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放在往常眨眼就過。
今日卻顯得格外漫長。
蘇家人齊聚在隔壁院子,守在藥房門口,隨著時間流逝,心頭焦灼難受也愈來愈濃。
仨娃子已經知道事情有多嚴重,害怕哭哭嚷嚷會吵著毒爺爺解毒,各自依偎在爹娘腳邊一聲不吭,連呼吸都特地放到最輕。
甜寶被阿奶抱在懷裡,很安靜,小臉跟往常一樣沒什麼表情,只有清凌凌的眼睛,一直盯著那扇緊閉木門。
一刻。
屋裡時斷時續製藥動靜突然停了,傳出一聲突兀的噹啷聲。
是藥杵落地,在地面滾動的骨碌聲清晰可聞。
門外眾人心頭一涼,視線全部聚在那扇木門,一時間竟然沒人敢上前推門查看。
又片刻,桀桀怪笑聲傳出。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啊!我就說嘛,老子怎麼可能是短命相!」
木門霍地從里打開,老頭依舊發黑難看的臉出現在門後,兩手叉腰望天冷笑,「老子沒死成,就該有人倒霉了!等老子把臉養好,就是那個狗幣的死期!」
眾人,「……」
斷刀抬腳就走,冷漠無情。
蘇家人也抱著孩子浩浩蕩蕩離開,離開時還交頭接耳低語,「剛走出鬼門關就又想上門送死,嫌命長了。」
「可不是?行了,回家做飯,這幾天多做點好吃的給毒老,死別前讓他多享享口福吧。」
「就這麼辦吧。下回毒老再出門,不定就是最後一面了,唉。」
毒不侵豪氣被腰斬,瞪著眾人背影,「餵?餵?你們就這麼走了?不管我啦?我身上餘毒還沒清的喂!」
回答他的,是眾人冷漠背影。
「……」毒不侵收回茫然目光,摸摸後腦殼。
這反應不對啊。
蘇家人什麼時候全長熊膽了?
片刻後,老頭又桀桀怪笑,眼珠子滴溜溜的冒精光。
斷刀說的沒錯,真沒錯。
蘇家高人手裡的藥材忒齊全了。不僅齊,還新鮮。
以他的閱歷估計,對方手裡握著的草藥,怕是比整個風雲城所有人加起來的還要全。
簡直就是專為他準備的好夥伴!
等毒素清完了,他把附近山頭仔仔細細走一遍,看看高人究竟把那些草藥種在什麼地方!
不、不對!
毒不侵眼睛倏然眯起,低罵一聲,「他奶奶!差點被百曉風把腦袋毒傻了!」
當時在蘇家堂屋,他前一刻把需要的藥材說出來,下一刻小甜寶就把那些草藥扒拉出來了。
中間才隔了多久?不過三兩呼吸,一瞬間!
一瞬就能把新鮮草藥從地里扒出來再放到他腳邊?
就算草藥直接種在他腳底下,拔找藥材也還需耗費點功夫呢!
這種即說即有的手段——
「……艹,甜寶是妖孽,她師傅難道是神仙?!」
抱著刀靠在院門口的斷刀聽到這句話,腳下一踉險些倒地。
他揉揉眉。
這種豬腦子能活到現在,大抵是蠢得太過,閻王爺不樂意收。
……
蘇家今天的早飯比較清淡。
蘇秀兒用大米多熬了一鍋山藥粥,撒了點干肉末增香。
做飯的時候一家子才發現灶房裡多了點東西,山藥跟雞蛋。
不用說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毒不侵毒解得七七八八了,走路有力氣了,到了點聞著香大搖大擺來了。
往灶房小矮凳一坐,捧著蘇秀兒給他盛的山藥粥邊吃邊挑,「鹽少了,肉更少,這淡得都沒味啊!秀兒,給我弄點肉!你是不是看我傷了故意剋扣我飯食呢?」
往常總低聲細氣的小婦人這次不慣著他,「身子傷著了就得吃清淡的,大魚大肉好吃卻不利養身子。您老什麼時候好全了,什麼時候再想著吃肉。」
毒不侵眼一瞪就要撒潑,抬眼卻見小婦人從鍋里夾過一塊乾巴巴的麵餅,就著涼水細啃。
不止她,其他人也一樣。
今兒的早飯除了他這鍋粥稍微豐富些,大傢伙啃的都是素麵餅跟涼水。
娃子們頂多多了個白水煮蛋,卻無一個抱怨。
「咳。」毒不侵低頭吸溜山藥粥,溫度正好,火候也好,軟軟潤潤的入喉,一陣舒坦。
蘇家這些個,知道他不能吃大魚大肉,所以陪著他一塊吃素淡的。
免得他饞。
幾十年沒人管過他,冷不丁被管了下,毒不侵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只是於罕有的沉默中,心臟某處突地熱了下。
這種感覺很快被他拋到腦後,吃過早飯蘇家人各自忙活去了,毒不侵眼睛就盯小甜寶身上了。
跟狗盯上肉骨頭一樣,眼冒綠光。
「甜寶,看看這是什麼?」把甜寶從蘇家人手上搶過來,毒不侵立刻掏出自己弄來的七星海棠,獻到甜寶面前,笑得見牙不見眼,「七星海棠!你喜歡的!這東西可是毒爺爺險些搭上一條命才弄來的。你就說毒爺爺對你好不好!」
甜寶把七星海棠接過,沒多看,清凌凌的眼靜靜盯著老頭瞧。
等他說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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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爺爺對你好,你是不是也該對爺爺好點?這世上有句話叫禮尚往來,知道不?」毒不侵左右四顧了下,隨後一想自己不可能看得見神仙,放棄了,繼續蠱惑小甜寶,「你告訴毒爺爺,你師傅手裡到底有多少好東西?我可不是貪啊,但是這次陰溝翻船被人暗算,忒丟人!老子怎麼滴也得找回顏面!甜寶,小甜寶誒!再幫爺爺弄點藥材?」
「啊。」甜寶點頭,乾脆得讓毒不侵嘴角咧到耳根。
「石栗有沒有?蕪花?土沉香?華剎那?……」
毒不侵一口氣說了十來種藥材,全是自己收集不到的,說完眼睛灼灼盯著小奶娃看。
甜寶又靜靜看他片刻,小手直接從懷裡掏,一大捧,小手抓不下,好些掉到地上。「吶。」
毒不侵表情凝固,「……」
這還沒完。
小甜寶把那些藥材塞他衣襟,又繼續從自己懷裡掏。
人參,雪蓮,靈芝,地黃精。
隨後,娃兒小手用力揪住他衣領。
她說,「寶、有。」
「咿要,」她拍自己小胸口,「給!」
她說,「卟、卟死,活、活久久。」
彼時他抱著小奶娃就站在蘇家樸實小院。
早晨太陽逐漸升高,陽光將院中陰影一點點驅散。
七月天熱,晨風吹來時那點涼意,驅不散陽光的熱度。
毒不侵凝著懷中娃兒,突然就紅了眼。
他真的笨嗎?
不是。
他只是不想發現秘密後,他就成了外人。
需得防著遠著怕著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