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卸權

  第325章 卸權

  周厚芳也不知去哪裡了,只有吳老爺一人,他明顯提前做過功課,此刻看見錢珍娘,登時就認了出來,連忙快跑上前來弓著身子諂媚道:「錢部長——」

  錢珍娘上下打量了一番吳老爺。

  隨後很快得出結論。

  此人配不上李招娣。

  可事已至此,錢珍娘自然不好表露半分。

  吳老爺察覺到那銳利的視線,登時有些汗流浹背,卻不敢起身。

  也不知這是下馬威還是給李招娣做面,無論是哪一種,錢珍娘位高權重,也不是他一個商賈能夠得罪。

  吳老爺擦了擦汗,只能將身子埋得更低,胸前長衫幾乎快要沾地。

  「吳老爺。」錢珍娘自然不會為難這位吳老爺,她反而笑眯眯的虛虛扶起吳老爺,端是笑得滿面春風,讓人看不出半點心底的不滿,「殿下後面還有幾個會要開,倒是讓您久等了。今兒個怕是見不著殿下了,趕明兒,等什麼時候招娣出了月子,再把囡囡帶過來給殿下好好瞧瞧。」

  吳老爺甚至看都不敢看錢珍娘,只能連忙應聲。

  「吳老爺,白姨娘是我們殿下的閨中密友,也是我們這些人的舊友。今兒見了殿下可不夠,得讓她和我們這些老友都認認臉,今晚說不定還得給她擺上兩桌,不知要到什麼時間去了。要不這樣,您先回去,等明天我派人把白姨娘給你送回去,你意下如何?」

  錢珍娘語氣雖然是在商量,可話里的意思卻是不容置疑。

  吳老爺縱橫商場多年,哪裡聽不懂錢珍娘的意思,連忙笑道:「那是自然,自然。白姨娘能再見舊人,我心中也是替她歡喜。這樣吧,鶯娘,你就在府衙好好陪殿下他們幾天,孩子也不用擔心。什麼時候想回來了派人說一聲,我立刻讓管家來接你回去。」

  白姨娘急忙恭敬謝禮。

  這一謝禮,吳老爺仿佛又感覺到了錢珍娘身上那股威壓。

  他只暗中瘋狂給李招娣眼色,示意她別做出一副誠惶誠恐受寵若驚的樣子。

  奈何李招娣可不敢造次,恭恭敬敬的謝恩以後,吳老爺這才擦著腦門上的汗離開府衙。

  而錢珍娘則抓著李招娣的手,笑著說道:「走,今兒個趙班頭、大壯哥、還有那個徐慧嘉都在,我帶你去見見他們。他們若是知道你死而復生,還不知道高興成什麼樣子。」

  而走出府衙的吳老爺,卻越想越覺得不對。

  臨走時,那錢部長的眼神是什麼意思。

  竟感覺比刀還要銳利。

  這讓人不得不多想。

  吳老爺雖然看著身材有些矮胖,可他混跡商場多年,自然早已修煉得跟人精差不多。

  他一走出那等候區的大門就一直在腦子裡想,方才殿下和那錢部長對他都是不冷不熱的,尤其是那錢部長,看著笑眯眯的好說話,實則是強勢霸道得很。

  難不成是因為白鶯娘?

  一定是了。

  他這種小人物和這些人又沒有什麼恩怨過往。

  甚至在今天,他連這些人的面都見不上。

  思來想去,吳老爺越發覺得不妥。

  對啊,殿下是什麼樣的人物,那是眼瞅著要一統天下的女帝。

  不說殿下,就說那錢部長,那也是響噹噹的一方人物,更不要提金州府徐家政務班子的那些元老,如今各個都是位高權重製霸一方。

  吳老爺是個商人,自然在來之前就已經將情況掌握得透透的了。

  雖說金州府和大周朝的官職不一樣,官制也不一樣,可是換湯不換藥,可以想見,等昭王殿下一統天下以後,那錢珍娘、江永康那些,怎麼也是侯爵起步。

  可白姨娘卻還是個妾——

  這不僅是這些元老們臉上無光,殿下臉上也無甚光彩啊。

  吳老爺一個激靈,似乎立刻明白問題的癥結才哪裡了。

  是他疏忽了!

