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4章 奧爾良的少女埃蒙特魯德

  城外一片白色地獄,城內的境況也愈發糟糕。

  在伯爵宅邸,那位少女依舊如同金絲雀般被好好保護著,仿佛戰爭與災禍和她毫無關係。

  不過,奧爾良城愈發糜爛的現狀也不是她能充耳不聞的。

  只要打開木窗向外瞟上一眼,迎面而來的除了刺骨冷風,就是那些圍坐在牆角蜷成一團的難民。士兵在曲折街巷遊走,仔細看,還能注意到那些士兵將一些「東西」拖到一邊,再繼續看下去就能注意到與雪白世界格格不入的黑袍教士的出現,將「東西」放在臨時雪橇上,蓋上麻布或草蓆拖曳走。

  那些「東西」都是死者,都是城外逃進來避難的村民……

  平日裡,尊貴的她少女不可能與這些下等人有任何交集,但是現在,她要看著那些可憐人被活活凍死。

  雖說她並不能對那些人有多少共情,看著活生生的人被凍死,她年幼的心情正經歷著巨大震撼。

  「小姐,請不要再看了。請您保持安靜。」女僕長平靜地催促道,繼而走來將木窗關上。

  「好吧……」少女拍拍自己已經凍得麻木的臉龐,勾著頭走到一邊坐下來。

  侍女繼續關切道:「請您不要再隨意打開窗戶,若是因為被冷風凍壞了身體,伯爵大人會很生氣的。」

  「我……我儘量。可是……」少女想說些什麼,想了想還是閉嘴得好。

  她不是生性活潑的人,作為出身自傳統貴族家庭的女性,從出生開始,她的命運幾乎就被框定死了,要按照《經書》與傳統習慣做一位最傳統的貴族女性,被父母包辦著嫁個一位貴族公子,繼而成為母親生育很多孩子。

  在出嫁之前,她不被許可與雜七雜八的人見面,厚重的石牆如同囚牢,但她也不願意真的走出去,寧願做一隻籠中鳥也好。

  就是,長此以往的日子有些無聊呢。

  她不關心戰爭,按照戒律也不能去關注戰爭,更明白以自己的身份戰爭與自己毫無關係。她能感受到近段時間以來父親壓力越來越大,也隱隱感覺到奧爾良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機。

  至於危機究竟是什麼,以她有限的認知還無法了解。

  她,也沒理由去了解。

  誰能奢望一位年僅十三歲的貴族少女知道些什麼呢?

  生活平靜且有些無聊,也許,一場婚姻會改變極大改變自己無聊的處境。因為她已經有了月事,這羞於啟齒的事情,伯爵威廉作為其父親是知道的。

  女兒已經有了做女人的資格,那麼將她嫁給誰,就是老父親需要好好思考的了。

  但是現在正是全帝國內戰,選定的女婿若是站在糟糕的陣營,女婿一旦失敗,自己的女兒也將受到牽連,不死於亂軍中也是被勝利者發配到某個女子修道院孤寂過殘生。

  甚至現在不該考慮女兒嫁給誰的問題,一旦奧爾良城破,被保護很好的女兒會被擄走受辱,然後發配到女子修道院裡,譬如圖爾附近的聖盧普女子修道院。

  也許這還是較為體面的結果。

  奧爾良伯爵威廉清楚意識到,在夏季作戰時的圖爾軍隊裡就是混著一些諾曼傭兵。倘若有一大群諾曼人攻破城市,他們會做什麼,這已經是威廉不願意想像的。

  因為已經有傳聞,所謂一支諾曼軍隊攻破了亞琛,在大肆破壞一番後小公主吉斯拉不知所蹤,據傳已經死了。如果死了也算是好事。

  那位小公主與自己的小女兒年紀相當,正值芳華卻被野蠻如魔鬼的諾曼人帶走,小公主經歷的定然是比死亡更恐怖的事,那還不如城破後死去。

  把持著圖爾軍隊的羅貝爾一定與諾曼人做了某種交易,否則針對村莊、村民蓄意破壞的事情如何解釋呢?羅亞爾河上漂蕩的龍頭戰船分明在運輸圖爾軍隊!至於所謂的麥西亞國王的傳聞,只有神知道那是否是真的。

