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他放不下的

  鬢髮如霜,瘦弱單薄,疾風驟雨吹打下身形搖搖欲墜。

  似風雨再大些,就能將那道身影擊垮。

  「是長公主!怎麼回事?下這麼大雨,誰讓她跑出來的!」

  蘇武看著在雨中跌跌撞撞,不死心的抓著路人一個一個詢問的倉惶老婦人,狠狠咬牙,翻身就要從窗口跳出去。

  有道身影比她更快。

  甜寶拽著蘇武后衣領,靜靜看著沖入雨幕奔向老婦人的白衣身影,嘴角泄出一縷笑意。

  迷茫的時候順心而為。

  這就是白彧的心。

  「走吧,我們也下去。」她道。

  蘇安愣了下,臉上笑容明朗如陽光,「剛好茶也喝飽了,走!」

  蘇文抖抖衣擺,作出高深模樣,「某直言,我心裡一早有預感,沒那麼容易走得掉。」

  「你就馬後炮吧你,哈哈哈,走!」蘇武懶得走門口下樓梯,直接從窗戶翻身而下。

  小麥穗朝他背影翻了個白眼,挽著冰兒下樓,「冰兒,今天我再教你一個詞,告訴你什麼叫苦肉計!」

  冰兒瞪大眼,「苦肉計?肉是香的,怎麼會是苦的呢?」

  「桀桀桀!別管香的苦的,總之這回的計,讓人咽得開心就是了!」一縷青煙從旁飄過,快得眼睛看不清。

  茶室里一時只剩下兩人。

  「白家主愣在這兒做什麼?準備在這兒當石雕?」百乾爹單手負背往外舉步,行走間袍擺優雅晃動,「醜媳婦終需見公婆,不過白家主無需自慚形穢,你長得不醜,就是年紀大了點。」

  白奎,「……」

  「哎呀,好歹自家人,你說話就不能有點人味兒?」白奎追上去勾著男子肩膀,親切大氣,「長冬!」

  百曉風,「……」

  走出茶樓,外頭雨勢開始漸弱。

  小子姑娘們衝進雨里也不撐傘,追逐著在大街上奔跑,無視周遭異樣眼光,身上已不見走時的壓抑沉重,如同肩頭卸下了重擔,只剩輕鬆。又如雨後初霽的驕陽,明艷燦爛。

  百曉風看著孤零零停在路邊的馬車,笑哼了聲,「老的小的都不著調,看來只有我們兩個坐車了,反倒寬敞。」

  白奎暢聲朗笑,「你這人,從年輕到現在,性子都這麼彆扭。」

  「哼。」

  「哈哈哈,上車!……誒?不去公主府?」

  「這場雨下不久,雨停就能啟程,去碼頭等著吧,還來回折騰作甚。」

  ……

  大雨在近午時停下,天空烏雲散去,漏出陽光。

  泊在碼頭附近的運船一聲號角後緩緩離岸。

  二公主母女站在碼頭目送運船走遠,遙遙仍能隱約看到船頭景象,熱鬧又歡騰。

  「娘,他們都好開心。」鳳紅薔抿笑。

  二公主甩了下水袖,唇角揚起,「最開心的是你大姨母。」

  「沒想到錯有錯著,要不是大姨把我們支開溜出府,表哥他們恐怕早走了。」

  「不,就算彧兒沒看到你大姨母雨里尋人的模樣,他也會回頭。」二公主嘴角笑意爬上眼底, 「他放不下的。」

  「為何?」

  「因為他是我們鳳家人。更何況,他身邊那些夥伴也皆口硬心軟。」

  跟女兒淺談幾句,運河上已經看不到那艘船的身影,二公主返身上了馬車,「走,去皇宮。」

  「娘您要去找三姨母?作甚?」

  「還能作甚,給她送點心去!免得她夜不能寐!」

  「……噗嗤!」

  雖西陵處處戒嚴,但因有長公主在,一路暢行無阻。

  長公主從未遠行過,但自登船後,在運河上航行的時間裡,精氣神竟一日比一日好,整個人容光煥發,跟在都安城初見的時候,仿佛變了一個人。

  十月後午,滿河粼光。

  陽光灑在甲板上少了盛夏的炙熱,暖洋洋的。

  一群老小坐在船頭曬太陽閒嘮嗑。

  身穿寶相紋棉布裙裳的老婦人,盤腿坐蒲墊的動作已經很是熟練,她不說,沒人知道她是身份尊貴的長公主。

  「我們下次泊岸在什麼地方?還去釣魚嗎?」吃著鮮果,老婦人興致勃勃問。

  毒不侵誒了聲,「想釣魚還不容易?支著魚竿在船上就能釣嘛!咱釣魚圖的是那份樂子,能不能真釣上魚來不重要!」

  「可我還想逛街呀。這麼多年礙著身份,除了皇室祭祀、祭奠,我連都安城都沒出過,如今既然出來了,就想到處多看看。」老婦人笑眯眯的,眼裡儘是憧憬,「以前不出來不知道,外頭的山河廣闊又漂亮。」

  小麥穗樂滋滋嘚瑟,「那可不?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漂亮!我也就虧在年紀小,要是跟姐姐他們一樣大,擱到現在走過看過的地方更多呢!」

  「喲,那你跟伯母說說,你走了多少地方啦?」

  冰兒笑得咯咯咯的,「鳳伯母,你又忘啦?我們說過好多次啦,去過蜀道、東濮、還有這個州那個城嘛!」

  老婦人也笑眯眼,「記得記得,我想多聽幾次,聽不膩!」

  船頭的笑聲一陣陣飄進船艙,矮几旁相對而坐的男人臉上也不自禁染上笑意。

  百曉風搖著玉扇,慢條斯理執著茶杯輕抿,「在船上跑了一個月了,白家主,你躲你兒子也躲了一個月了,準備繼續縮著?」

  白奎死不承認,「瞧你這話說的,我怎麼就縮著了?我白奎縱橫江湖幾十年,說話做事秉承坦蕩磊落,無事不可對人言!不說,那就是沒得說。」

  「呵。」

  「你笑我?」

  「不,本座笑自己眼拙,竟然被個縮頭烏龜當對手,在內城鬥了幾十年。」

  「你確實不年輕了。」

  兩人對視一眼,撇開頭後雙雙失笑。

  是啊。

  兩人都不年輕了。

  但是火氣仍跟當年一樣大。

  說白了,都不服老。

  白奎粗人一個,不裝樣子的時候喝茶也顯得豪氣,每每一飲而盡,「我的底子你應該猜得八九不離十了,我說不說沒什麼差別。不然你以為我家那小祖宗能那麼輕易放過我,在船上這麼多天,一個字不找我提?」

  「他難道不是故意不找你提?就像死刑犯臨行前,行刑時間延長一刻,就多受一刻煎熬。那種感覺比直接砍頭還難受。」

  「……」

  老毒物說得沒錯,百曉風這狗東西最擅長放冷箭。

  他娘的,還能不能好好聊了?

  就不肯讓人心裡好受點,什麼心腸這是?

  休想離間他跟兒子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