  他竟然犯了這麼一個大錯!

  從白姨娘說她認識昭王殿下開始,他一直忙著打探金州府的情報去了,又一心想著如何借著白姨娘這門關係飛黃騰達,完全忘記了這破天富貴中的危機!

  也難怪那錢部長看他不上,是啊,誰願意自己的密友給別人做妾?這不是生生打這些元老們的臉嗎?

  吳老爺這麼一想,只覺得後背都打濕了。

  他一走出府衙大門,吳夫人就立刻迎了上去,她撇下丫頭獨自上前,時不時的望望府衙內的情況,卻見白姨娘沒有跟上來,心中大急:「如何?鶯娘當真認識昭王殿下?她人呢,為何沒跟你一起出來?你們在裡面說了些什麼?」

  吳老爺不動聲色的說道:「鶯娘自不會騙人的。她不僅是殿下的閨中密友,還認得徐家政務班子的元老呢,且聽起來關係不錯。」

  吳夫人立刻捂著胸口,「天菩薩」的叫了起來,「哎喲哎喲,咱們是走了什麼狗屎運!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咱們吳家後面幾輩子的富貴都有了!有了這層關係,咱們吳家可算是飛黃騰達了!咱家的功臣呢,鶯娘呢,她怎的不出來?」

  「她留下陪殿下說話了。」

  「說話好,說話好,說話才能聯絡感情。將來咱們才好開口求殿下辦事。就讓她留在府衙,等她啥時候想回來了,我親自上門來接。說不準我也能見見殿下呢——」

  吳老爺唇角一扯,並不做聲。

  而吳夫人完全沉浸在抱上皇帝大腿的喜悅之中,完全沒注意到身邊人那冰冷的目光。

  當夜,天香閣的頂樓雅間,內外皆有兵士守衛。甚至連方圓一里內都有守衛,寸步不離的守在酒樓附近。

  雖說這一行人再三交代勿要勞民傷財,可店老闆一認出那張熟悉的臉後,哪裡還敢開門做生意,愣是將底下二樓和一樓都直接清場,只留三樓的雅間有人出入。

  那店老闆更是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又叫來了婆娘盯著後廚,自己則化身小二,恭敬的端茶送水毫無怨言。

  三樓雅間,只有徐振英、趙喬年、徐慧嘉、劉大壯等人,甚至就連向來形影不離的周厚芳和兩個秘書也沒有出席。

  只因今天的主角是李招娣。

  李招娣的歸來,自然是讓眾人百感交集,就連劉大壯和徐慧嘉這種在前線的人都抽空回來,愣是要親自見一見這個當年掉隊的姑娘。

  眾人見面,自然又是一番噓寒問暖感慨良多。

  甚至趙喬年還拿出了珍藏許久的一壺酒。

  席間,李招娣不可迴避的說起了離開嵐縣以後的事情。又說起她是怎麼被賣了兩回,怎麼被人關在地窖里,又是怎麼被人毒打,最後被賣到吳家做妾。

  眾人聽完,自然都是心疼。

  那劉大壯更是氣得摔了酒杯,「要我說,不如乾脆讓那姓吳的休妻再娶!把你扶正!你李招娣當年可是我們這群人的妹妹,怎可給一介商賈做妾?!」

  趙喬年立刻在桌子下踢了劉大壯一腳道:「劉大壯,你喝酒喝糊塗了?什麼商賈,金州府早就沒有這三六九等之分!你看不起商賈,把商務部的鳳兒至於何地?」

  劉大壯一聽到「鳳兒」兩字,又想起那丫頭如今潑辣的模樣,復又坐下,望了徐振英一眼,漲紅著臉說道:「我沒那意思。我曉得商務部每年掙了那麼多錢維持我們的運轉,功不可沒,我沒有看不起商人,我那就是話趕話說到這裡了。」

  錢珍娘連忙打圓場:「是是是,我知道大壯哥就是不捨得招娣受苦。那吳夫人又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怎好讓人家吳老爺休妻?你們男人家動動嘴皮子,可知道即使現在婚姻風氣開放了,可被休棄的女子還是免不了被指指點點。這種休妻再娶的話,以後可不能亂說。」

