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坡下有座個小院。
荊棘樹枝圍成的籬笆。
三間正房,一間廚房。
頭髮花白的老人家手裡拿著個小木盆,裡面是一些穀子。
她叫了幾聲。
幾隻在籬笆邊扒啄的半大母雞立刻跑過來圍在她腳邊仰著腦袋嘰嘰的叫著。
她抓了把穀子撒下去。
嘰嘰的叫聲立刻停止。
老人家看著在地上啄食的母雞,笑呵呵道:「多吃點,長的快一些,下了蛋給我家阿福阿誠吃。」
她又撒下去一些,佝僂著身子轉過身想去屋檐下的椅子上坐下。
堂屋裡走出來一個小子。
伸著懶腰坐在那把椅子上,小拇指掏了掏耳朵道:「喂,老婆子,我餓了,快點去做飯。」
老人家應了聲,嘴裡抱怨道:「阿誠啊,你怎麼又不去學堂?你瞅瞅,這都要正午了,你才起床,這樣的懶,你的功課就要落下來了。」
那小子不耐煩的叫道:「我不去學堂還不是因為你!你給我的那點銀錢哪裡夠束脩,沒有銀錢,夫人能讓我進學堂嗎!」
老人家懵了下:「怎麼不夠呢,不是說二百文嗎,你哥前幾日回來給了我二百文,還有我以前攢的三十文,還富餘呢!那怎麼會不夠呢!」
那小子聲音更大:「人家漲價了啊!如今要四百文才能進,你再給我添一些!」
老人家表情變的愁苦:「漲這麼多啊,你哥哥在外面給人當差也不容易,每月里就那麼些錢,不夠啊。」
她想了想道:「我去找那夫子,求求他,他應該能通融一下的。」
「不許去!」那小子罵道,「你有病啊,想讓那裡的人都知道我是窮酸嗎!」
老人家愣住,她看著面前的小子,「阿誠啊,你,你怎麼……」
那小子一臉的不耐煩與厭惡:「別囉嗦了,總之我現在就是去不了學堂,你什麼時候把銀錢湊齊給我,我什麼時候才能去,現在快去做飯,我餓了!」
老人家只得應聲,唉聲嘆氣的轉身準備去廚房。
那小子卻又道:「清湯寡水的東西我可不吃,家裡不是有雞嘛,你抓一隻做了給我吃。」
老人家急道:「阿誠啊,那雞是留著下蛋的,現在還沒長大呢,你不能吃!」
「我今天就要吃到雞!」那小子兇狠的揮起拳頭,「你去不去!再要廢話小心老子揍你!」
一隻手伸過來捏住了他高高舉起的拳頭。
咯吱咯吱,骨骼被捏碎的聲音伴隨著小子的慘叫聲迴蕩在小院裡。
原本抱著頭的老人家放下手。
發現小子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個人。
那是個身穿玄色衣裙,身形單薄的像張紙片的姑娘。
她捏著小子的拳頭,很輕鬆的樣子。
但小子卻疼的臉色漲紅,滿臉的汗,身體扭曲著慘叫,好像要被捏碎手骨一般。
老人家大吃一驚:「你,你是誰,不要打我家阿誠啊!」
她想上前。
一陣風起,有人出現在她身邊,聲音淡漠:「她沒有打他,老人家不要擔心。」
老人家下意識的轉臉。
那人同樣穿著玄色衣裙。
但這樣沉悶的顏色,她卻能美的叫人移不開眼睛。
連帶著這樣簡陋的院子都也明媚起來。
老人家愣住:「你,你是誰家的小姐?怎麼來我家了?」
謝琉璃道:「我是周雲觀的觀主,我名謝琉璃。」
老人家更愣,然後臉上顯露出激動的神情,忙曲膝往下跪:「觀,觀主……」
謝琉璃微微抬手,便有一股無形之力將她托住:「不必如此,我過來是幫你家孩子送東西的。」
那邊素鵝鬆開手,小子立刻滾在地上,蜷縮成蝦子形狀,捂著手直嚎。
老人家本是又驚又喜,見小子這樣的情狀,難免憂心,趕忙過去扶他:「阿誠啊,你怎麼了啊?觀主說沒有打你啊……」
素鵝瞪眼看向那小子:「你不要在老人家面前裝蒜,走開!」
那小子只覺得一股陰氣撲面,好似落入深水之中,恐懼攀上心頭,趕忙擠出一絲笑容道:「阿奶,我,我跟你們鬧著玩呢,我想起還有點事,我,我先出去一下,一會兒就回來……」
他說著從地上爬起來,跟背後有鬼攆似的,飛快的跑出去了。
老人家在後面喊:「慢著點,別摔了!」
「他這麼大了,會照顧自己的,你就別替他操心了。」
素鵝走過來,提起手上的魚和點心:「你看,這是你家另外一個孩子給你買的。」
老人家趕忙接過來,感激道:「真是勞煩你們了,我家阿福呢,怎麼不見他回來啊。」
素鵝在心裡嘆了口氣,望向謝琉璃。
謝琉璃神色依舊:「他差事繁忙,無法回來,我與他有些淵源,便過來幫他一次。
老人家,你可願意隨我去周雲觀?
