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太閒了
倒是徐振英滿不在意的一笑,「諸位大人的品行,將來在政務中自然會慢慢了解,不急在一時片刻,我們先進城吧。大哥、鳳兒,你們上馬車來,跟我詳細說一說汴京城的情況。」
而西城門那邊還熱鬧非凡,無數人翹首期待著那位昭王殿下是何等的風姿,哪知正主卻已經悄悄的進了城。
徐振英入皇宮的消息不脛而走,那些看守的士兵們早就去給各自的主子通風報信去了,因此徐振英慢悠悠閒逛了一圈皇宮後,文武百官們才呼哧哼哧的從西城門跑回皇宮之中。
寶華殿內,一切已經準備就緒。
徐振英一進入就看見此處雕樑畫棟,玉石台階,薰香裊裊,整個寶華殿的位置得天獨厚,處於皇宮中心不說,門前還有一塊約兩千平方米的很大空地。而其內更是金碧輝煌,頂部有五彩琉璃裝飾,呈寶塔尖狀,周邊有無數蓮花壁畫依次推開,給人以莊嚴肅穆之感。
徐振英走到此處,不無感慨。
這裡曾經是歷朝歷代皇帝的辦公地點,更是權力政治中心,而她徐振英,一抹異世之魂,經過七年,終於走到了這裡。
或許別人看到的是無上的榮耀。
而她看到的,卻只是沉重的擔子和責任。
徐振英都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麼心態走到今天這步,這其中固然有她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原因,也有她和她的夥伴們埋頭苦幹的原因,但更多的還是運氣。
老天這回,沒有虧待她。
自從鳳兒的戰報傳來,整個隊伍就處於一種亢奮的狀態,這群從一開始就跟著她的草根,終於搖身一變,成了這天下的掌權者之一。
所謂的「從龍之功」讓所有人改換門庭,後半生榮華富貴,多年夙願得以實現,自然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夜看盡長安花——
徐振英心中亦是歡喜。
無妨,這公司被她干到上市,她也要允許手底下開香檳慶祝一番。
「殿下。」寶華殿內有一人慌忙走過來沖她微微福身,徐振英不認得此人,鳳兒便上前介紹道:「殿下,這位是我的秘書汪秋霜,曾是周重的嬪妃之一,很早就投靠了大同社,成為我們的同志。我之前就是躲在她的寢宮裡。這次宮變中,也是她在外打探情報,屬實功不可沒。」
汪秋霜激動得臉都紅了,她連忙道:「是徐部長教得好,我不過是跑跑腿罷了。」
徐振英笑眯眯上下打量她,似乎很滿意,「不錯,你身為後宮嬪妃,卻敢在局勢不明的情況下就向我們金州府靠攏,足以證明你的膽氣和魄力。跟著鳳兒好好學,爭取趕緊把吏員考核過了,以後好好做事。」
「是!」汪秋霜回答得大聲,像是金州府的那些女吏員一般挺起胸膛。
剛說完話,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人聲鼎沸和匆匆忙忙的腳步聲。
錢珍娘往外看了一眼,笑道:「人總算來了。」
果然很快,數百官吏全都紛紛涌了進來,皇宮內禁止騎馬和奔跑,因此這幫人只能快走,如今跑得滿頭大汗,這一進屋都有些傻眼。
寶華殿內竟然又變了!
那張龍椅不知道被撤到哪裡去了,如今上面只有一張類似書院的長几正對他們,顯然那是昭王殿下的位置。
可下面,曾經文武百官站立之處,全都變成了一排排的桌椅板凳。
這一下讓眾人慌了手腳。
這是要全部坐著議事?