  倒是徐慧嘉說話更實際點,「與其想著休妻,不過讓那姓吳的直接一紙放妾文書,從此以後,招娣就跟著珍娘干。招娣聰明,肯定學東西快,等掃盲中級班一過,幹什麼不能養活自己?」

  這話倒是得到了眾人的認可。

  徐振英卻看了一眼招娣,她極其罕見的也喝了兩口酒,眼睛裡看不出什麼情緒,「不要把個人的意願強加到招娣的頭上。一切還是要尊重招娣的意願。招娣,你做什麼,我們這些娘家人都支持你。」

  李招娣也是眼眶一紅,望著這些曾經最關心的人,她心中感慨萬千,舉起酒杯說到:「我知道大壯哥的意思。當年大壯哥和姑娘肯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去救我妹妹引章,這份恩情,我從沒有報答過。今日我就借著這杯酒,也感謝姑娘和諸位的關心。至於將來何去何從,我還沒有想好——」

  她低下頭,露出羞愧的神情。

  她實在不好說出她很滿意如今的生活。

  看著一個個光鮮亮麗的昔日夥伴,察覺到他們之間不可逾越的差距,李招娣縱然有些遺憾,卻也不悔。

  若非他們方才義憤填膺,李招娣甚至都沒發覺自己給吳家做妾,原來會讓姑娘面上無光。

  是啊。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跟以前一樣笨。

  姑娘都快當皇帝了,她卻是別人的妾——

  早知道會給姑娘臉上抹黑,她就不來府衙同他們相認了。

  她似乎忘記了,這些人早就不是當初賣肥皂時候的流放犯人,而是動一動手指就能讓整個吳家灰飛煙滅的龐然大物。

  吳家夫人雖然曾經打罵過她,可她也不曾多有怨恨。

  這哪個主母不恨小妾?

  主母打她怨她,她都能理解。

  可是他們話語之間,就能逼著吳老爺將吳夫人休棄,這讓李招娣多少有些心驚膽寒。

  錢珍娘立刻捏了捏她的手,「沒關係,現在沒想好,那就回去慢慢想,不著急。」

  她又招呼眾人,「行了,別說這些傷心的事情了。招娣死而復生,我們又故人相逢,北伐勝利在望,喜不自勝,今晚不醉不歸!」

  今日李招娣死而復生,又是北伐勝利在望,加之老成員們這些年天南地北的,也很少像這樣聚在一起,眾人難免有了半路開香檳的意味。

  今日一醉,明日徐振英便要北上和趙毅談判,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前進。

  是以眾人都喝得有些放縱。

  徐振英也是。

  這是她跨入這個異世第一次喝到如此醉醺醺的程度。

  她並不嗜酒,甚至也明令禁止軍隊的人縱酒,可是她今天心裡有事,鬱郁不安,因此也難免貪杯。

  喝到後面,眾人都有些不省人事。

  江永康見她獨自憑欄遠眺,便坐了過來。

  兩個人一同坐著,望向底下的盛世大觀。

  很快,這天下所有的一切都要冠上她徐振英的名字,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一種心態。

  江永康見她眯著眼睛,雙頰緋紅,身體綿軟,本來以為她睡著了,哪知那人卻突然睜開眼睛。

  目光清明而銳利。

  如一把刀狠狠插入他的胸口。

  徐振英聲音低沉,只望著他,問他:「江永康,六年前,你為什麼要送走李招娣?」

  仿佛瞬間,萬籟俱寂,人世間無半點聲響。

  那一瞬間,天地之間只剩下了她那雙冷漠猶如神女的眼睛。

  半刻。

  江永康甚至可以清晰的聽到夜風吹拂的聲音。

  江永康的身體僵在那裡。

  他低垂著腦袋,月色落在他半張臉上,仿佛籠罩一層無法言說的陰影。

  他身上還有酒的香醇。不知從何處飄來了桂花,落在他的肩頭,平添一抹孤寂。

  他蠕了蠕唇,似乎想要說什麼,可是最終卻沒有張口。

  果然是…瞞不住她嗎?