我身邊缺一個嬤嬤,想請你過去,每月有三兩銀子的月錢。」
老人家聽後十分驚喜,趕忙點頭,張嘴要答應的時候,想起什麼,又面露難色,小心翼翼地問:「觀主娘娘,我家阿誠還小,近來又學得不成器了,我走了怕沒人管他,就越發的不成樣子。
觀主娘娘啊,我去你那裡後,晚上能不能回來啊,我得看著阿誠,還要給他做飯。」
她說的阿誠正是剛才被素鵝捏碎拳頭,趕出去的小子,也是真正的阿誠請來看顧她的小子。
阿福死的時候她受了刺激,好一段時間認不清人,總要出去找阿福。
到外面看見個年輕的小子就喊。
兄長死的冤枉。
他是什麼樣的人,阿誠自然知道,他絕對不會害主人家的老爺。
這對他來說也沒有任何好處。
阿福和李氏一起被關在牢里的時候,他也奔走過。
這案子的始末,他知道。
這樣清晰簡單的案子,誰都知道兇手就是李氏!
可他們審過之後,竟然將兄長推出來,明擺著就是為了給那位李夫人脫罪!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兄長就「自戕」在案堂之上!
但凡不是個傻子,都知道這是官官相護,為了將李氏摘出來的結果!
阿誠心中恨意滔天。
他辭了自己在王家莊子上的差事,請了個小子過來幫他照顧阿奶。
自己則進了謝府。
好在阿奶將小子認成他,把他認成兄長,人也好多了。
只是這是唯一的幸事。
他的仇還沒能報,人就已經沒了。
而他請來照顧阿奶的小子也不盡心,他不在的時候把自己當少爺,遊手好閒,頤指氣使反倒要老人家照顧他。
素鵝有些生氣:「你都這樣大的年紀了,合該晚輩侍奉你,哪裡有還讓你給他做飯的道理!」
老人家忙解釋道:「我家阿誠以前是個很好很好的孩子,他從不會讓我和他哥操心,就是近來不知道怎麼的學壞了,但是孩子還小,能改過來的。」
素鵝嘆了口氣,望向謝琉璃:「小姐……」
謝琉璃道:「你不必回來,你不是總想讓阿誠去上學堂嗎,我可以送他過去,學堂里有良師益友,另有堂舍和食堂,比你回來照顧看管他要有用。
待到休息之日,我會讓他到周雲觀看你,阿福也是如此。」
「啊!真的嗎!」老人家聞言又要跪下,素鵝趕忙扶住她,她高興地擦著眼淚,重複著說,「謝謝觀主娘娘,謝謝觀主娘娘。」
謝琉璃搖搖頭:「不必客氣,你們去周雲觀拜過我,我又與你家孩子多少有些牽扯,對你們照顧一些是應當的。」
她看向素鵝,吩咐道:「你陪她回房間收拾東西,我們一會兒就走。」
素鵝點點頭扶著感激的不知道說什麼好的老人家回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