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長轡遠馭

  夜幕低垂,華燈初上。

  薊國高樓林立,鱗次櫛比。萬家燈火,堆光如晝。

  街上又出新物。乃琉璃街燈。立於道旁,闕燈不及照亮之處。燈柱堅木包磚,頂上四面琉璃。內置燈盞,由亭卒依次點燃。待雞鳴時,再依次熄滅。街燈一出,更助遊興。

  為國人外賓,交口稱讚。

  夜戰何須挑燈?

  北宮合歡殿。今夜侍寢之七位妃嬪,已洗漱入殿。恭候多時。

  薊王天賦異稟,麒麟霸體。一角帶肉,自不用說。又得左仙人傳以控御奇術。再得諸夏女仙,言傳身教,房中術日臻大成。尤其採得驪龍頷下,千金之珠,煉成「真我」,已殊為不易。更加千年不遇,九天神女降入靈台,神魂相合,而成忘形之交。固本培元,生生不息。重重利好,助推薊王,折衝禦侮,長轡遠馭。

  須知,陽衰不堅,多出精神及心理頑疾。

  量化而言。禮讚百姬,何必七日之禮。三日足矣。

  後宮半月輪替,綽綽有餘。

  鶯歌燕語,沁人心脾。

  「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洛陽南宮,玉堂殿。

  薊王上表,已快馬送至禁中。少帝不敢怠慢,這便專開朝會。

  「薊王言,奉命行事。」少帝環視群臣:「諸君以為,當出何命?」

  「老臣以為。」少府張儉,先聲奪人:「當詔命薊王,出兵討伐關東群賊。」

  少帝不置可否,遂看向盧植:「盧司空,以為然否。」

  「臣以為,兵者,國之大事。不可擅動。薊國兵馬,天下強軍,南征北戰,未嘗一敗。然關東群賊,乃奉合肥侯為帝。臣,竊以為此乃家門之爭。薊王雖是宗親,卻是外臣。不宜牽扯其中。」

  聞此言,少帝面色稍霽。顯然,盧司空之言,正合聖意。

  果不其然:「盧司空謀國之言,甚慰朕心。合肥侯與朕,份屬叔侄。先前三路兵發,兵諫洛陽。所幸,及時悔悟,自行散去,未鑄大錯。朕若命薊王,攜軍南下。固可掃清關東亂臣賊子。然若見事不可為,關東亂臣兵行險著,裹挾合肥侯,負隅頑抗。殃及宗室,朕之過也。」

  「陛下明見。」一眾老臣心領神會。陛下內外分明。將關東亂臣,與合肥侯僭越稱帝,區別以待。與其說,顧念同宗之誼。不如說,恐唇亡齒寒。薊王一旦平定關東,威信天下,聲望無以復加。恐長驅直入,攻陷洛陽。即便不行自立。諸如黨魁張儉者,待上勸進表。再逼少帝禪位於薊王。如此,亦水到渠成。

  誠如賈詡所料。少帝必輕易,不搬薊王這尊金佛。

  終歸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刀兵一起。是否能如少帝所願,善始善終。猶未可知也。

  故為長遠計,當不可操之過急。

  更何況,「此一時,彼一時也」。先前,二戚把持朝政,視少帝如無物。且二戚皆有廢立之心。少帝如坐針氈,整日提心弔膽。如今,二戚並黨羽,悉數收押黃門詔獄。洛陽權柄,皆入少帝之手。所謂乾坤獨斷,莫過如此。

  試想,以今時今日之少帝。當真還想薊王入朝輔政乎?

  關東徐、豫、兗,三州不全之地。如何能與剩下十州相抗。且少帝亦比新帝,年輕十餘載。自然等得起。

  薊王子嗣眾多,太妃早有言在先。王嗣毋論男女,皆有一城食邑。如此說來,不出二十載,薊國支離破碎。再無大漢一藩之赫赫聲威。

  那時,何愁江山不定。

  常聞「日月逝矣,歲不我與」。事實上,對比薊王、合肥侯。時間是少帝最大之倚仗。亦是最大之助力。

  不得不說。能看到如此長遠,實屬難得。

  只不過,少帝卻忘了。今漢自立朝起,南北二宮,少有長壽之君。能年過四旬,已是彌足可貴。何來長命百歲。

  竇太皇年十五入宮。已過二十二載。若能如董太皇,安然度過不惑之年,自數難能可貴。

  自少帝親政,竇太皇已少有往來玉堂殿。或與董太皇相伴雲台。或重回長信宮,與孤母作伴。

  便在少帝專開朝議之時。

  竇太皇已入長信宮,與母相見。

  劉備少年時,喚竇大將軍遺孀,諸母。年長之後,稱呼不改。後娶竇太皇姑母竇氏。從備份而言,已與諸母平輩。然,正如諸母所言。修仙之人,不絆凡塵。於是各論各的。劉備仍稱諸母。

  諸母年歲漸長。知薊王為妖人所害,靈台受損,長睡不醒。焦慮憂思下,竟一病不起。所幸有前太醫令張奉,細心診治,這才轉危為安,略見好轉。

  「阿母今日無恙否?」竇太皇捧藥上前。

  「無妨。」榻上諸母,展顏一笑:「倒是我兒,心累否?」

  將湯藥吹溫,竇太皇言道:「宮中歲月,習以為常。」

  「先前若非賈詡阻攔,你我母女,早已遠走高飛。如今身陷囹圄,朝不保夕。且我兒又身負禁中絕密。稍有不慎,恐難善終。」諸母言道:「聞薊王已醒,少帝何時喚歸?」

  「依我之見,薊王難回。」竇太皇實言相告。

  「何以見得。」諸母停藥相問。

  竇太皇輕聲道:「少帝既奪二戚之權,又掌洛陽之兵。無人掣肘,何其快哉。又如何肯將一朝之政,拱手於人。除非洛陽生變,薊王恐畢生難入八關一步。」

  「利慾薰心,莫過如此。」諸母一聲長嘆。

  須臾又低聲問道:「女兒之事,欲瞞到何時。」

  母子自無秘密可言。竇太皇答曰:「先前,董太皇已坦露心機。不出所料,亦有其分。且暗中詢問先帝《起居遺詔》之事。若被其窺知遺詔所在,少帝必起殺心。」

  「莫非,少帝已知遺詔乎?」諸母忙問。

  「十有八九。」竇太皇嘆道:「不曾料到,少帝長於宮外,深得道人史子眇之真傳。宮中親信,或被其用道術所惑,吐露真言。常有身邊中大夫,失魂落魄,昏睡於半道。醒來後,先前種種渾然不知。料想,必是少帝,或是史子眇門中弟子所為。」

  「唉,常聞『亂世出妖邪』。今日方知,果不其然。」諸母面露驚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