  夜風,似乎更急了。

  她只是忽然想起這件事,然後忽然的惡作劇一般的詐一詐他。

  可是江永康的沉默,讓她覺得渾身發冷,那冷意從腳底往心裡鑽,像是毒蛇一般無法阻擋。

  直到那涼意勒住了她的脖子。

  她眼底的眸光一寸一寸的熄滅。

  她唇角微微勾起,隨後起身端坐,她什麼都沒說,她只是素手撥動酒杯,隨後含笑,一仰脖子,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她眼底沒有淚。

  整個過程,她一直很平靜。

  平靜到一種殘忍的地步。

  江永康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忽然掙扎站起來,悲愴大呼一句:「徐振英!!」

  這一聲,驚醒了在場所有人。

  所有人的酒醒只在剎那!

  徐振英扭頭看向他,眼底有隱隱的笑意,「江永康,明日你不必去北伐談判,換張婉君去。」

  說罷,她又望向錢珍娘,「明日你去跟財務部對接一下,讓馮部長按照本金六十萬,六年每年百分之五的利息結算,儘快撥發給江永康。今日慶功就到這裡,明日一早準時出發北上。」

  徐振英說完這話,頭也不回的往下走。

  正所謂日暮酒醒人已遠,滿天風雨下西樓。

  風雨散,飄然何處。

  而屋內人驚得瞬間全都站了起來。

  站在背後的江永康卻突然「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黑血來——

  雖說這兩千人護送北上的隊伍,明明勝利在望,可不知為何,隊伍里總有一種陰沉的氛圍。

  江永康被留在鳳翔府,一沒卸他的職,二沒對他有任何明面上的冷落,可是天香閣的事情還是在高層之間不脛而走。

  而這件事肯定瞞不住。

  財務部一大早就接到結算六十萬的事情,各個都是摸不到頭腦。

  錢珍娘只好對外統一口徑,都說是曾經嵐縣發展的時候,江部長自掏腰包六十萬墊付,如今國庫有錢了,自然要還清。

  眾人自然對江永康又是一番歌功頌德。

  然而也有那敏銳的,很快就反應過來江永康和昭王殿下之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否則這六十萬早不還晚不還,非得大戰在即的時候來清算?

  更何況昭王殿下定的是江永康隨駕北上,卻被臨時換成了張婉君,任誰看了都會多想。

  更神奇的是,江永康一大早就開始閉門謝客。

  種種跡象表明,金州府怕是要變天了。

  不知情的高層官員們自然是風聲鶴唳。

  這件事蝴蝶效應異常明顯,江永康在軍隊中威望不低,甚至可以說是一呼百應,不少人擔心兩個龐然大物在這樣關鍵時刻內訌起來,對北伐大業相當不利。

  更有人擔心江永康在這個時候造反。

  徐振英沒留下任何指示,可是留守鳳翔府的高層人員卻已經明顯察覺到了危機。

  尤其是錢珍娘和趙喬年,在一攤渾水之中那是毫不猶豫的占到了徐振英這一邊,兩個人幾乎是同時扣下了江永康的兵權,甚至派親信去盯著江永康的住宅。

  這一系列動作,立刻引起了鳳翔府高層的恐慌。

  甚至還有人擔心天下一統在即,昭王殿下是不是要卸磨殺驢,剷除異己,來一場權力的清洗?

  而好在江永康一直閉門謝客,只除了處理一切日常的政務,並沒有異常舉動,更沒有調兵遣將之舉,好歹讓這風波稍微平息。

  「你覺得,那一晚殿下和江永康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趙喬年曾私下問錢珍娘。

  錢珍娘搖頭,「那一晚你也在,你看出他們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麼嗎?」

  趙喬年也只能搖頭,「他們攏共就說了兩三句話。」

  錢珍娘也是心驚肉跳,「殿下不會說的。我有預感,這件事不會小。否則殿下不會臨陣換將。」

  錢珍娘小心翼翼的拉過趙喬年,「趙大哥,實不相瞞,雖說和江永康共事多年,可有時候我真的打從心眼裡害怕他。」

  想起流放路上種種,趙喬年道:「當初我第一眼見那小子,就知道此人不簡單。他眼睛裡有恨。心裡像是憋著一頭猛獸。」

  「我亦有同感。一切只能等殿下從北境回來以後再說。這些時日,務必要盯緊了江永康。北伐勝利在望,我們可不能自己的後院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