  威廉與大主教的使者交談一番,他本就打定了主意,現在不再有別的顧慮,這便趕在晚餐之前親自走向女兒的閨房。

  也許,作為老父親就該以父親的威嚴高傲走來,再命令女兒嚴格按照自己的決定辦事。

  以往他都是這麼做的,女兒在自己的管控下任何事都做得規規矩矩。

  今日沒有任何的活動,少女照常待在閨房中翻看著拉丁語原文的手抄書。看書,就是她為數不多的娛樂,也因為這些《福音書》的存在,使得她愈發的前程。

  「也許,我的女兒還能成為某個女子修道院的院長。」

  威廉可以這麼想,他絕不會希望這能成真。他要女兒過上正常女人的生活,嫁給一位高級的、與奧爾良伯國和善的貴族,度過富裕的一生。

  女兒一定要多生育孩子,因為老父親、兄長不會幫助她太多,女兒未來的命運究竟如何,就要看她生育足夠的孩子。一群新一代貴族聯合維護他們的母親,哪怕這個少女現年僅有十三歲。

  威廉本可再等上三年,待女兒十六歲,從各方面都看得像是個成熟貴族女性後再把她風風光光嫁出去。

  可是,奧爾良城分明到了崩潰的邊緣,如果女兒嫁不出去,一切都晚了。

  奧爾良的崩潰同時意味著家族的崩潰,屆時沒有人再保護這位少女。

  現在,說不定能拯救奧爾良的,恰恰就只有這位少女。

  見得伯爵大人親自前來,侍女們紛紛勾下頭,以極為嚴肅的神情等著大人從自己身邊走過。

  「瑪利亞,埃瑪現在怎麼樣了?」威廉向女兒的女僕長問道。

  「大人,埃瑪現在很好。她在靜靜自學。」

  「給她的福音書都被翻得嚴重破損,真是個愛學的好孩子。」自言自語一番,威廉繼續吩咐:「你們都迴避吧。也包括你。瑪利亞,今晚事情重大,我只想與她好好聊聊。」

  女僕們聽到大人這麼說不由得心中一驚,在女僕長的示意下,她帶著全部的侍女奉命迴避,繼而在隱秘的角落竊竊私語。雖不知伯爵大人有何意圖,但現在奧爾良城岌岌可危,莫不是……

  她們想到了伯爵家族舉家逃亡。

  那樣的話,女僕們怎麼辦?女僕長瑪利亞人到中年,她兢兢業業自信於如果伯爵家族要逃肯定要帶著自己走。自己會繼續照顧少女埃蒙特魯德,也能照顧伯爵和夫人的起居,亦可兼任廚師。

  至於其他的侍女們,也許不少人會被迫去某個女子修道院了,沒有人真的願意做清苦生活、被清規戒律管得死死的修女。

  伯爵萌生的想法甚至沒有告知自己的妻子,到目前也只含蓄的告知了來自大教堂的信使。

  威廉一如往常那般走進女兒閨房,見是父親來了,少女急忙放下書籍,急匆匆走來勾下頭行禮。

  「父親。有什麼事情麼?」她畢恭畢敬問到,而圓滾滾的腦袋依舊勾了。

  「埃瑪,你先坐吧。我已經勸離的所有的僕人,現在這裡只有你我父女二人。」

  「父親,您……」

  少女不知何故,只好坐回原來的木椅,並足曲腿恭恭敬敬。

  女兒是如此青春端莊,而她極有可能成為一位王者的妻子!

