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皇宮大亂
「在我們金州府的地界之外,即使是大周都城汴京,老百姓們都已經活不下去。大周朝連連征戰,庶民苦困無出路,國運顛簸之下,又有誰能獨善其身。」林老聲音悲絕,「殿下,除了政治考慮,您也要考慮還在苦苦求生的汴京城數百萬的百姓啊——您早一日統一天下,也早日結束戰亂,讓老百姓過上安定的生活。我大周的百姓,實在是再禁不起國運顛簸了啊——」
徐振英心口發沉,有些出神,雙目呆滯。
她似乎坐在那裡,可目光卻不知飄向了哪裡。
良久,聽到她說:「再容我思考一個晚上。」
這一夜,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徐振英手底下的一些高層都知道了汴京城的情況,來勸說的人前後來了十幾波,都被江永康一人擋在外面。
徐振英書房內的燈火不熄,他們也不願意走。
徐振英這邊,主戰主和的人都有,但還是主戰的聲音占據上風。
畢竟只要北伐,這從龍之功幾乎唾手可得,天下穩定,四海歸一,這可是千古難逢的絕好時機!
封侯拜相,建功立業,近在眼前!
就連周厚芳、曲敏和常遠山,他們在秘書辦里,向來就比旁人更鎮靜,更沉穩,可眼下,也有幾分亂了心智。
明小雙他們站在外面,走也不安心,留下也沒用,最後還是在府衙等候區候著。
這萬一徐振英有什麼想法,他們也能第一時間知道。
於是,府衙門口平日接待老百姓的窗口,此刻密密麻麻的坐滿了人。
明小雙唉聲嘆氣,一臉愁容,「你們說…殿下會不會選擇現在北伐?」
周厚芳理智分析:「東面的戰場是有些不穩定,還有兩個府城拼死抵抗,地方豪強也一直給我們使絆子,可這些都不是要緊的事情,殿下手底下能人眾多,我不信沒有能清理北方戰場的人。」
「那殿下還在猶豫什麼?如今汴京城大亂,皇帝死了,文武百官肯定鬧得不可開交,正是北伐的好時候啊。」
「也許…計劃提前,殿下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吧?」
明小雙聞言,冷不丁笑了,「我跟著殿下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過殿下手足無措的時候。殿下是我見過心智最堅韌之人,她若是猶豫,定然是因為沒有想到萬全的辦法而已。」
林老湊過來,「你的意思是,殿下心裡是想北伐的,只不過還沒有解決趙毅的問題,因而才有些拿不準?」
明小雙突然大笑一聲,「唉!我著什麼急。殿下是我們這裡最聰明的人,她肯定是在想辦法,我著急有什麼用,還不如殿下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林老冷笑,「這個就叫不妨千古做純臣!」
明小雙摸著腦袋,「是是是,都一個意思。」
周厚芳卻道:「殿下…怕是也在擔心鳳兒姑娘吧。」
提到鳳兒,明小雙明顯臉色暗了下去。
鳳兒啊——
真叫人揪心。
眼看所有人都等候在外面,時不時有細微的聲音傳來,江永康乾脆令人將府衙的大門也關了,完全隔絕外面斷斷續續的聲音。
而後他又吩咐自己的兩個親衛官:「別讓任何人進來。」
他這才大踏步的走進。
青年男子著一身長衫,褪去了鎧甲的江永康,顯得有幾分儒雅。
他本就讀過書,可渾身卻又有疆場的殺伐之氣,平日裡又不苟言笑,因此手底下人總是躲著他走。
可此刻,他斂了身上所有的戾氣,仿佛眸光都變得柔和,就連敲門的動作都那般溫柔。
江永康敲了敲門,屋內的人沒有反應,直到他說了一句:「是我。」
屋子內沉默片刻,隨後還是請他入內。
江永康推門而入,颳起一陣細風,甚至還夾雜著夏日的涼爽。
徐振英長几上的書翻動了幾頁。
女子的眸光清冷透亮,像是高山上的積雪,帶著不可直視的雪白以及刺骨的涼。
江永康也不講究,也不行禮問安,反而是徑直走進屋內,隨後又自己拖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徐振英的身邊。
整個過程,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這樣兩人獨處的時光很是難得。
他們一個在金州府,一個在沙場,漸漸的,似乎成了兩條平行線,只有僅存的書信聯繫。
可是這樣坐著,彼此都覺得很是安心。
徐振英覺得,這才是夥伴的力量。
江永康將茶杯輕輕撥過去,「喝點水。晚上你米水未進,餓不餓?」
徐振英搖頭,嘆氣。
