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出來的大槐村人越來越多。
只要來的都能領到糧食。
蘇安跟蘇文蘇武看著趕來的人,感觸比在場所有人都深。
當中很多面孔,他們都還記得,哪怕經過十數年,很多人已經更蒼老了。
「你們既不是官差,為什麼會來大槐村放糧?你們是鎮上還是縣城來的大善人吧?」有村民大著膽子跟他們攀談。
馬車上的糧已經快放完了,周圍不少領了糧食的人去而復返,圍在旁邊頻頻對他們鞠躬感激。
蘇安止住了他們,帶著兩個弟弟跟甜寶,朝著大槐村的方向鞠了一躬。
待直起身後,他看著周圍面露驚訝的村民,「我姓蘇,我阿爺蘇祥,阿奶蘇蘭氏,當年住在村子那個方向最靠里的一家。十六年前全家被流放,不知道各位叔伯嬸娘可還有印象?」
蘇文上前一步,「當年就在這裡,村里所有人都給我家送了糧,今日之舉,我蘇家前來還恩。」
蘇武,「感謝諸位當年情誼!蘇家小輩們不曾或忘!」
大槐村村民們神情由驚訝至茫然、恍然,眼淚潸然而下。
原來是蘇家的孩子,回來還恩來了。
他們當年其實並未做什麼,只是盡一盡情誼,給的東西也不多,僅是從家中掏的一把菜乾、又或一鍋烙餅。
能幫的能給的太少了,這些他們自己壓根沒放在心上,只是後來閒談時偶爾提起蘇家,每每只餘一聲嘆息。
「這段時間我們兄弟妹幾個都在劉家村及何家村外家,村里人若是有什麼別的難處需要幫忙,隨時可以來找我們。撐過這段日子,朝廷很快會來救助你們,別害怕,一切都會好的,新帝是個明君,請大家相信他。」
跟村民們又交談幾句後,蘇安作為大哥,帶著弟妹往村尾走。
他們曾經的家在那裡,既回來了,總要去看一眼。
一行在前面走,仍有村民在後頭遠遠跟著。
村尾同樣狼藉。
走到最後幾家,已經看不到完整的院子,圍牆多被沖毀。
而蘇家當年的小院已經看不到了,只剩下一截牆根隱隱露出水面。
沒有人居住的屋子沒有人氣,經久無人打理,怕是在洪水之前就已經成了廢墟。
蘇家哥仨在那處牆根前站了好一會,又轉道,跟村民們問路後,去了石大夫家。
「你們能認出來嗎?真的是蘇家幾個小子回來了?」遠遠跟在後頭不捨得走的村民,看著蘇家一行進了石大夫家院子後,實在按捺不住開始低聲議論。
「認不出來……當年他們走的時候幾個孩子不過四五歲,他們麼寶也才剛滿月哩。如今都長大了,看著一點不像莊稼人,更像富貴大戶里出來的。」
「對對,麼寶!那小姑娘長得好啊!那時候村里婆娘嘴不好,話趕話的還罵過麼寶是災星來著。」
哪是災星啊!
這回再見到蘇家小輩,穿的好長得好,氣質也好,能一下拿出那麼多米麵給大槐村放糧,看著也絕不是差錢的。
蘇家流放後,過得比在大槐村還好了!
什麼災星能把家裡帶那麼旺?
村民們五味雜陳,說不上什麼滋味。
不少人心頭是羞愧的。
那些話背後說過的人不少,今天人家因著他們給的一點點好處,回來還恩情來了。
真讓他們臉上臊得慌。
……
石大夫家在大槐村另一端靠村口位置。
院子的圍牆被衝垮過,之後又重新圍上了籬笆。
甜寶幾人剛進院子就聽到屋裡傳來的呻吟聲。
還有婦人低聲啜泣,「現在是什麼情形?人大老遠來請你就要去?診費沒有不說,把人治好了,自己倒是擱路上把自己摔得起不來了!你說你這麼多年到底圖什麼啊?好名聲能當飯吃嗎!你要是這麼垮了你叫咱這一家子怎麼過?啊?糧沒有,錢沒有!我跟你一塊去了得了!」
「說什麼喪氣話,我自己就是大夫,能治好自己……」男人聲音虛弱,說話時嗓間有漏風般喘氣聲,「家裡我自己炮製的藥材夠用了,不用多花錢。」
「你吃藥能吃飽嗎?不用吃糧就能活?虧得有好心人來村子裡送糧,」婦人吸吸鼻子,鼻音濃重,「我領了一袋,省著吃能撐上十天半月。你那些破藥材,回頭我規整規整,先拿去鎮上換點銀錢吧,家裡一張張都是嘴,還能都不活了不成。」
男人沒再說話,屋裡沉悶氣氛往外蔓延。
蘇安揚起笑臉走到堂屋門口,探頭往裡喊了聲,「石大夫,我是蘇家小子蘇安,帶弟妹過來探望你來。」
立刻有婦人疾步從里走出,瞪大了眼,「你們是剛才在村口放糧的善心人!蘇家小子?這……」
婦人頭前領了糧道謝後就趕回家了,沒聽到之後那些話,是以錯漏了消息。
她回頭跟屋子人道,「孩他爺,蘇家是?」
石大夫起不來,人躺在最里房間,聞言也茫然得很。
聽到蘇家,腦子裡飛快閃過某個遺落在記憶深處的畫面,「可是村尾蘇家?十幾年前離開那家?」
周圍姓蘇的人家不多,他記憶里有印象的就是那家。
蘇家老漢曾摔斷過腿,他曾連夜上門幫忙診治,看那家人困難,免了他們的診金。
那天晚上風雪大得很,回來被婆娘數落過一通,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婆娘還給他燒水泡了腳。
「對,就是村尾那家,十幾年前流放去了。後來皇上大赦,我們家恢復了良籍。」蘇安站在門口沒有貿然進屋,特地提到恢復良籍,免得大夫家夫人心有疙瘩。
蘇家受過的恩情,每一份他們都記得。
石家婦人年過半百,面容看著其實和善,話說得不好聽也不過是心疼自家男人。
聽出蘇安話里意思,她有些不好意思,剛還領了人家的糧哩。
「你們快裡面請,進來坐坐,我去給你們提一壺茶來!」
甜寶跨腳進屋後,也跟石大夫交談了兩句,眉頭微蹙了下,「石大夫傷到心肺了。」
婦人不在,這話是對躺著的大夫說的。
石大夫愣了下,下意識開口,「姑娘小聲些,莫要讓我家婆娘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