這…成何體統……
這些人求救般的望向鳳兒,鳳兒給汪秋霜使了個眼色,汪秋霜立刻招手:「大人們,快快快,隨意找位置坐下,不拘品級,不拘文武分列,挨著坐便是。」
眾人面面相覷,但是有那小聰明的要麼是搶了最後的位置,要麼搶中間的位置,至於前面幾排正對昭王殿下只有幾米的位置,那是萬萬不敢去搶的。
怎麼也得給大臣和金州府的高官們留著。
雖說汪秋霜說隨便入坐,可百官還是很有默契的留出最前面兩排的位置。
一時之間,寶華殿內吵吵嚷嚷,搶了座位的也不敢入座,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不斷張望著。
白老將軍、明小雙、趙喬年等人也都走了進來,眾人跟無頭蒼蠅似的,只能眼觀鼻鼻觀心的都望著金州府來的那些人的行為,他們也跟著做便是。
趙喬年、明小雙和林老他們徑直走向第一排,然後隨意就坐下了。
眼見他們入座,後面的兩三百人才大著膽子坐下。
這放在以前,天子賜座可是無上的榮耀,也只有韓相和那些功勳卓著的老臣能有這樣的待遇,而如今大家竟然坐著議事,這著實讓大周朝的舊臣們膽戰心驚。
不過也有人在竊竊私語。
「不是說殿下已經進宮了嗎?為何沒看到人?」
「是啊,陛下沒來,這我等就這麼坐下,實在是不成體統。」
「這裡位置這麼窄,待會如何行三跪九叩之禮啊?這金州府官場的規矩,我們也一竅不通啊——」
「別怕,待會看金州府那邊的人怎麼做,咱們有樣學樣,總不會被挑到錯處。」
而很快,令人大跌眼鏡的事情發生了。
見眾人都入座了,前面圍聚的那一堆人各自分開,紛紛在他們對面依次坐下。
隨後,有一年輕女子,她穿一身窄口常服,頭髮也是高高紮起,穿著打扮頗有一絲不辨雌雄的意味。她五官並不算出眾,只有唇邊兩個梨渦,再有就是那雙含笑春風的眼睛。
她徑直走到對面那一排位置的正中間位置坐下。
全場譁然。
議論的聲音戛然而止,忽然之間一片死寂。
幾乎是瞬間,有腦子轉得快的人已經反應過來。
這人就是昭王殿下!!!
「昭王殿下!」有人驚呼出聲,連忙站了起來。
搞不清楚情況的後排官員們被這麼一喊,也全都接二連三的站了起來,寶華殿內桌椅板凳拉扯聲音響徹一片。
誰都沒料到徐振英早就在這屋內。
方才她那裡一堆人,錢珍娘、鳳兒、秘書們都圍著她,是以百官們入內以後只當他們是金州府過來的普通官吏,便也沒放在心上。
畢竟,身為一國掌權者不可能這般樸素。
也不可能身邊不帶一群侍衛。
按理說,昭王殿下應該一出現就能被人認出來。
但是,這位殿下…真是太年輕了……
誰能想到,昭王殿下會像普通官吏一般站在那裡跟下屬們拉家常——
大周朝這幫官場經驗豐富的老臣們,第一次見面就陰溝裡翻船,先是在西城門人都沒見到,緊接著便是沒能認出徐振英,屬實是老馬失蹄。
這文武百官中有躍躍欲試想要表現一把,刷刷印象的,眼下也是偃旗息鼓。
更有心思敏感的暗中揣測這昭王殿下是不是想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徐振英環顧一圈四下,揮了揮手,笑著說道:「諸位不必多禮,請坐。」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瞅著近日跟金州府走得最近的白老將軍都坐下了,其他人也只好麻著膽子陸陸續續的坐下。
「後面還有空位,讓外面等候的官吏們也全都進來。」
汪秋霜本想提醒昭王殿下,大周朝是五品以上官階的官員才有資格進寶華殿參加每日議事,不過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又看底下其他官員都沒有提出異議,她也選擇沉默,只是讓等候在外面的吏員們也全都入座。
外面站著的都是身著綠色的小官,他們本也是按照安排去西城門迎接的,但當時昭王殿下並沒有從西城門進城,因此也被稀里糊塗的拉來了。
這第一次朝聖,大家都抱著禮多人不怪的想法,因此即使知道自己無法踏入寶華殿內部,這些小官員們還是選擇一路跟了進來。
只不過沒想到,這昭王殿下似乎完全不在乎大周朝的規矩,只要來了的官員,幾乎人人都能落座。
小官員們受寵若驚,看著昔日的頂頭上司們的身影,卻也如坐針氈。
「諸位,初次見面,還不認識大家,既然時間還早,我們就來點個到吧。從第一排第一個人開始,說一下名字和自己的職位。」徐振英又扭頭看向鳳兒,「戶部的花名冊有嗎?」
鳳兒恭敬的遞過去,「在這裡呢。」
「好,給汪秘書,讓她報一個人勾一個人的名字。最好把沒有來的官員名單整理給我。」
這是玩什麼花樣?
眾人一下心驚膽戰起來!
老臣們此刻也顧不得從前的恩怨情仇,各個在下面打眉眼官司,紛紛揣測昭王殿下的用意。
今日,韓相和三部尚書仍然沒有來。
這昭王殿下莫不是要秋後算帳?