「不是你說的,再難再險,都不能虧待了自己。有人奮鬥是為了建功立業,有人奮鬥是為了一日三餐,有人奮鬥是為了自己的夢想,可是究其根本,都需要一個好身體支撐。」
徐振英無奈的笑,「眼下真吃不進去。」
江永康無奈投降,卻懶洋洋的坐在椅子裡,說起了自己今日的晚餐:「說起來,我今晚倒是吃了馮嬸給我做的一碗雞湯麵,那雞湯熬了一個多時辰,還放了些許當歸,有淡淡的藥香。熬得上面一層薄薄的油,雞肉入口即化,一抿就能脫骨,再撒一點翠綠的蔥花點綴,熱騰騰的,渾身都出了汗。再搭配一碗涼涼的綠豆沙,瞬間覺得什麼爭霸天下、什麼建功立業都不重要了,都不如我今晚的那碗雞湯麵。」
徐振英靜靜的聽他說完,她心裡自然知道江永康是勸他吃飯,她笑得無奈,可卻也是心中一暖,「那…還有雞湯嗎?」
江永康微微一笑,眼底有一絲得逞的笑意,「當然有。我讓馮嬸煮一碗來。」
隨後他便出去叫面,很快,也就幾分鐘的時間,他端著那晚香氣四溢的雞湯麵走了進來。
江永康還用筷子將面挑起來,吹了吹,才將筷子遞到她手裡,「慢點吃,有點燙,我還讓馮嬸放了一小塊冰,但怕失了香味,你先嘗嘗。」
徐振英接過筷子,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
江永康便坐在旁邊,替她重新斟了一碗茶放涼,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她說這話,「你…是不是有些害怕?」
「怕什麼?」
江永康抬眉,「我想也許你跟我一樣呢。就是那種近鄉情更怯吧,我們原本的計劃是十年平定東西,最後再北上。但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其實我這心裡也是惴惴不安。明明曾經夜以繼日追求的東西,已經近在眼前,這心裡反而恐懼居多。」
「有一部分。」徐振英吃得很慢,她一邊吃,一邊理順自己的思路,「也許你說得對。當然,我也很擔心鳳兒。我怕他們抓了鳳兒,作為跟我談判的籌碼。」
江永康沒料到有這一節,登時有些驚訝。
他知道,徐振英這個人重情重義,當初為了一個李引章就敢獨自去賊窩,後來又為了李招娣情緒低沉了許久,若是鳳兒有事,怕是她這輩子都沒辦法原諒自己。
「我知道時機難得,我卻還是想要找一個更為穩妥的辦法。」
「好,我們就按照你平常說的,用數據來說話。」江永康慢慢引導著她,「現在我們已知的情報是鳳兒下落不明,那麼就有好幾種可能。一種是最糟糕的,鳳兒已經落到了周重手裡,要麼她已經死了,要麼就是半生不死的活著,等待著被周重當做籌碼拋出。」
江永康的聲音暗啞低沉,似乎漸漸撫慰了徐振英那顆有些焦躁的心。
她也漸漸理清思路,「第二種,周重沒有抓到她,那麼她去哪裡了?」
「有沒有可能被周衡的對家半道劫走了?你再說說,咱們汴京城的情報網是怎麼被發現的?」
「我哥哥的信上並沒有提及,但我估摸著能這麼精準的抓住我們的人,我們自己的內部說不準有內奸。」
聽到有內奸,很明顯江永康臉色變了。
徐振英笑:「怎麼,你以為我們內部是固若金湯鐵桶一塊?」
「我只是覺得…我們的思想工作做得這般緊密,竟然還是有人會出賣我們。」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嘛,世上沒有挖不倒的牆角,只看你的利益有沒有給對。再者說了,也許內奸是受人威脅不得已而為之,什麼情況都會有。」
「那徐慧鳴他們呢?」
「我哥應該安全無虞,否則他不會給我發這封密信。此刻他應該躲在汴京城的哪個角落,著急的想辦法救鳳兒吧。」
「殿下。」江永康一動不動的看著她,「你實話告訴我,你之前猶豫,是不是不希望發生正面硬碰硬的戰爭?」
徐振英抿唇。
江永康立刻知道自己猜對了。
徐振英…她果然是不想大軍出動血肉相碰。
回顧以前,那都是火器打頭,他們打一些零碎的游擊戰。可是面對汴京城,不說北境的二十萬大軍,還有五萬禁軍,周勉手中還有五萬私兵,這三十萬人,難免不了正面戰場上血肉相搏。
戰爭,就意味著死亡。
而這是徐振英最不希望看到的。
「我知道你一直在尋求和平的方式,或者死亡最低的方式來攻城略地。正因如此,你才一直致力於研究新型的武器,一直致力於用懷柔的經濟手段收服他們。我們的士兵傷亡率也是最低的。打了這麼多年仗,我們傷亡還不足大周朝的三分之一。殿下,你已經做得足夠多,足夠好了。」
江永康的聲音輕輕柔柔,卻有又一種讓人心安的力量,「你要知道,只要有戰爭,就會有流血和死亡,我們避免不了。」