  威廉好好審視女兒一番,這令少女壓力有些大。見女兒又欲發言,威廉示以眼色,罷了也安靜坐下來。

  父女雙目對視,場面陷入寧靜的尷尬。

  「孩子。」威廉緩緩開口:「我知道,你也到了該婚姻的年紀。」

  「啊?是……」少女的雙手攥緊裙子,她即驚訝又驚喜,聽到父親提及此事,心臟猛地狂跳不止。

  「所以……我做出了一項決定。有一位二十一歲的貴族也到了結婚的年齡,他的身邊沒有任何的女人,你嫁過去,就能享受無盡的榮華富貴。」

  「他?已經二十一了麼?」少女猛地抬起頭,就論婚姻而言,自己的丈夫已經二十一歲正是完美的年齡。

  埃蒙特魯德,她非常恐懼自己會被父親嫁給一個老男人,但婚姻從不是自己可以決定的。

  丈夫有二十一歲,如果他再高大英俊就更好了,那樣完美符合了自己的夢想。

  威廉注意到女兒的興奮,他本擔心自己的決定會引起女兒的抱怨委屈,看來她早已用大量時間去思考自己未來的人生了。

  威廉不會當著女兒的面提及戰爭的事情,更不會跟她描述,因為這場婚姻極有可能還給奧爾良安全。

  少女乾脆搶話問到:「父親,我……尊貴的丈夫到底會是誰?」

  威廉定定神,直言道:「他是阿基坦國王查理,他是查理曼最小的孫子,是朱迪斯太后的獨生子。」

  「啊?是他?」

  「對就是他。」

  「居然,是傳說中曾被囚禁的他?」少女不禁捂住嘴巴一臉吃驚。

  雖然深居閨中,有關帝國頂級貴族的一些大事,既然能在大貴族間傳得沸沸揚揚,被貴族們的女眷獲悉理所當然,甚至侍奉少女的那些侍女們也都樂忠於八卦嚼舌來打發無聊的日子。

  埃蒙特魯德獲悉了一些事情,想不到那個查理搖身一變成了阿基坦國王,而且……自己要嫁給他。

  「囚禁一事已經是過去的事情,既然你知道,這就好辦了。我獲悉,查理現在就在南方的波瓦蒂爾,我會想辦法儘快把你送過去。我希望查理能儘快喜歡上你,這樣……為父的心愿也就滿足了。」

  少女完全沒理解父親的話裡有話,她滿心歡喜道:「他是國王,我有幸嫁給一位國王真是太好了。父親,您決定何時出發?哪怕現在下雪了,我們仍要走麼?」

  「孩子,你似乎沒理解我的意思。」

  「唔?」

  威廉的臉龐毫無笑意,他雙眼顫動著看向女兒:「我和你母親不會去的,要去的只有你。」

  「啊?為什麼?父親,您打算做什麼。」

  「不為什麼。孩子,那是你的命運,不是我的。你不要問任何事,明日我還要帶著你去大教堂一趟。你必須見到主教大人,之後我們自有安排。」

  少女滿滿腦子的疑惑,不過良好教育規訓下,她不會對父親的話有任何明面上的質疑。

  另一方面,自親自參與埋葬了一些可憐死者,顯然了挨了風寒,大主教熱拿回來後精神狀態就不好了。

  他畢竟是一位八十四歲的老人,能活到現在固然與篤行一生的節律與清苦有關係,現在畢竟是真的老了。

  沒有人敢於阻止他的主張,明知踏足雪地有風險,教士們看到的就是一位傳奇苦行僧順利完成的壯舉。

  熱拿精神糟糕,在聽到派出信使從伯爵處傳回來的消息,他的精神猛然一震。

  老頭子思索起來。

  「這個時候你提及你女兒做什麼?難道你覺得指望一場婚姻,就能迫使那個羅貝爾打消戰爭計劃?」

  「你真的瞧得上他?他瞧得上你麼?不對勁……埃蒙特魯德,你是想把她嫁個另一個貴族。是誰?是勃艮第國王威爾芬?那個毛頭小子?還是……」

  足智多謀的熱拿對法蘭克諸多大貴族的家族成員頗為了解,他自然而然首先想到了勃艮第人。曾經,就是靠花錢買來的勃艮第人援軍,使得奧爾良沒有第一時間被攻破。下一次呢?既然拿不出金錢,就把女兒作為籌碼?