坐在第一排第一個的是明小雙,徐振英發號施令下去,他自然第一個響應,直接站起來面對眾人:「明小雙,主管農業部。」
「趙喬年,主管金州府督察部。」
……
……
「霍不傷,大理寺寺卿。」
「趙觀賀,太常寺主事。」
……
一場別開生面的介紹會大約維持了一刻鐘,寶華殿內一個個的吏員陸續站起來,報出自己的名字和官職。
終於結束,汪秋霜把名單遞給徐振英。
徐振英點頭,「韓宗雲、喬玉華、宋慈恩、陳尚清、盛朗、周作集、雲行簡、陳明遠共計八人。戶部尚書在嗎?」
立刻有一頭花發白的老者站起身來回應,「臣在。」
「這幾個人俸祿算到何時?把這個月的結算了,然後給他們辦理辭退手續。」
此言一出,滿堂驚愕。
那戶部尚書更是驚得有些不確定問道:「殿下是要罷黜今日沒有來的官員嗎?」
「沒錯,今日不來,明日他們也就不用來了。對了,再確認一下他們的居所是私有還是國有,若是國有,請他們五個工作日內清退歸還國庫。」
「工作日?」
周厚芳便立刻解釋道:「殿下的意思是以後汴京城也沿用金州府的時刻表,一周一共七天,周一到周五辦公,周六周七休沐。五個工作日,今天周二吧,也就是說下周二必須清退他們。」
滿屋寂然。
眾人怎麼也沒想到,徐振英進城第一件事竟然就是清退百官之首的韓相。
按照以往慣例,這文官集團肯定是優先安撫的對象,誰會一上來就大刀闊斧的直接清退一國之相和三部的尚書?
眾人還以為這怎麼也要拉扯一個月,再以殿下三顧茅廬請韓相出山為結局才是。
徐振英的獨斷讓舊臣們惶恐不安,似是感傷同類,其他人幾乎是立刻求情。
「殿下不可啊。您初入皇城就大刀闊斧的罷黜韓相,朝堂震動,我等心中亦是惶恐不安——」
「殿下,韓相乃百官之首,其作用不可替代。他今日不肯出門相迎,並非故意與殿下作對,實是韓相重情重信,心中掛念舊主,感傷肺腑,臥病在榻。殿下理應三顧茅廬請他出山才是。」
「殿下,不可意氣用事啊。韓相歷經三朝三代,是我朝的定海之柱,若無韓相,便無大周,還請殿下三思。」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求情聲,這個時候舊臣們倒是團結一致,只差沒有聲淚俱下,直吵得徐振英頭疼。
但也有那平日和韓相對立的人,此刻心頭一口惡氣盡出,卻因為摸不准徐振英到底是否真的要罷黜韓相,因此不敢在此刻就落井下石,也是被逼站起來表態。
不過也有那心思敏銳的,琢磨著這是昭王殿下踏入汴京城裡的第一道政令,卻遭到了群臣反對,自己若是也跟著反對,是不是會適得其反?
因此也有些人坐在原地,低著頭,不說話,冷眼旁觀。
徐振英真是憋著一團火。
她也不是不知道大周朝積弊已久,也知道大周朝官場關係錯綜複雜,底下這幫人數來數去怕全都能沾親帶故,因此自然形成了一個十分團結的利益體。
況且這些年她在金州府過得太順利了,金州府整個行政效率高效運轉,幾乎是她說一不二,從沒有人敢當著她的面玩這種苦肉脅迫她的戲碼。
她也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就攻入汴京城,因此金州府的那一套班子成員還沒有抵達,也就是說,她眼下至少還需要這幫人維持一個月的運轉才能罷黜他們全部人。
按徐振英的脾氣,自然是想最好把他們全都罷黜。
反正她手底下能人將才那麼多,就算把眼前這些人全部辭退,整個汴京城也能立刻運轉。可畢竟汴京城的許多情況他們還不清楚,許多資料檔案還需要交接,需要一個和平的過渡過程。
就再讓他們多干一個月。
汴京城的舊臣不了解徐振英,但金州府來的人卻明顯看出殿下是生氣了。
他們心中冷笑:這幫人還想拿這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手段把殿下架起來,這如意算盤打得挺好,可惜就是犯了一個致命錯誤。
兩軍交戰,在沒有摸清對面主將的性格情況下,就貿然動手,必將處於被動狀態。
他們不了解昭王殿下的脾氣。
昭王殿下最恨有人威脅。
且看著吧,汴京城這一個月怕是有熱鬧了。
徐振英斂了內心的火氣,面對群臣的哭嚎也無動於衷,甚至都不接茬,只問一側的鳳兒道:「報一下吏員情況。」
鳳兒便清了清嗓,一雙厲眼一掃下面眾人臉色,隨後嗓音清脆道:「汴京城內吏員共計三百三十八名,其中文臣一百八十二人,武將一百五十六人,俸祿發放至九月,國有住所共計三十二戶,市場價值約為八十萬兩。」
