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且放寬心。薊王來與不來,少帝併合肥侯,皆不敢妄動。」竇太皇寬慰道:「大河南北,關中內外。三朝鼎足之勢成矣。薊王強而二帝弱。為防折鼎覆餗,社稷無存。二帝必小心行事。」
「薊國畢竟是藩國,如何能與兩處漢廷,分庭伉(抗)禮。」諸母不無擔心:「且薊國不過千里之土,如何據萬里江山。」多數時人,皆如此想。
然竇太皇卻例外:「薊國千里疆土,卻活千萬國民。兩漢四百年,白駒過隙。時至今日,封君列候,漢室宗親,又有幾人記得,我高皇帝乃起於微末,以布衣提三尺劍奮取天下。皆視萬民為草芥。黃巾亂時,蔑稱『蛾賊』,亦或是『蟻賊』。唯有薊王,善待百姓。曾言:『孤不負天下,天下終不負孤。』便是上古先賢所言,『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荀子曰:『庶人安政,然後君子安位。傳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便是此意。」
「少時薊王便喜讀《荀子》。」諸母意味深長:「我兒,深知薊王也。」
竇太皇柔然一笑:「論治國,女兒差薊王遠矣。」
「漢家之事,我兒毋需強為。薊王在北。料想,這江山,定亂不到哪去。」諸母飲盡湯藥,片刻已沉沉入睡。
待母親熟睡。竇太皇便輕輕起身,捧盤自去。
若非心有羈絆。竇太皇早已香消玉殞。滿門遇害,方知親情可貴。能如薊王,坐享齊人之福者,天下絕無僅有。三百子嗣,百三十餘子,已超先祖矣。
南陽,新帝宮。
「薊王何意?」關東群雄齊聚一堂,新帝居高下問。
輕車將軍兼領兗州牧,曹操起身答曰:「回稟陛下。薊國號『大漢一藩』。先帝雖賜加黃鉞,然薊王卻是諸王。陛下乃大漢天子。即便薊王心中存疑,亦不敢輕言弒君。疏不間親,卑不謀尊。便是君臣之道。」
新帝輕輕頷首:「薊王行事,向來有禮有節。薊國乃大漢藩屬,無詔興兵,是為謀逆。朕之帝位,乃先帝授予。無故被廢,天怒人怨。祖宗庇佑,上天憐惜。才有今日復立。」
知曉前後諸情,袁紹有恃無恐:「如此,陛下當可安心。當善守關東之地,與洛陽一較長短。料想,薊王當有決斷。」
新帝又問:「若弘農王(少帝),詔命來攻,又當如何。」
曹操笑道:「陛下安心。臣竊以為。弘農王,必不會如此行事。」
「何以知之?」袁紹忙問。
「『輔車相依,唇亡齒寒』。」曹操一語中的。
殿內群雄,心領神會:「原來如此。」皆暗鬆一口氣。
新帝亦慨嘆:「朕與弘農王,乃叔侄之爭。親疏有別。豈能假他人之手,屠戮家門。」
「陛下明見。」群雄下拜。
「南陽帝鄉,乃龍興之地。所產兵甲機關,不輸薊國。奈何屢遭逆亂,賦稅不足。諸君可有良策?」新帝問道。
「徐豫荊揚諸國,頗為富足。或可將本季獻費,先行支取。」袁術早眼饞諸國富庶。
「可行否?」新帝頗多顧慮。年年繳納獻費,乃本朝慣例。黃巾亂後,群盜蜂起。關東殘破,故得減免。如今食言索取,新帝恐激怒諸國君。
「無妨。」袁紹言道:「誠如孟德所言,『輔車相依,唇亡齒寒』。南陽在下,徐豫諸國在上。先亡諸國,而攻南陽矣。且陛下籌措資財,乃為鍛造兵甲機關,大利於朝。徐豫諸國當鼎力相助。只需徐豫諸國,敢為人先,荊揚二州,當不落人後。」
「中丞言之有理。」新帝這便傳令:「詔命徐豫荊揚諸國,足額納獻。督造兵甲機關,拱衛關東諸地。」
「喏。」
「荊子口前『草橋關』,扼守武關道。水陸並通,宜當重築。」新帝早有計較:「取名『荊關(荊紫關)』,拱衛南都。」
「錢從何來?」南陽太守袁術試問。
「獻費取之。」新帝答曰。
「遵命。」袁術大喜。
「魯陽縣北之『三鴉道』,為『趨洛之捷徑』,亦是『出奇之道』。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三鴉口(注①)上魯陽關,乃南都北部咽喉。宜當增築。」新帝又道:「臨近關邑,亦酌情增補。」
「連修二處雄關,耗費極大。單獻費一項,恐難度支。」袁術言道。
「自武帝始,凡遇度支不足,則行賣爵、貸假、榷酤、算緡、鹽鐵之事,無所不舉。」袁紹答曰:「事急從權。陛下當可仿效。」
「不可。」曹操急忙阻止:「新朝初創,民心未定。若此時行賣官鬻爵,自尋死路矣。」
新帝言道:「曹將軍所言,甚慰朕心。不可急於求成。荊(關)通長安,魯陽趨洛。先急後緩。如此,當先築魯陽,再修荊關。」
「陛下明見。」群雄下拜。
「南都兵力幾何?」新帝又問。
南陽太守兼領尚書令,袁術答曰:「有精兵一萬。堅兵利甲,弓弩齊備。據險而守,斷無差池。」
「再募三千虎賁,拱衛禁中。」兵不嫌多。
「喏。」袁術暗自苦笑。朝廷資費,捉襟見肘。陛下處處做萬全之備,如何能足夠。
待散朝,新帝獨留二袁。
「賣官鬻爵,雖是亡國之術,卻能救人於水火。」新帝開門見山:「關東豪門大姓,何其多也。若為家門子弟,在朝中謀得一席之地。亦是人之常情。」
「陛下明見。」二袁心領神會。
「當效先帝西園賣官。價與官秩相當。」新帝一口定價。言下之意,四百石官,賣四百萬錢。二千石官,作價二千萬。
「遵命。」袁術搶先領命。
「此乃權宜之計。」新帝諄諄善誘:「當慎而又慎,不可放濫。」
「臣等,敢不從命。」二袁領命而去。
「竭澤而漁,豈不獲得?而來年無魚;焚藪而田,豈不獲得?而來年無獸。詐偽之道,雖今偷可,後將無復,非長術也。」默誦《呂氏春秋·義賞》所載名言警句,新帝一聲長嘆。
終歸,不得已而為之。
先續命,再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