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末。
西北關外依舊寒風肆虐呼號,降雪不停。
站在城牆上往外望去,冰雪覆蓋千里。
靠近城關的雪地上,擠滿烏泱泱的難民。
處處可聞小孩啼哭聲,婦人啜泣聲,哀鴻隨風飄過城牆。
一路跋山涉水逃到這裡,難民們俱是衣衫襤褸疲憊不堪。
既饑寒交迫,更心頭惶惶。
攔在他們面前的那堵城牆,以青石建築,高大巍峨。
古舊厚重的灰色調,比冬日的風雪更冷。
一牆之隔,關外關內,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關內有他們嚮往的安穩與和平。
他們不遠千里而來,尋求庇護而不得。
那堵厚重的城牆,那扇緊閉的城門,在難民們眼裡如同無法跨越的天塹。
明明近在咫尺啊。
「冷……冷……」著破舊布衣的老者,蜷縮成一團倒在雪地上,雙目緊閉,臉色青白。
「 爹?爹!你再撐一會,別睡,城門馬上就要開了,我們很快就能入城了!」坐在旁側的漢子飛快爬過去把老者抱起,赤目含淚。
「兒啊,是爹……拖、拖累你了……」
「不,您別這麼說!爹, 再撐一會!城裡有衣穿有飯吃,我們馬上就能進城了,馬上就有救了,爹!……」
周圍人呆呆看著這一幕,麻木又心灰,眼底布滿絕望。
此情此境,誰都不比誰好過。
他們存著一絲希望,不遠千里奔赴而來,在城關外已經磋磨了許多時間,所帶乾糧慢慢吃光,希望一日比一日渺茫。
就算能熬過今日寒冷,也熬不過明日飢餓。
誰都不知道,那扇緊閉的城門何時會打開。
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最後。
「娘,我好餓呀。」角落裡,被婦人緊抱在懷中的小童面黃肌瘦,已經虛弱得快要睜不開眼,即便如此,懵懂眼底還是閃著希冀,「娘,城門真的很快就會開了,是嗎?」
婦人早已泣不成聲,根本不敢去看孩子的眼,只能將他更緊的抱著,「是,是,城門很快就會開了,真很快就有東西吃,寶兒再等等,再等等……」
「好,寶兒乖乖的,娘不哭哦……」
相似場面比比皆是。
城牆上守將靜靜看著下方一幕幕,眉頭緊鎖,臉色沉凝。
「大人,這些難民在城外已經逗留許久,若再無救助,恐怕……」副將站在稍後方,欲言又止。
「副將,我們是兵。」守將閉了閉眼,硬聲道,「這裡是城關,我們的責任是守護我們身後的百姓,軍律國律不容惘視。」
副將低聲應是。
寒風掠過城牆發出尖銳嗚咽,刮在人臉上刀割般疼。
上城梯處忽然傳來急切腳步聲,有高聲報來,「報——!將軍,朝中有聖旨到!」
守將眼睛一亮,立刻將呈來的聖旨接過展開,臉上凝重散去,朗笑傳令,「接皇上令,開城門!放難民入城,擇地搭棚安頓!我皇仁德!」
城牆上肅殺的守城兵齊聲高呼,「我皇仁德!」
「開城門,放人進城!」
「開城門,放人進城!」
一聲聲高呼迴蕩城牆內外,振聾發聵,激昂人心。
城門外哀鴻聲驟然靜默,難民們呆呆聽著那些呼喊聲,眼裡俱是不可置信。
他們呆立雪地上一動不敢動,直到那扇緊閉的城門轟隆打開,城內景象現於他們眼前,一雙雙灰敗的眼才猛地迸發出光亮。
「城門開了,真的開了,我們等到了?」
「我們等到了,大越接納我們了……大越接納我們啦!」
「爹,你看到了嗎!快睜眼看看,城門真的開了,我們可以進城了!」
「寶兒快醒醒!你看,城門開了,有人救我們了,我們有救了!」
「玄景帝仁德!」
「大越仁德!」
難民近萬眾朝城門蜂湧,但有士兵維持秩序,並不顯亂。
擇地搭棚,將難民安頓下來後,盤查戶籍登記,發放糧食衣物等物資,層層上報,再待聖令……
有條不紊。
除了西北關口之外,大越西境及東北境等關口也是相似情形。
僅短短數日,大越接收的難民就達到三萬餘眾。
這個消息以極快速度傳開,更多想要躲避戰亂的他國百姓又陸續奔來,源源不絕。
……
南桑。
皇宮密室。
太上皇坐於圈椅,銀絲在燈光下折出冷光,臉色深沉陰冷,「大越一個中等國,以前仗著有蘇九霓,現在仗著有殺殿,倒成了塊難啃的骨頭了,哼!」
「諸國得知難民被接收的消息,都緘默不言。但是大越此舉,確實顯出了一國風範,也由此建立了威望。」閆長空半垂眸子,嗓音淡淡,「奔向大越的不止是難民,亦是人心。」
「你說的對。不止是那些難民,諸國皇室這幾年何嘗不是頻頻嘗試與大越緩和關係,想要向大越靠攏。空兒,我們不能再等了,諸國亂,便是我們出手的最好時機。」
「皇祖父,您打算現在出兵?」
「不然更待何時?鬼帝用兩年時間挑起各國亂戰,使得他們實力皆有削減,反而成全了我南桑,哈哈哈哈!」太上皇大笑,卻笑不達眼底,眼裡狠厲更盛,「調集兵力,春後出兵!走東海路線繞道,先取東濮及北襄!中原四大國,除了我南桑,便是北襄、東濮兩國最為強盛。只要一鼓作氣將他們打下來,剩下的其餘中小國根本不足為懼。靠依附大國生存才在大陸占有一席之地,沒了主子領著,便是隨手可摧毀的沙堡!」
他轉眸看著抿唇不語的青年,「神兵兩次可用機會,一次用來滅諸國。待將諸國收入囊中,便是覆滅殺殿的時候!鬼帝白彧身手詭譎狡詐多端,但用神兵來對付他,綽綽有餘。再聰明能耐的人,也敵不過神力!白彧一死,大越跟西陵,自也會是我南桑囊中之物!」
閆長空沉默一瞬,提醒道,「皇祖父,我們只有兩次動用神兵的機會,每一次使用都需謹而慎之。可鬼帝白彧的手段你我皆知,誰也不知道他下次來南桑取人頭是什麼時候。事情未必會如你我預料那般順利。」
「不,事情會如我們照著我們的計劃進行。因為白彧巴不得我們動手,你以為他的目的只是攪亂各國,殺我南桑幾個皇帝助興?他想要的是毀滅整個天下,南桑就是他故意留下來,指向諸國的刀。在我們滅了諸國之前,他絕不會再對南桑動手。」
太上皇揚唇,低低詭笑。
鬼帝白彧借刀殺人,他南桑順勢而為。
至於最後鹿死誰手,就看誰最後一步棋更高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