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六神無主

  陽港水砦,三足踆烏,船宮爵室。

  待王妃餵下九轉金丹,左慈近前為薊王診脈。

  須臾,左慈吐氣出聲:「主公,已無大礙。」

  「為何沉睡不醒。」王妃問道。

  「稟王妃。待二主抱陰負陽,沖氣為和,靈台重開,主公自醒。其中變化,恰似『天地混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闢,陽清為天,陰濁為地;盤古在其中,一日九變,神於天,聖於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如此萬八千歲,天數極高,地數極深,盤古極長。後乃有三皇』。『三皇』者,『三魂』也。」左慈以開天闢地,喻劉備重塑新我。

  「『盤古』便是唯一之主。」王妃已領悟。

  「王妃明見。若將混沌比雞子。主公此時,便如盤古開天闢地。」左慈言道。

  「莫非,亦要萬八千歲。」馬貴人噙淚相問。

  「靈台通天,神光如電。滄海桑田,不過瞬息之變(言指『精神世界』)。貴人勿擾,主公少則三五日,多則二三月,最遲不過一年半載,當可復甦。如若不然,老朽提頭來見。」左慈言之鑿鑿,眾人當深信。

  「洛陽是非之地,夫君不可久留。為今之計,該當如何,長姐需早做決斷。」綰妃言道。七妃與劉備自幼相伴。論情深,不弱長姐。

  「速傳幕府一眾屬吏來見。」王妃已有決斷。

  「喏。」雲霞衛遂去傳令。

  話說。一夜之間竟風雲突變。昨日剛與主公泛舟洛水,會賓客大宴。席間談笑風生,其樂融融。不料今日主公竟「偶感風寒」,沉睡不醒。

  幕府重臣,齊聚爵室。

  聽王妃備說詳情,各個義憤填膺。便是足智多謀如四位謀主,亦全然無覺。劉平竟居心叵測,同室操戈。

  「卑不謀尊,疏不間親。」穩住心神,王妃自簾後言道:「諸君,恪守臣節。不問薊王家事。豈料家門不幸,變生肘腋。族兄劉平,竟是襄楷門徒。且自幼對夫君,懷恨在心。伺機報復。」

  賈詡自責不已:「未能盡人臣之責。詡,有罪。」

  「臣等,同罪。」荀攸等,亦伏地請罪。所幸王妃未曾告知薊王義弟,幕府將校。否則,如何收場,亦未可知。

  左慈言道:「劉平自幼得襄師真傳。雖未一身二主,卻習得日月並行,陰陽交替之法。人前人後二張臉。臨行前,又被施以『大通坐忘』之術。將夜間記憶,悉數封印。故淳淳長者之風,與生俱來。全無破綻。便是劉平自己,亦全然不知,還有晝夜之別。襄師,煞費苦心,借劉平為主公消除隱患。從此往後,一般幻術,主公當可得免。只需醒來,當倍於先前。」

  「襄楷此人,我竟全無印象。」長姐長伴三墩身側,對樓桑一草一木,了如指掌。為何獨不知還有襄楷此人,潛伏身側。

  「主公少年時已聲名遠揚。方士本就遊走四方,居無定所。若裹挾流民、工匠之中,王妃焉能察覺。」左慈自能體會。

  王妃遂問道:「王上無法主事。諸君以為,該當如何。」

  「以退為進。」賈詡已有定計:「『昔顏淵以退為進,天下鮮儷焉(注①)』。洛陽皆知,今日王妃便將歸國。何不與主公同回。我等亦分批離京。函園得魯肅守備,當萬無一失。」

  「報——」便在此時,有雲霞衛來報:「陛下遣黃門令,恭迎王上入朝。」

  賈詡心中一動:「朝中必有大事。」

  「速請少令。」王妃言道。

  「喏。」

  須臾,左豐乘天梯,直升五重爵室。

  見爵室帷幄橫欄。簾內王妃獨坐,不見薊王。簾外幕府屬吏,各個表情肅然,似還淤滿悲憤之氣。左豐咯噔一下,急忙收攏笑意。趨步入內,帳下行禮:「奴婢拜見王妃。」

  「少令免禮。賜座。」

  「敢問王妃,王上何在?」待坐定,左豐小心問道。

  「王上,昨日大宴群臣,宿醉未醒。」王芬回問:「少令所為何來。」

  「回稟王妃……」左豐遂將昨晚,董驃騎上巳歸途遇襲,從眾皆亡,單車逃回之事,娓娓道來。

  「京畿何來馬賊。」王妃亦覺蹊蹺。

  「奴婢不敢隱瞞。董驃騎言,乃車騎營中胡騎所為。董太皇遂納其言。今日專開朝會,欲請薊王臨朝,秉公決斷。」左豐如實道來。

  「原來如此。」王妃言道:「董驃騎並何車騎,皆貴為外戚。國祚艱難,稍有起色。何故刀兵相見。」

  左豐伏地無言。此問,非他力所能及。

  「少令且回,如實通稟便是。」

  「奴婢,遵命。」左豐略顯遲疑,卻不敢忤逆。

  「報。」剛送走左豐,又有雲霞衛來報:「太后儀仗,正往爵室而來。」

  「諸君以為如何?」王妃問計群臣。

  荀攸答曰:「王妃當實言相告。如若不信,可請入簾內一觀。」

  「如此,諸君暫避。」太后乃阿斗之母。劉備之事,當不應隱瞞。

  「喏。」

  南宮,玉堂前殿。

  三公九卿,文武百官俱在。董驃騎、何車騎,各執一詞,據理力爭,互不相讓。

  然薊王卻姍姍來遲。

  何苗早遣人入西園,求太后為其做主。知太后昨日登三足烏,與薊王妃釁浴。遂心中大定。

  少頃,黃門令返回。言,薊王上巳節,大宴群臣,宿醉未醒。

  少帝和顏悅色:「少令可知,薊王幾時能醒?」

  左豐如實作答:「奴婢不知也。」

  「既如此……」少帝遂看身後:「不如擇日再審。太皇以為如何?」

  「薊王乃出盧司空門下,少有醉酒。陛下稍安勿躁。薊王稍後必到。」董太皇怒氣未消。若不能為董驃騎討回公道,何苗必有恃無恐。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若接二連三遇襲,董驃騎焉有命乎。

  此風絕不可長。

  又過三刻。

  忽見左豐留守小黃門,輕車來報:「三足踆烏已出水砦!」

  「太后何在?」何苗忙問。

  「一刻前,太后車駕,自回西宮。」小黃門答曰。

  簾後董太皇又問:「薊王何在?」

  「薊王,薊王……」小黃門瑟瑟發抖,哭聲答曰:「亦隨船同返。」

  三公九卿,文武百官,無不瞠目。

  「陛下!」先前被董重一系人馬,口誅筆伐,唇槍舌劍,輪番駁斥,體無完膚之何車騎,起身出列:「臣,無法久持。乞告退。」

  「這……」少帝瞥眼帘後。見二宮太皇皆無言。遂咬牙道:「退朝。」

  「陛下為君興——」

  函園東山門。

  回望三足踆烏,徐徐離港。車內何太后,六神無主,猶未回魂。

  試問,誰人能料到。麒麟聖體,神鬼辟易之薊王,竟靈台受創,沉睡不醒。忽憶起同樣沉睡不醒之道人史子眇,何後渾身惡寒。

  朝中無主,群魔亂舞。