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團長沒聽清，低頭將耳朵湊近地上的人，

  「回家！」

  那暗啞像是被砂礫摩挲過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堅定又破碎！

  「家在哪兒？」

  「在，在……」

  聲音斷斷續續，卻是再也沒能在吐出一句完整的話，

  而此時，一直沒有說話的小宋含淚答道，

  「金團長，回我家！」

  金團長震驚的側頭，恰好對上小宋那支離破碎的雙眼，眼淚無聲的落下，哭得像是一個失去臂彎的孩子，

  反反覆覆就那一句話，

  「咱們回家……」

  金團長剛剛還忍著的眼淚頓時洶湧，「小宋，你是說，她是……」

  「是，金團長，我先帶她回去了，麻煩你去找個軍醫。」

  「好好好，你先走！」

  小宋把自己的背心脫掉，墊在手臂處，小心翼翼的抱起二喜，走得又快又穩，

  「我帶你回家。」

  下山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

  今天知青點放假，都在收拾大火過後的殘留。

  下坡的路上，

  二喜醒了一會，囁嚅著說了幾句，又睡了過去。

  小宋一直在跟她說話，時不時要低下頭來湊在她的鼻息間聞一聞氣息，氣息越來越弱。

  儘管他心裡難受，可也知道，燒成這樣，恐怕……

  小宋心裡沉沉的。

  到家的時候，雨停了，太陽又爬了起來。

  兩人的小院上面竟然出現了一彎彩虹。

  剛把二喜放到床上，她又醒了，看著比山上的時候精神要好一些，臉上還帶著笑，

  剛回到家，

  周嫿就找過來了，「小宋，我聽說……」

  小宋聽到聲音，出來搖搖頭，

  周嫿臉色一僵，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這太突然了，怎麼就，我已經讓你們劉營長去找軍醫了，一會就到！」

  她想進去看看，但被小宋攔在了外面，

  「嫂子，二喜現在樣子不好看，你還是別進去了。」

  平常二喜就特愛乾淨，小宋知道她想體體面面的回家，去廚房把熱水舀出來，又將二喜平時洗澡的桶搬到房間，兌好水。

  進屋的時候，二喜意外的坐了起來，

  看著小宋，

  「還是你了解我，洗怕是洗不了，擦擦吧！」

  小宋點頭，「換你今年新做的那條裙子？」

  「嗯」

  二喜只要空閒的時候就會給家裡人安排新衣服，從來沒給自己做過，今年還是他提醒二喜，做條裙子，到時候帶她去縣城拍一張結婚照。

  放在臥房裡，兩人看著開心。

  是米白色的，從來沒穿過。

  周嫿心裡難受，在院子裡待不住，乾脆去了知青點那邊，

  陸婉晴還在院子裡晾衣服，瞧著周嫿來，心裡咯噔一下，

  「昨天那麼大的動靜，沒出事吧？」

  周嫿紅著眼眶搖搖頭，「二喜出事了，你們家志兵呢？」

  陸婉晴一聽這個，將還在晾的衣服往木盆里一扔，

  「剛走，我去追兩步還能追回來，出什麼大事了？」

  「你別動，我去追！」

  周嫿將自行車推出來，騎著追了小段路，果然就看到了停在路邊修車的方志兵，

  「周同志？」

  周嫿將自行車推給方志兵，「去二喜那兒，她快不行了！」

  方志兵二話沒說，推著自行車就跑。

  周嫿將路邊壞了的自行車往回退，到二喜院門口的時候正巧遇到了帶著軍醫出來的劉晟，

  「怎麼樣？」

  軍醫搖搖頭，背著醫藥箱走了。

  周嫿一顆心百轉千回，眼淚唰得就掉了出來。

  她被劉晟牽著進去的時候，方家人已經到齊了，都在屋裡守著。

  方大娘站在最角落裡，一個勁兒地抹眼淚。

  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麼不痛，晴天霹靂一樣。

  情緒最外泄的要屬三燕兒，她雖然年紀不大，可剛剛看軍醫的臉色就知道了二姐這回怕是真的不行了。

  方志兵跟小宋一人坐在床的一邊，

  陸婉晴是孕婦，受不得情緒起伏太大，被方家人趕到了堂屋。

  ……

  周嫿過去握了握陸婉晴的手，想安慰幾句，但話到了嘴邊實在說不出來。

  等了好一會，三燕從裡面出來，

  「周姐姐，我二姐想見你。」

  周嫿進去的時候方志兵的位置已經空了出來，二喜身上穿著長袖裙子，手上腳上都纏著繃帶，應該是剛剛軍醫來給消毒了。

  臉上雖然也有燒傷的地方，但看上去還好，就是特別的紅。

  周嫿坐下，

  二喜抬了抬手，又放下，垂眸看著她，

  「周主任，瞧，我還是不太爭氣。」

  二喜說這話的時候，是笑著的，像是真的放鬆下來的那種笑，眉眼彎彎。

  周嫿低頭，忍不住試掉眼角的淚。

  二喜喘了口氣，又道，

  「喊你進來是想讓你做個見證，我做衣服存下了920多塊錢，其中一半留給三燕兒，還有一半給我娘。」

  「我屋子裡那些布料也留給三燕兒吧，做衣服也好，留個念想也好，都行。」

  「至於大哥大嫂，娘常說兄弟姐妹齊頭並進，我這點東西你們可能也不需要。」

  三燕兒聽到這話，趴在床上低低地啜泣起來。

  蠢二姐，用得著你給我留錢！

  她一點都不用，她將來要讀書，要走出大山。

  方大娘也捂著嘴，使勁兒地壓抑著哭泣。

  最後她看向小宋，「對不起，什麼也沒能給你留下，你不會怪我吧？」

  小宋紅著眼搖頭，「不會，我會忘了你，好好生活，以後找個好婆娘生一堆孩子。」

  小宋這話剛落，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方大娘更是要吃人一般。

  只有二喜淡淡地笑了，半眯上眼睛，

  牽著小宋的手，嘴角淺笑，

  「還是你最懂我，我這輩子第一次選錯了人，但第二次沒錯，能跟你結婚，我很幸福，只可惜時間太短，老天爺不肯放過我……」

  「宋哥，你這名字不吉利，又要單下來了。」

  小宋，單名一個字。

  宋單！

  二喜說著說著，微笑著閉上了眼睛，上揚的嘴角壓都壓不下來。

  還記得那是她人生最灰暗的時刻。

  是小宋把一個血窟窿的她從地上抱出來，還給她蓋了一件破布，

  救命之恩就當以身相許。

  她也是這樣做的！

  婚姻有了比較才知道，

  原來好的人，真的會把自己從漩渦中拯救出來。

  只是可惜，沒能攜手一生。

  也沒留下個孩子。

  宋單，來世再見吧！

  還沒到中午，

  村尾那家小院就響起了陣陣哭聲，跟方家熟悉的幾戶人家已經聽說了二喜的事。

  聽到那邊的哭聲，都是一陣嘆息。

  白髮人送黑髮人。

  二喜也是個可憐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