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火盆子裡碳火燃燒時嗶波聲響,融融暖意將風雪隔絕在外。
兩邊靠牆擺放的籮筐里裝滿採買的年貨,竹篩上是還軟乎的糍粑,屋頂橫樑上吊著風乾的臘肉,年味滿滿。
蘇家一大家子圍坐旁邊言笑晏晏。
孩子們都趕回來了,秀兒也平安生產,對他們家來說可謂雙喜臨門。
「幸好,幸好你們回來了,今天真是把大傢伙嚇得夠嗆。」想起女兒這次生產的艱難,蘇老婆子仍然心有餘悸,她看向孫女,手還跟著比劃了下,「甜寶,你那個……也是醫術?」
比的那一下是甜寶拿刀劃開肚子的手勢。
彼時在房裡情況緊急,孫女說什麼她做什麼,等親眼看著倆外孫被掏出來,女兒肚皮被縫合,她探了女兒仍有鼻息後,兩眼一翻就撅了,比女婿暈得還早。
甜寶摸摸鼻子,「是醫術。」
「也是跟你毒爺爺學的?」
「嗯。」
毒老頭有話說,「十幾年前把大鬍子縫起來之後,我跟甜寶有空就研究練手,往年家裡臘的那些兔肉好多都是我跟甜寶料理過的。」
蘇家大人,「……」突然覺得臘兔肉不香了!
夜色已深,老頭跟孩子們舟車勞頓,又小聊片刻後便先歇下了。
蘇大跟蘇二夫妻倆繼續守在堂屋。
秀兒躺在床上還沒甦醒,醒了也不能動彈,大鬍子打架行,讓他照顧媳婦孩子他立馬得麻爪。
加上剛出生的娃兒最多一個時辰就得餓,都需有人照顧,沒人看著不行。
兩對夫妻候著以便隨傳隨到,彼此說說話嘮嘮嗑,也沒那麼容易犯困,順便守歲了。
甜寶回了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後,整個人神情一變,雙手捂住腦袋,呼吸微亂。
無人知曉,今日給姑姑做手術時,她腦子裡不斷浮出前世自己躺在手術台上渾身是血的景象。
那些景象浮現完全不受控制,整個手術過程中她腦袋一陣陣的發疼,又似有螞蟻在腦子裡亂鑽亂爬,撓不了的癢。
若非定力足夠,她未必能撐下來。
這是她第一次替活人手術。
手術刀是比照前世見過的樣子叫人打造的。
曾經要她命的刀子,今日,她用來活人。
為了確保姑姑安全,她特地使用了空間力在姑姑傷口處形成保護層,避免感染的可能性。
許也有精力耗費巨大的原因,才導致她無法壓制那些負面影響。
甜寶狠狠咬住唇瓣,藉由疼痛去對抗腦子裡殘留的那股癢意,等全然平息下來,才邁著虛浮腳步躺上床。
同樣的刀,殺人救人全在一念之間,端看刀在誰之手。
她很慶幸,自己沒有變成魔鬼。
夜深人靜,冬夜裡風雪的聲音變得格外清晰,不知哪家門窗沒關好,在寒風裡吱嘎作響。
村里各家各戶守歲的人,也有各自的夜話。
「你沒看見那陣仗,真箇嚇人,我進去送水,差點魂都沒了,還是霍娘子給我拍回魂的!直接拿刀剖肚子取娃,咱以前哪見過這個?!」
「婦人家就是大驚小怪!」男人低聲呵斥,「秀兒是甜寶親姑姑!要不是為了救人,甜寶能動刀子?當時的情況你又不是沒瞧見,要沒有甜寶,不定就是一……三命了!」
「誒呀你急眼做啥?我是埋汰甜寶嗎?就是沒見過才多嘴跟你一說。甜寶我也是把她從小看到大的,說句不要臉的我看她就跟看自家閨女。這不太驚訝了麼?」
「哼,甜寶的本事才哪到哪?她會的多是你沒見過的。」
「這話確實,誰說甜寶能摘月亮我都不懷疑。待會守歲完了咱早點歇,大年初一不好串門,明兒一早你擱屋外喊一喊蘇大蘇二,把我給娃做的腳套子送過去。」
「成!」
……
「你們在裡頭忙活,咱在外頭也沒能歇著,胡幫主那一撅,我們這些老爺們兵荒馬亂,還得憋笑哈哈哈!」
「他今兒受的驚嚇是最大的,這把年紀才娶了媳婦,算算日子,秀兒是新婚夜就懷上了。十月懷胎盼生子,盼的時候多高興,生的時候就多嚇人,好在母子平安,不然胡幫主也難過這道坎。」
「你這婆娘,又提年紀!這話可千萬別在胡幫主面前說,不然他得翻臉!」
「噗嗤!那哪能,我又不傻。不過他是真疼秀兒,讓人沒想到。秀兒這遭嫁對人了,苦盡甘來。」
……
子夜,村里陸續響起炮竹聲。
只是今年跟往年有些許不同,炮竹聲很遠,全都響在村外。
是村民們怕霹靂吧啦聲響讓初生的嬰孩受驚,特地跑一程離遠了,才點燃炮竹驅穢。
……
風雲城那邊,望鵲樓跟白府收到蘇家添丁的喜訊,也顧不上什麼習俗不習俗,年初一就在蘇家湊了茶腳子。
長公主跟著來了,跟蘇家婦人們轉眼聊到一處,毫無違和。
聽到堂屋有霍子珩的聲音,在媳婦床邊紮根的大鬍子才沖了出來,「老霍,你學問好,給我家倆小子取個大名兒!倆趕在除夕出生,暫只起了小名,大的叫年年,小的叫歲歲!」
霍子珩失笑,也不推脫,「你是跑船運的,長年跟水打交道,不如長子就叫胡岸之,次子胡澈之,取自『山川共澄澈,步上山之岸』,如何?」
「好!回頭請你喝酒!」男人腳跟一轉又往房裡沖,急吼吼興沖沖,「秀兒,年年、歲歲有大名了!胡岸之,胡澈之!好不好聽?不好聽我再讓霍子珩重新給取!」
外頭一眾忍俊不禁。
認識多年,大鬍子這廝年紀越大,反倒越毛躁了,跟個毛頭小子似的。
人一多,家裡越發熱鬧得緊。
蘇家小子們被使喚著整理收到的賀禮,小麥穗跟冰兒貓在秀兒姑姑旁邊,時時想偷親小娃娃,一早上都在跟大鬍子叔叔鬥智鬥勇。
大家都在忙活,白彧這才得了點機會跟甜寶呆一塊,趁人不注意把她悄悄拉到一邊。
「甜寶,你昨晚睡覺被老鼠咬了?」白彧賊兮兮左右打望兩眼,捂著一邊嘴跟少女說悄悄話。
甜寶面無表情瞥他一眼,「大過年,別找揍。」
「你這兒破了。」白彧頂風作死,食指戳了下自己下唇瓣示意位置,「不是老鼠咬的,難道是你自己咬的?你不說實話,我可喊了啊。」
甜寶,「……」
從小到大沒少揍,怎麼這人膽子越挨揍越肥?
還摸准了對付她的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