說完,她退至一側坐下。
徐振英唇角微微一勾,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很快就會有人掉坑裡。
「今天周二,我初來乍到,雖說剛才很多人已經做了自我介紹,但我還是沒有印象,因此我們周五再開個探討會吧。」
舊臣們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見金州府的人齊刷刷的掏出了本子和鉛筆,開始做記錄。
這讓他們有些慌了。
「探討會就兩個議程,第一個是六部掌權者的述職,今天禮部、吏部、兵部的尚書沒來,周五就由侍郎頂替參會,這一段時間也由你們代職。主要談談每個人在部門裡做了什麼,發揮了什麼樣的作用,取得了什麼樣的成果,儘量數據紮實,不要空話套話,全都用數據說話,沒有數據的成績我不認。第二個議程是汴京城所有部門裡的官吏,也就是今天與會的所有人員,回去以後站在部門管理者的角度,談一談你對你所在部門的認知和規劃。要包括問題、措施、如何落實、需要什麼資源,每個人限定十五分鐘,也就是一刻鐘時間。當然,我們也會根據各位的表現來進行一個打分,最後排名,成績也會張貼在寶華殿外。」
徐振英笑臉盈盈的說完,內心在忍不住暗道:既然都願意給韓相他們求情,證明還是太閒了,給你們找點事情做。不甩一下小皮鞭,他們就不知道鋼鐵是怎麼煉成的。
果然徐振英說完以後,金州府那邊的人全都一臉憋笑,而整個文武百官們百臉震驚!
什麼東西?
什麼述職?
什麼打分?
什麼排名?
今天周二,周五述職,那就是只有兩天多的時間?
兩天多的時間要拿出一份數據翔實的總結和計劃——
所有人都傻眼了,所有人都沒有功夫再為韓相他們求情了,就連白老將軍都忍不住眼皮一抖。
那戶部尚書是其中最有威望之人,立刻提出反對意見:「殿下,按照您的算法,這隻有兩天多的時間,如何能夠?還請殿下再寬恕一段時日——」
徐振英毫不留情的打斷他,又對金州府的人說道:「你們也是一樣,看中哪個部門,就寫哪個部門的,周五一起述職。」
金州府的人毫不推脫,立刻脫口而出應下:「是!」
徐振英這一句,幾乎可以說是堵死了眾人的退路。
腦子轉得快的人已經抓到了徐振英說的那一句「看中哪個部門,就寫哪個部門」,這句話細品之下,令人駭然。
也就是說,金州府這幫人有可能要搶他們的位置!
而且,同等條件下,金州府的人卻能在兩天時間內寫出這麼一份完善的報告,這讓各個都是進士出身,自問才高八斗,還總是背地議論金州府是一群草莽執政的舊臣們情何以堪?
競爭啊。
這就是一場不見血的比拼。
針尖對麥芒。
此刻,再沒有人關注韓相,也沒有人敢反駁周五述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述職一事上,更不提這次述職還要評分公開,這要是排名靠後,他們這老臉往哪裡擱?
更讓人心驚膽戰的是,聽說徐振英每攻下一座城,都不會保留所有官吏,只會擇優錄用。也就是說,有相當一部分人會被踢出官場。
汴京城…不會也這樣吧?
一種無言的肅殺瀰漫在寶華殿內。
此時此刻,眾人才知道這位昭王殿下的手段。
還真是鈍刀子割肉。
徐振英這回笑得一臉深意了。
而汪秋霜在一側,感受到這位昭王殿下和群臣們的第一場交鋒,不見刀光劍影,卻能殺人誅心。
果然啊,能做千古女帝的人,豈會是平庸之輩。
昭王殿下的手段…當真叫人害怕。
很快,底下人的眉眼官司打得差不多了,這幫老油條們似乎暗中推舉了一個衝鋒陷陣的冤大頭,他在下面問道:「敢問殿下,聽聞您之前在其他地方攻城時,不會保留所有的官吏,而是要經過考核才決定是否留下。請問這次的述職會是否將決定我等的去留?」
果然,這是所有人最關心的問題。
徐振英篤定說道:「不會。」
文武百官們這緊繃的心一下鬆了下來,甚至有喜形於色的人立刻一臉歡喜,只恨不得立刻跟身邊的同僚交流幾句死裡逃生的感受。
然而下一秒徐振英的話卻讓所有人腦子裡的弦再度拉到最緊。
「考核不在周五,在一個月後,也就是金州府的大部隊到來之時。」
一句話,平地起驚雷,底下瞬間爆發出一陣驚愕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