徐振英面露痛苦,「可我很貪心,我想保住每個人的性命……我是不是不配做一個掌權者?若我發動這次戰爭,那麼將會有幾十萬人死去。我知道皇權之路不好走,註定是頭破血流白骨累累的一條路,可是我有時候也在懷疑,我做這一切究竟是為了自己的權勢,還是真的為了改變這個世界,讓所有人都過上好日子?我很害怕…害怕我不知不覺成為了權勢的奴隸。」
「殿下,你不要自我懷疑。」江永康抓著她的手,男人的手很熱,像是火爐一般,「戰爭和死亡無法避免,而且沒有你,也會有其他人,歷史的塵埃落到每個人身上都是翻天覆地。可只有你,只有你能結束這亂世,只有你掌權以後能約束自己,只有你能帶著所有人發展壯大。殿下,你要相信你自己,如果你做得都不夠好,難道要我們指望周家人嗎?」
「殿下,我知道,你不喜歡權力,其實你喜歡的是小富即安。你沒有成為權力的奴隸,你是在為這世間所有人而奮鬥。有些人註定要犧牲,那是時也命也,這孽債算不到你頭上!如果真有陰曹地府,這些人命…我江永康來背!」
「我是唯物主義者,不相信有陰曹地府。不過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徐振英深深嘆氣,卻也笑得無奈,「你說得對,周家人…確實不配。我也沒有成為權力的奴隸,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
徐振英緩步起來,推開了窗戶,呼吸著外面初夏的涼爽空氣,她的眸光逐漸變得堅定。
真是可笑,事到臨頭了,怎反而會猶猶豫豫?
最開始在嵐縣的時候,她是多麼堅定的想要改造這個世界?
難道真的是近鄉情更怯?
沒錯,她早就對自己說過,只要是造反,總會有人死亡,包括她自己。
她不可能庇護所有人。
她,徐振英,註定是結束亂世的那個人!
徐振英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來,隨後轉頭看著江永康。
她的頭髮被輕輕吹起,月色迷離,籠在她的頭上,她猶如在聖光之中的神女一般高不可攀。
「江部長,讓我們來結束這亂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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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皇宮內。
伴隨著周重的死亡,皇宮內的氣氛可謂是劍拔弩張。
周重春獵離奇死亡後的第十天,皇宮裡仍然不太平,大批的禁軍在後宮和城內翻來覆去的查找,說是要抓兇手,可是到現在兇手還不見蹤影。
即使東境全面淪陷的消息還沒有傳到京城來,敏銳的人已經察覺出來變天的氣息。
這天下,或許真要變了。
後宮裡人人自危,太監宮女們全都低著腦袋,連眉眼官司都不敢打,走路也是悄然無息,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殺雞儆猴。
而正是多事之秋,幾個后妃的宮殿更是緊緊關著,只有禁軍頭領帶人一輪一輪搜查的時候才會開啟。
敬嬪的宮殿內,這搜索的人剛剛離開,汪秋霜便迫不及待的屏退左右,隨後來到一處青簾遮擋的小暗室之中,她很小心謹慎的敲了敲門。
三長一短,這是她和上峰之間定下的暗號。
裡面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傳來,隨後小門從裡面被人推開。
這是一處供奉香火的小佛堂,僅僅能容納一人。
當時鳳兒恰逢皇后娘娘召喚,又身份暴露,後宮中大同社的三十多個人只怕她落入周勉之首,互通消息通力合作之下,鳳兒才來了一個人間蒸發,險險的撿回一條性命。
最後他們決定將人藏在敬嬪這裡。
緊接著便是鋪天蓋地的搜查。
汪秋霜將人小心的扶出來,「徐社友,他們已經離開了。眼下搜索了好幾輪,皇城內外戒備森嚴,怕是短時間內要委屈你了。」
說實話,當初眾人要把鳳兒藏在敬嬪這裡時,她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
嚮往金州府是一回事,嚮往建功立業是一回事,可是真的赴蹈湯火把腦袋栓在褲腰帶上是另一回事。
如今皇帝死了,汴京城內風聲鶴唳,她汪秋霜只想明哲保身,保下這條小命來。
可是無意之中,她聽到羅太監叫此人徐部長。
汪秋霜的心思立刻發生了變化。
姓徐啊。
金州府那位女大王也是姓徐,難說兩人之間沒有聯繫。
汪秋霜打算豁出去一回!
