鬢髮如霜,瘦弱單薄,疾風驟雨吹打下身形搖搖欲墜。
似風雨再大些,就能將那道身影擊垮。
「是長公主!怎麼回事?下這麼大雨,誰讓她跑出來的!」
蘇武看著在雨中跌跌撞撞,不死心的抓著路人一個一個詢問的倉惶老婦人,狠狠咬牙,翻身就要從窗口跳出去。
有道身影比她更快。
甜寶拽著蘇武后衣領,靜靜看著沖入雨幕奔向老婦人的白衣身影,嘴角泄出一縷笑意。
迷茫的時候順心而為。
這就是白彧的心。
「走吧,我們也下去。」她道。
蘇安愣了下,臉上笑容明朗如陽光,「剛好茶也喝飽了,走!」
蘇文抖抖衣擺,作出高深模樣,「某直言,我心裡一早有預感,沒那麼容易走得掉。」
「你就馬後炮吧你,哈哈哈,走!」蘇武懶得走門口下樓梯,直接從窗戶翻身而下。
小麥穗朝他背影翻了個白眼,挽著冰兒下樓,「冰兒,今天我再教你一個詞,告訴你什麼叫苦肉計!」
冰兒瞪大眼,「苦肉計?肉是香的,怎麼會是苦的呢?」
「桀桀桀!別管香的苦的,總之這回的計,讓人咽得開心就是了!」一縷青煙從旁飄過,快得眼睛看不清。
茶室里一時只剩下兩人。
「白家主愣在這兒做什麼?準備在這兒當石雕?」百乾爹單手負背往外舉步,行走間袍擺優雅晃動,「醜媳婦終需見公婆,不過白家主無需自慚形穢,你長得不醜,就是年紀大了點。」
白奎,「……」
「哎呀,好歹自家人,你說話就不能有點人味兒?」白奎追上去勾著男子肩膀,親切大氣,「長冬!」
百曉風,「……」
走出茶樓,外頭雨勢開始漸弱。
小子姑娘們衝進雨里也不撐傘,追逐著在大街上奔跑,無視周遭異樣眼光,身上已不見走時的壓抑沉重,如同肩頭卸下了重擔,只剩輕鬆。又如雨後初霽的驕陽,明艷燦爛。
百曉風看著孤零零停在路邊的馬車,笑哼了聲,「老的小的都不著調,看來只有我們兩個坐車了,反倒寬敞。」
白奎暢聲朗笑,「你這人,從年輕到現在,性子都這麼彆扭。」
「哼。」
「哈哈哈,上車!……誒?不去公主府?」
「這場雨下不久,雨停就能啟程,去碼頭等著吧,還來回折騰作甚。」
……
大雨在近午時停下,天空烏雲散去,漏出陽光。
泊在碼頭附近的運船一聲號角後緩緩離岸。
二公主母女站在碼頭目送運船走遠,遙遙仍能隱約看到船頭景象,熱鬧又歡騰。
「娘,他們都好開心。」鳳紅薔抿笑。
二公主甩了下水袖,唇角揚起,「最開心的是你大姨母。」
「沒想到錯有錯著,要不是大姨把我們支開溜出府,表哥他們恐怕早走了。」
「不,就算彧兒沒看到你大姨母雨里尋人的模樣,他也會回頭。」二公主嘴角笑意爬上眼底, 「他放不下的。」
「為何?」
「因為他是我們鳳家人。更何況,他身邊那些夥伴也皆口硬心軟。」
跟女兒淺談幾句,運河上已經看不到那艘船的身影,二公主返身上了馬車,「走,去皇宮。」
「娘您要去找三姨母?作甚?」
「還能作甚,給她送點心去!免得她夜不能寐!」
「……噗嗤!」
雖西陵處處戒嚴,但因有長公主在,一路暢行無阻。
長公主從未遠行過,但自登船後,在運河上航行的時間裡,精氣神竟一日比一日好,整個人容光煥發,跟在都安城初見的時候,仿佛變了一個人。
十月後午,滿河粼光。
陽光灑在甲板上少了盛夏的炙熱,暖洋洋的。
一群老小坐在船頭曬太陽閒嘮嗑。
身穿寶相紋棉布裙裳的老婦人,盤腿坐蒲墊的動作已經很是熟練,她不說,沒人知道她是身份尊貴的長公主。
「我們下次泊岸在什麼地方?還去釣魚嗎?」吃著鮮果,老婦人興致勃勃問。
毒不侵誒了聲,「想釣魚還不容易?支著魚竿在船上就能釣嘛!咱釣魚圖的是那份樂子,能不能真釣上魚來不重要!」
「可我還想逛街呀。這麼多年礙著身份,除了皇室祭祀、祭奠,我連都安城都沒出過,如今既然出來了,就想到處多看看。」老婦人笑眯眯的,眼裡儘是憧憬,「以前不出來不知道,外頭的山河廣闊又漂亮。」
小麥穗樂滋滋嘚瑟,「那可不?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漂亮!我也就虧在年紀小,要是跟姐姐他們一樣大,擱到現在走過看過的地方更多呢!」
「喲,那你跟伯母說說,你走了多少地方啦?」
冰兒笑得咯咯咯的,「鳳伯母,你又忘啦?我們說過好多次啦,去過蜀道、東濮、還有這個州那個城嘛!」
老婦人也笑眯眼,「記得記得,我想多聽幾次,聽不膩!」
船頭的笑聲一陣陣飄進船艙,矮几旁相對而坐的男人臉上也不自禁染上笑意。
百曉風搖著玉扇,慢條斯理執著茶杯輕抿,「在船上跑了一個月了,白家主,你躲你兒子也躲了一個月了,準備繼續縮著?」
白奎死不承認,「瞧你這話說的,我怎麼就縮著了?我白奎縱橫江湖幾十年,說話做事秉承坦蕩磊落,無事不可對人言!不說,那就是沒得說。」
「呵。」
「你笑我?」
「不,本座笑自己眼拙,竟然被個縮頭烏龜當對手,在內城鬥了幾十年。」
「你確實不年輕了。」
兩人對視一眼,撇開頭後雙雙失笑。
是啊。
兩人都不年輕了。
但是火氣仍跟當年一樣大。
說白了,都不服老。
白奎粗人一個,不裝樣子的時候喝茶也顯得豪氣,每每一飲而盡,「我的底子你應該猜得八九不離十了,我說不說沒什麼差別。不然你以為我家那小祖宗能那麼輕易放過我,在船上這麼多天,一個字不找我提?」
「他難道不是故意不找你提?就像死刑犯臨行前,行刑時間延長一刻,就多受一刻煎熬。那種感覺比直接砍頭還難受。」
「……」
老毒物說得沒錯,百曉風這狗東西最擅長放冷箭。
他娘的,還能不能好好聊了?
就不肯讓人心裡好受點,什麼心腸這是?
休想離間他跟兒子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