  熱拿知曉那個所謂的勃艮第國王,實則就是歐塞爾伯爵的兒子。

  自己年輕的時候見證了勃艮第被割裂,也知道這種來自皇帝的命令並不能得到當地人的理解。

  勃艮第人大大小小貴族們設想著多種方法重新整合王國,事到如今,歐塞爾伯爵父子已經拿回了舊勃艮第大部分的領地,再加上額外擁有的歐塞爾,新崛起的勃艮第勢力其未來不可小覷。

  威爾芬年僅十六歲卻已經在管理軍隊,倘若在和平時期,威廉大可風風光光的嫁女兒,勃艮第人也極有可能高高興興的接受。

  現在還可能嗎?

  歐塞爾伯爵康拉德會為了得到兒媳婦,就開赴大軍一路向西來保衛奧爾良?十三歲的埃蒙特魯德,歐塞爾的康拉德會覺得這個少女很重要?康拉德可是個陰謀家!

  沒有人敢說查理曼「不潔」,但曾經年輕的康拉德與年老的查理曼混於一起,兩人就是做了很多「瀆聖不潔」之事。熱拿了解這些往事,他個人對這類行為極為不恥。不過絕大多數的知情者已經衰老故去,熱拿潔身自好,不可能卑鄙得抖出這種事情抨擊康拉德。

  萬一呢?如果不是威爾芬。

  如果,是他?

  熱拿想到了待在波瓦蒂爾的查理。

  老頭子雖然精神狀態突然不佳,他的頭腦依舊清醒。

  因為自己的學生,同樣也是六十歲高齡的阿基烏斯(Agi)始終待在查理身邊。

  阿基烏斯是查理的「宮廷主教」,他的這一職務非常的微妙。他首先是本篤修會的一位高級教士,若是不擔任這一職務,去某個教區擔任大主教完全合規,他亦有這樣的資格。

  「宮廷主教」也並非「王室顧問」,阿基烏斯的主要工作,就是為查理的一套流亡班子提供各種信仰上的服務,不可否認的是他的確是備受信賴的近臣。

  熱拿其實已經想好了自己的身後事,可能兩三年內自己就會自然故去,他也從沒有聽說過誰人能活到九十歲,哪怕自己活到了九十歲還是要死的,奧爾良大主教的職位需要有接班者。

  他覺得以自己一生的功績,靈魂一定可以進入天堂,遺留在人間的事務當由誰接任呢?

  顯然自己的學生阿基烏斯很有資格,那麼自己給羅馬教廷書信一封,教宗再下達任命文件,阿基烏斯就不能繼續待在查理的身邊,而是成為這奧爾良聖十字大教堂的大主教,管理著整個奧爾良教區。

  貴族打得頭破血流都與教會沒有關係,早在全面內戰爆發前他就有此設想,他就是沒料到帝國內戰居然演變得如此極端。

  如今,計劃更不能由那群嗜血貴族們破壞。

  他也希望以自己的方式結束這場內戰,哪怕只是在局部區域令兵戈終止。

  「如果,你是打算把埃蒙特魯德送給查理,那對奧爾良反倒是好事了。威廉,你對著我的信使語焉不詳,應該就是如此睿智決定吧?果真如此,我會幫助你促成這樁聯姻。」

  熱拿期待著明天,更打算破天荒得讓年僅十三歲的埃蒙特魯德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內,親自與這位少女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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