因此她才點頭接了這燙手山芋。
然而接下來的日子,幾乎是兩天一小搜查,三天一個大搜查,雖說都是打著尋找殺害周重兇手的名義,可汪秋霜為人機敏,自然察覺出了不同尋常的意味。
怕是眼前這位身份不得了,才引來周勉如此大範圍的追捕。
她汪秋霜這回,真是要孤身過鋼絲了。
一個不小心,那就是萬劫不復!
鳳兒身子嬌小,很艱難的從小佛堂裡面爬了出來,「現在外面有沒有什麼新情況?」
「沒有,還是那樣,自從陛下死了以後,情勢就這麼僵持著。」
「皇后那邊呢。」
「皇后帶著太子和公主殿下呢。」
鳳兒搖頭,「皇后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汪秋霜立刻就明白了,倒抽一口涼氣道:「您是說,太上皇會對他們動手?」
「也許殺人滅口,也許帶走太子,叫她們母子分離。」
汪秋霜憤憤道:「陛下還屍骨未寒呢,好歹是天子,喪事竟然辦得如此潦草!他不許我們去哭靈也就算了,現在竟迫不及待的對孤兒寡母下手!」
汪秋霜著實氣憤,元淳皇后雖為主母,卻從不似其他主母般,對待妾室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相反,元淳皇后總是說她們可憐,對她們多有憐惜,平日從不曾剋扣他們用度,是真心實意把她們這些后妃當做姐妹看待。
如今陛下死了,太上皇就迫不及待的對皇后動手,她們同樣都是后妃,難免生出同仇敵愾之感。
這一次是皇后,下一次怕是就輪到她們這些宮妃了。
「周勉應該一直以來的野心都是做皇帝。當年推周重上位,也不過是因為那些舊臣們反對得厲害。這些年他排除異己、掌握兵權,將朝堂清理得差不多了,也到了周重退位的時候。只不過這皇帝退位嘛,總沒有幾個能活著退位的。」
敬嬪心中暗暗吃驚。
這就是金州府的女人嗎?
口口聲聲直呼皇帝名諱也就罷了,甚至三言兩語就將汴京城好幾年的風波和緣由看得清清楚楚,這份敏銳,真是罕見。
敬嬪有種慕強心理,聽見鳳兒這樣說,立刻無意識的將自己身段放低,甚至隱隱以鳳兒為尊,「那社友,眼下我們該怎麼做?」
鳳兒略一沉吟,「你有沒有辦法讓我見到皇后娘娘?」
敬嬪一臉為難,「皇后的鳳棲殿被太上皇的人嚴密把守著,我們早已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情況。人,怕是更難以見到。」
「那可否傳遞消息?」
「我可以試試。」
「那好,我寫個條子,煩你交到皇后手裡。」
汪秋霜很想問是什麼樣的條子,可又覺得不太好問,這心裡就更是七上八下。
可是事到如今,已沒有轉圜的餘地。
周重死得離奇,說是春獵的時候被冷箭射中而亡。可汪秋霜有直覺,這件事和周勉脫不了干係。
眼下周重已死,皇后娘娘尚且不能保全自己,更何況她這麼一個不受寵的宮妃。
說個不好,還得去給陛下殉葬。
汪秋霜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
她如今才二十多歲,正是身強力壯之時,憑什麼要她去死?
她不想死。
她想活著。
她甚至還貪心的想走出這四四方方的宮殿。
都說鳥為食亡,人為財死,她汪秋霜願意為了生命和自由而堵上這一回!
似乎也知道自己躲在這裡,帶給了這位宮妃無盡的麻煩,鳳兒笑著拍了拍她的肩,「汪社友,別怕。說句不好聽的,你們的皇帝已經死了,你沒有出路,只有跟著我,才有一線生機。你應該知道,周勉不會放過你們的。」
汪秋霜笑得勉強。
她又何嘗不知這個道理。
哪兒需這位徐部長來敲打她?
而此時此刻,鳳棲殿的宮門被人從外面粗魯的踹開,隨後如魚灌水般進來了大量的禁軍。
領頭的便是禁軍的余將軍。
他身著銀色鎧甲,手持長槍,走起路來虎虎生風,猶如重鼓敲在宮人們的心上。
甚至,鳳棲殿內無一人敢象徵性的攔一欄。
這位余將軍生得孔武有力,高大威武,一腳便能踹飛一個太監,他們著實是不敢為了一個失勢的皇后冒這個風險。
忠心,也是需要代價的。
元淳皇后的宮門就這麼被人大喇喇的踹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