊嚴的。

  他連褲子都需要助理給他換。

  他緊緊抓著輪椅扶手,用力到手指骨節泛白。

  他如此不堪,真的能與她結婚嗎?

  見他半天不出來,顧清站在門口叫他的名字:「陸景炎。」

  陸景炎滾著車輪從換衣間出來,他說話的語氣聽起來若無其事:「怎麼了?」

  顧清看過去,他已經換了條黑色西裝褲,哪怕坐在輪椅上,修長的雙腿依舊引人奪目。

  順著視線往上,顧清的目光再次短暫地在他小腹下方停留兩秒。

  原本想著先治好他的腿,給他一點信心,再治療那方面的問題。

  但那似乎很浪費時間。

  長痛不如短痛,顧清乾脆問道:「你的男性功能,具體不行到了哪一步?」

  「吱——」

  病房內響起輪椅突然剎車的聲音,由於慣性緣故,陸景炎的身體稍稍往前傾了點幅度。

  他握著輪子的手兀地僵住,好一會兒,才愣愣地抬起頭,不確定地問:「你說什麼?」

  「你別緊張。」

  顧清從醫學方面跟他解釋:「我這樣問,只是想更深入了解你的病情。像你這種情況,通常都會伴隨著性功能障礙,而這些大部分都是可逆的。所以我接下來問的,你要認真給我答覆,這決定了我能幫助你恢復到什麼情況。」

  她語氣平淡,問得自然。

  卻不知這樣的問題,戳中了一個男人的自尊心。

  陸景炎想儘量把她當成一個醫生看。

  可事實是,她除了負責他的治療,還是他即將過門的妻子。

  這問題他和她都清楚,但這樣明目張胆的鋪開來問,讓他有種所有的狼狽與不堪都無處隱藏的感覺。

  他知道這些都是必要流程,可要他在她面前回答這些,心底就有種說不出的酸痛在翻湧,整個胸腔都快要被這股痛意撕裂。

  好似在時刻提醒著他,他不僅是個殘廢,還不能人道。

  能不能治好,還是個未知數,而他卻開始奢想一些不切實際的感情。

  陸景炎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點頭。

  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好,你問。」

  見他同意,顧清拿出鋼筆,翻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

  她問:「你平常會服用安眠藥嗎?」

  陸景炎猶豫了會兒,點頭說:「偶爾。」

  自從半年前的那場車禍以後,陸景炎沒有一天睡過好覺。

  只有遇到某些重大場合或者工作,他才會在前一天晚上服下兩顆安眠藥,以保證第二天工作順利完成。

  除此之外,不是噩夢纏繞著他,就是車禍那天的幕幕回憶,似蛛網般盤踞他的腦海,侵蝕著他的思想。

  偶爾昏睡,時常清醒。

  他要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他的父親,是因他而死。

  聽見他說出「偶爾」兩個字,顧清眉頭蹙起,手指頓了下。

  她太了解他的性格,如果不是第二天有重要場合出席,他不會選擇服用安眠藥。

  恐怕其餘時間,他都在用回憶來懲罰自己。

  顧清把他說的話在筆記本記下後,又問道:「會有勃起障礙嗎?」

  她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問些什麼無關緊要的問題。

  落在陸景炎耳里,卻覺得無比刺人。

  尤其,是在她面前。

  他握著車輪的手緊緊用力,指尖泛白,手背上的青筋浮動。

  陸景炎連開口說話的勇氣都已經喪失了。

  他沉沉地點了下腦袋,低著頭不再看顧清。

  頭頂傳來鋼筆劃在紙質上沙沙的聲音。

  陸景炎的心已經沉到谷底。

  他想,或許他一開始,就不應該對他這種情況抱有希望。

  更不應該以聯姻為由,答應顧清,讓她給他治療。

  這樣,他就不會生出不該有的期待。

  顧清記錄完資料,正想再問些什麼。

  抬頭便看見陸景炎低垂著腦袋,模樣好不可憐。

  病房內供應著暖氣,他只穿了件單薄的白色襯衫坐在輪椅上。

  窗外光線透進來,將他頎長身形襯得無比消瘦單薄,讓人看了,只覺滿滿的破碎感。

  顧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眼中的正常問話,給他心裡帶來的,是無盡的羞恥感。

  想到這,她心臟一酸,突然想要深深地擁著他。

  「陸景炎。」

  顧清喊了聲他的名字,在陸景炎抬頭的瞬間。

  她俯下身,殷粉的唇瓣貼在他低垂的眼瞼上,動作緩慢輕柔。

  蜻蜓點水一般帶過。

  陸景炎怔愣住,整個人像是被定在原地。

  顧清直起身,溫聲對著他說道:「你自己答應過,要相信我的,現在在悲傷什麼?你的這些病症,不全是車禍帶來的,跟你的情緒和心理狀態都有關係。我說過會治好你,就一定會治好你,難道你現在不相信我了嗎?」

  她一邊說著,眉頭跟著蹙起,餘光觀察陸景炎的神情。

  察覺到他有幾分動容,顧清把腦袋埋下去,故意裝可憐:「還是說,你也覺得我之前在縣城裡面當醫生,覺得我沒有實力?或者是你覺得我是從鄉下來的,沒見識,你跟他們那些人一樣,看不起我?」

  說到後面,她的語氣中隱隱帶著哭腔,陸景炎沒來由地慌亂起來。

  就是覺得,見不得她落淚的模樣。

  他急於解釋:「不,我、我從來沒這樣想。」

  顧清感覺到他的慌張,沒想這麼快就放過他,仍舊低著腦袋,還特別真實地抽了抽肩膀。

  面前這幅場景,落在陸景炎眼中,讓他格外難受,整顆心臟像是被懸在半空,想要握卻握不住。

  他有些無措地抬手,一邊想要替她擦眼淚,一邊緊繃著語氣說道:「你別哭。我相信你,我以後都相信你,你是我未來的妻子,我怎麼會看不起你?」

  陸景炎的指尖伸到半空,被一隻淨白的手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